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江南遠赴天山萬裏迢迢,沿途不但要曆經宋蒙邊界,而且還要通過大大小小十餘個重兵把守的關隘要塞。


    柳尋衣若是單人獨騎,恐怕難以順利出關。為避免節外生枝,柳尋衣在興元府時喬裝改扮成苦力,並混入一支前往西域霍都的商隊中,跟隨商隊行進一月有餘,方才趕到天山北麓唯一的城鎮,霍都。


    霍都說是城,其實它的規模放在中原也不過是一縣之地,城內也談不上繁華,隻能算是熱鬧。這裏曾是西遼所轄的一座通商要塞,西遼亡國後,此地又歸屬金國,不久後金國也步了西遼的後塵,此地便落入蒙人之手。


    短短數十載,霍都接連易主,以至於此地如今所生活的民族十分繁複,契丹、突厥、吐蕃、漢人、蒙人、女真等族皆有人在此安身立命,可謂牛驥同皂,龍蛇混雜。


    不過也因為霍都是東西通商之要塞,因此雖三番兩次的易主,但卻並未影響霍都百業生生不息,因為霍都人口眾多且良莠不齊,因此無論是西遼、金國還是蒙人,在統治時都對此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沒有舉國的戰事發生,他們對霍都往往是一副聽之任之的態度,隨其散漫自由。


    也正是在這樣寬裕的環境下,四大異教之首的天山玉龍宮方才能孕育而出,並且隨著戰亂而日漸壯大。如今,霍都儼然已變成天山玉龍宮麾下的一座私城,霍都內的官府形同虛設,大小規矩一切皆有天山玉龍宮做主。


    柳尋衣跟隨商隊入城時,發現城門口竟是沒有任何兵馬把守。入城之後,所遇之人更是形形色色,三五一夥,拉幫結派,從衣著打扮上就能輕而易舉的分辨出,這些人皆屬於不同民族。其中屬漢人的行為舉止最為內斂,而蒙人的姿態最為猖獗。


    其實這也難怪,雖然霍都是三不管之地,但現在它畢竟是依附於蒙古大汗賬下,而且四周關隘屯的也都是蒙古兵馬,因此蒙人在此地自然要高人一等。


    從進入城門開始,柳尋衣就發現霍都與中原城鎮的極大不同,如果說大宋城鎮內的一切都是精致玲瓏,那霍都的一切無疑是粗枝大葉。


    歪七扭八的街道上鋪著的是大小不一,坑坑窪窪的青石板,石板與石板之間的縫隙恨不能插進去一隻腳都有富餘,可見當時鋪路的工匠是何其粗心大意。


    或許是經常走馬拉貨的緣故,霍都的街道修的十分寬闊,不過被兩側鱗次櫛比的小販撂地擺攤之後,中間留出的路看上去也就不那麽寬裕了。


    街道兩側是參差不齊的青磚瓦房,有的住人,而大部分則被改成商鋪,還有橫七豎八的小巷如亂箭般斜插在街道左右,小巷內的磚房瓦舍更是破爛不堪,有的院門隻剩下半扇,有的窗戶則是用油紙糊上的,更有甚者連院牆都是殘垣斷壁,站在街上一眼就能看到院中的生活景象。


    最令柳尋衣詫異的是在這裏無論是街上,還是巷中,到處都能看到刀劍鐵器留下的痕跡,由此不難猜出城內經常會發生搏鬥廝殺,足見此地民風之彪悍。


    走在街上,四處都是音色各異的唿喊聲和嘶吼聲,似乎生活這裏的人不會心平氣和的說話,一開口便是大聲嚷嚷。長居於此倒也習慣,可對於柳尋衣這種初來乍到之人而言,總會誤以為街上的人幾乎都在相互叫囂,戾氣太盛,令他的心情也跟著一起煩躁起來。


    霍都雖然看上去十分破舊,但城內卻是人影憧憧,幾乎每條街巷、每家店鋪都擠滿了人,不得不承認,此地的確熱鬧非凡。


    粗獷、彪悍、破舊、熱鬧、喧囂,這便是柳尋衣對霍都的切身感受。


    “嘭!”


    就在柳尋衣跟著馬車緩緩前行,瞪著一雙好奇的眼睛左顧右盼之時,他的身子突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猝不及防的柳尋衣隻感到肩膀一沉,下意識地抬眼望去,卻見此刻在他麵前已然站著四個兇神惡煞的西域大漢。


    不等柳尋衣開口賠罪,剛剛與柳尋衣撞個滿懷的壯漢,卻已是嘰裏咕嚕的朝著柳尋衣劈頭蓋臉一通大吼。雖然柳尋衣聽不懂他的語言,但通過他那異常猙獰的五官,以及咄咄逼人的氣勢,不難猜出此人說的定然不是什麽好話。


    “你說什麽?”柳尋衣被西域壯漢身上所散發的一股怪味,熏的五內翻騰,下意識地退後一步,擺手道,“我聽不懂你的話。”


    “你這隻宋狗走路不長眼睛!”壯漢似乎意識到自己與柳尋衣言語不通,當即改口喝罵道,“找死!”


