夜幕蒼穹,月明星稀。


    和煦的微風淡掃薄雲,千變萬化,如紗似霧。皎潔的月光傾灑大地,百媚千嬌,似夢如幻。


    一身黑衣的柳尋衣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龍安客棧,潛伏出城,一路向西直奔羅漢寺。


    羅漢寺算是一座古刹,規模不大,前後總共也隻有三進院。廟門內,一進院有天王殿,二進院有羅漢堂,三進院是悟禪居。


    羅漢堂外有一處占地五畝的露天法場。後麵的悟禪居則是沿山而建,鱗次櫛比建有禪房數十間,以供羅漢寺內的僧侶和外來的香客歇息。


    雖是古寺,但近些年由於戰亂不斷,香火日漸萎靡,如今更是三年也來不了一個善男信女,因此寺中僧侶還俗的還俗,遊方的遊方。不知何時,此處儼然變成了一座荒寺涼院。


    如今的羅漢寺內隻剩下一位年過七旬老僧,每日清湯寡水,念佛入定,隔三差五將寺內寺外打掃打掃,與世無爭的日子倒也過的頗為清淨。


    半個時辰後,柳尋衣來到山門前,隻見廟門大敞,放眼望去寺中一片漆黑,萬籟俱寂,看不出半點人煙。


    邁過足有一尺來高的門檻,柳尋衣迅速將身形貼向門樓一側,放緩步伐,小心翼翼地朝寺內前行。靜息片刻,待再三確認四下無人後,這才一個箭步直接掠過庭院,在天王殿前的台階上陡然飛身而起,他有意繞過殿門,從虛掩的窗口魚躍而入,動作之輕盈如清風卷絮,沒有發出半點動靜。


    一入天王殿,一股清幽的異香頓時撲鼻而來,令柳尋衣心神一凝。


    抬眼望去,但見天王殿內,四大天王分立左右,正北方位是彌勒和韋陀的正反泥胎身,不過四大天王和兩尊佛像如今都已經變的斑駁不堪,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甚至連眼耳口鼻都因為年久失修,變的有些模糊。而在彌勒佛前的供台上,殘破的香爐中此刻竟斜插著三根高香。


    香煙嫋嫋,隨風而散,殿內彌漫的異香正是由此而來。


    “竟然有人上香?”柳尋衣心頭一驚,急忙左右環顧一圈,卻見四周漆黑一片,根本察覺不到半點生息。


    所謂進廟拜神,柳尋衣深夜闖入與理不公,遂一個躍身跪倒在佛像前,頗為地虔誠低聲念道:“深夜討饒,還望恕罪!”


    “既知是打擾,施主又為何要來?”


    突然,一道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在廣目天王雕塑腳下響起,天王殿內沒有一絲燭火,隻靠著窗口映射進來的月光照明,光線本就十分微弱,天王雕塑腳下更是一團漆黑。若不是有人突然開口說話,柳尋衣還真不知道那兒竟然暗藏著一個人。


    “什麽人?”柳尋衣被驚的身子一激靈,順勢向後翻滾出去,與此同時寶劍也奪鞘而出,劍鋒直指著遠處的一團漆黑。


    “該問這句話的人應該是貧僧才是,施主深夜前來,擾了貧僧的清夢,怎地反倒問貧僧是什麽人?”


    隨著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柳尋衣依稀看到在天王雕塑腳下,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正緩緩坐起身來。借著朦朧月色,柳尋衣勉強能看出那是一位身著破舊僧袍,須發皆白的老和尚。


    “原來是這寺中的高僧,在下冒然打擾,還望恕罪!”柳尋衣看清老僧的模樣,心中甚是驚訝,以他的武功剛剛竟是沒能察覺到殿中有人,心中不禁對這名麵相樸素的老僧平添幾分敬意,趕忙收起寶劍,拱手賠罪道,“晚輩前來絕無惡意,隻是想……”


    “施主既是無心,那就請速速離去吧!”老僧徑自打斷柳尋衣的寒暄,淡淡地說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施主從哪來,就迴哪去吧!”說罷,老僧一翻身便又重新躺入一片漆黑中。


    柳尋衣沒料到老僧竟會突然下逐客令,不禁啞然失笑,一邊向外退著一邊賠罪道:“敢問高僧,這寺中可還有其他人?”


    饒是柳尋衣再三詢問,可迴應他的隻有死一般的沉寂。


    柳尋衣緩緩向後退了幾步,隨即腳下一頓,猛然躍出一個箭步,迅速繞過佛像,從天王殿的後門躥了出去。


    柳尋衣離開天王殿後不久,漆黑的殿內卻是突然傳出一道淡淡的歎息。


    “難道那位高僧就是傳說堅守在羅漢寺內的老和尚?”柳尋衣迴想著剛才所見的老僧,自言自語地輕笑道,“老人家怕是年紀不小了,即便真有外人藏在寺中,隻怕他也毫無察覺,我還是別再去驚擾他老人家為好。”


    轉眼的功夫,柳尋衣已經穿過二進院的門廊,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道刻滿梵文的影壁牆,柳尋衣雖不識得梵文,但他卻能從牆上那一道道蒼勁有力的筆體上,感受到一股濃濃的莊重嚴肅之意。站在影壁牆前,令人不禁心生敬畏,就連柳尋衣這般高手也下意識地稍稍頓足。


    影壁牆上通篇的經文宛若筆走龍蛇,恰似鸞漂鳳泊,絲毫看不出刀斧鑿刻的生硬與遲鈍,更像是被人用筆一氣嗬成寫出來的。


    這種奇怪的想法一冒出來柳尋衣便忍不住自嘲道:“怎麽可能會有人以堅硬的牆壁為紙,寫出這些奇怪的文字?就算有人想寫,隻怕天下也找不出能洞穿石壁的神筆吧?”


    影壁牆後便是露天法場,方磚鋪成的地麵如今已變的坑坑窪窪,磚縫中野蠻生長出許多枯黃雜草,看上去十分荒涼。


    正當柳尋衣小心觀瞧左右時,猛然間發現此刻在法場正中,竟是赫然立著一根柱子,而柱子上似乎還捆綁著一道人影。


    “那是……曹公子嗎?”柳尋衣看那人所穿的服飾頗為華麗,但卻是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宛若死屍。柳尋衣的心頓時一沉,迅速環顧左右,隨之快步朝法場中間衝去。


    就在柳尋衣急匆匆地衝出數十米後,他的眼神卻是陡然一變,急忙止住腳步,暗喝一聲:“不好!”與此同時他還毫不遲疑地轉身向後退去。


    然而,就在柳尋衣轉身的瞬間,原本漆黑寂寥的法場四周,卻是突然亮起一道道火光,接著隻見十幾個兇神惡煞的刀手,各自高舉著火把,滿臉獰笑地朝柳尋衣逼來。


    這些人似乎早就埋伏好了,一出現便對柳尋衣形成合圍之勢。


    火把將法場照得亮如白晝,柳尋衣憤然轉頭,朝那被綁在柱子上的人影望去,卻見柱子上所綁的分明就是一個穿著衣服的稻草假人。


    “嗖!”


    半空之中突然傳來一聲哨響,柳尋衣急忙舉劍提防,但見一道泛著火光的流星箭矢自夜空射來,最終紮在稻草人上,“騰”的一聲登時燃起一團熊熊大火。


    “愚不可及的宋狗!老子已經恭候你多時了!”


    伴隨著一陣陰狠的冷笑,隻見數名西域大漢自羅漢堂內大步而出,而走在最前邊的壯漢,正是當日在街上辱罵柳尋衣的人。


    “果然是你們!”柳尋衣目光陰寒地盯著四周虎視眈眈的刀手,冷聲道,“是你們擄走了曹欽的公子?”


    雖然柳尋衣表麵上鎮定自若,但實際上他的內心此刻卻是極不平靜。令他最焦慮的並非是自己中了埋伏,而是他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中埋伏?他的計劃從頭至尾都不曾在任何人麵前提起過,這些西域人又是如何事先得知,並提早設伏的呢?


    此刻,柳尋衣突然迴想起剛剛在天王殿,老僧勸他從哪來就迴哪去。現在突然明白那些話的真正用意,其實是想救他一命。隻可惜柳尋衣愚鈍,沒能領悟老僧話中的深意,害自己身陷囹圄。


    “柳尋衣,你為什麽總喜歡破壞別人的好事?”


    突然,一道頗為悅耳的笑聲自羅漢堂傳出,緊接著隻見一身白裙的洵溱,在阿保魯的陪同下,緩緩出現在柳尋衣麵前。


    “是你?”


    柳尋衣一見洵溱,腦中頓時一陣發懵,不過他很快便反應過來,心中頗不是滋味地歎息道:“他們隻是傀儡,而你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其實我早在霍都見到你的時候,就應該想到,你的出現絕非碰巧……”


    “我們算不算冤家路窄?”


    看到柳尋衣這副糟心懊悔的模樣,洵溱不禁露出滿意的笑容,一雙清澈而明亮的眸子不懷好意地盯著柳尋衣,故作疑惑地問道:“還是應該說……你總喜歡破壞人家的好事,所以今天才會有此報應?”


    “你想怎麽樣?”柳尋衣小心提防著身後的刀手,手中的寶劍再度握緊幾分,環視四周,伺機突圍。


    洵溱婉兒一笑,故作一副嬌羞模樣,對柳尋衣柔聲道:“不想怎麽樣,隻是想戲弄你、羞辱你、折磨你,最後再……殺了你。”洵溱似乎很喜歡這種戲耍柳尋衣的感覺,這讓她有一種報仇的快感。


    想當初在雁門關的濃霧中,柳尋衣趁亂救走賈侍郎,感覺被人愚弄的洵溱是何其憤怒?今日她將柳尋衣關門打狗,也算是大仇得報。


    “不怕死就盡管來試試!”柳尋衣麵無懼色,凝聲道。


    “不急!我知道你是個高手,否則也斷不會有這麽大的膽子一個人來霍都。”洵溱慢悠悠地輕笑道,“我隻是好奇,你這次又是奉了哪位大人的命令而來?”


    洵溱此話一出,柳尋衣頓覺心驚肉跳。洵溱話中的“大人”已經十分明顯,若是再任由她繼續說下去,柳尋衣的真正身份便會暴露無遺,屆時他的處境定會比現在更加兇險。


    柳尋衣並未正麵迴答,而是靈機一動,反問道:“你怎麽知道我今夜會來這兒?”


    “想知道你的行蹤能有多難?”洵溱似笑非笑地迴答道,“其實我不止知道你今夜會來這裏,就連你什麽時候來的霍都?住在哪間客棧?做過什麽?甚至吃過什麽?我統統了如指掌,一清二楚。對了,我差點忘了給你介紹一位朋友。”


    說罷,洵溱輕輕拍了兩下手掌,羅漢堂內隨即閃出一道身寬體胖的人影,當那人走到近前,柳尋衣頓時一愣。


    來人竟是今日他在福和糧莊與老徐辭別時,恰巧有過一麵之緣的糧鋪大掌櫃。


    “你是……福和糧莊的大掌櫃?”柳尋衣詫異地望著那人,難以置信地說道,“你怎麽會和她……”


    “他不單單是福和糧莊的大掌櫃,而且還是你所住的那間龍安客棧的大掌櫃。”洵溱笑道,“你來此多時,想必一定聽過霍都城第一富賈‘龍老爺’的大名吧?”


    “龍老爺?他就是龍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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