    被人指著鼻子大罵宋狗,柳尋衣頓時心生怒意,疑惑的目光也隨之變的冷厲起來,冷聲說道:“你罵誰是宋狗?”


    “欸!”


    此刻,商隊的老管家滿臉堆笑地湊上前來,躋到柳尋衣和壯漢之間,先是對柳尋衣使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色,繼而轉身對壯漢點頭哈腰地笑道:“誤會!是誤會!我這小夥計不懂事衝撞了幾位大爺,我替他給各位賠罪,這點小意思就當我請幾位喝壺茶。”說著,老管家迅速將手中的碎銀塞進壯漢手裏,之後還一直滿臉諂笑地連連作揖。


    壯漢拿著碎銀掂量幾下,而其身後的另一個漢子則湊上前來‘嘰裏咕嚕’的說了幾句話,壯漢這才麵露緩和之色,他再度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柳尋衣,方才怒哼一聲,帶人遠去。


    “老徐,你為何要給他銀兩?”柳尋衣詫異地問道,“剛剛明明是他們……”


    “霍都這種地方早已不是我們漢人的天下,在這兒想要安然無恙,那就得學會夾起尾巴做人。”老徐意味深長地解釋道,“我們是來做生意的,不是來找麻煩的,你沒看到那幾個人腰裏都挎著刀嗎?咱們不能招惹,也招惹不起!”


    初到霍都便吃了一個啞巴虧,這讓柳尋衣不禁感慨世風日下,正道不存。


    “小柳子。”老徐話鋒一轉,對柳尋衣笑道,“這一路辛苦你了,忙前忙後的沒少幫忙。如今商隊進了霍都,咱們的緣分也算到頭了。喏!這是你的工錢,你可以走了。”說罷,老徐將一個事先準備好的錢袋遞給柳尋衣,幹癟的錢袋裏零零散散一共也沒幾個銅板。


    柳尋衣收下錢袋,拱手謝道:“老徐,一路上承蒙你的照顧,多謝了!”


    “其實我第一次看到你時,就知道你絕非尋常苦力。”老徐意味深長地笑道,“你萬裏迢迢地跑來霍都,應該不止是為了掙這幾個銅板吧?”


    “我……”


    “不必!”不等柳尋衣麵色尷尬地開口搪塞,老徐卻是連連擺手笑道,“你什麽也不必對我說,我也沒興趣知道你的事。咱們就是這一路的緣分,如今緣盡了,也就該散了。不過念在咱們一路同行的份上,老朽想提醒你兩句,霍都這個地方不比中原,在這兒殺人放火的事幾乎每天都有,沒人管,也沒人敢管,所以你在這兒無論做什麽事都要千萬小心謹慎。我知道你們年輕人血氣方剛,但我還是想勸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則忍,能讓則讓,那樣也就不會有人太為難你了。”


    麵對老徐的一番好意,柳尋衣頗為感激地應和道:“多謝提點,我記下了。”


    “那就好。小柳子,保重吧!”


    “諸位保重!”


    柳尋衣向老徐和其他夥計拱手告別,並目送這支朝夕相處了一個多月的商隊,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口中方才發出一聲別有深意的歎息。


    站在霍都街頭東張西望,滿眼盡是陌生之人,柳尋衣知道想潛入天山玉龍宮,查出驚風化雨圖絕不能急於求成,故而打算先找地方落腳,再圖謀其他。


    城內的客棧倒也不少,不過大都不太友善。柳尋衣一連詢問五六家,竟然都是客滿,不知是不是自己是宋人的緣故,柳尋衣在霍都竟是遭盡了白眼和冷待,這著實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龍氏客棧?”


    三叉街口,在三個街角竟然同時開設著三家客棧,字號分別是龍安客棧、龍祥客棧和龍福客棧。


    柳尋衣在路上就曾聽老徐說過,霍都內最大的客棧,乃是一位龍姓富賈所開。而最有趣的是,在這個鄙視宋人的霍都城內,鼎鼎大名的龍家大掌櫃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宋人。


    有傳聞說其他各族本不排斥宋人,隻是後來宋人來此做生意的越來越多,並且一個個都是精於算計的商場高手,一來二去,導致其他族人的買賣越來越差,因此才不得已聯合起來一起抵製宋人。


    可即便如此,霍都城內把生意做的最大的,仍舊是龍大掌櫃這個宋人,其手段可見一斑。


    站在街口,柳尋衣不禁搖頭苦笑,暗道:“看來我這個宋人,如今也隻能住在這間宋人所開的客棧了。”


    三間客棧任擇其一,就在柳尋衣準備踏入龍安客棧時,餘光一瞥,卻是突然看到一道似曾相識的倩影,自龍祥客棧門前一閃而過。


    “剛才那道身影似乎有些眼熟?”柳尋衣眉頭微皺,自言自語地細細思量著什麽。突然,他腦中靈光一閃,望著龍祥客棧的目光中,頓時湧現出一抹濃濃的驚詫之色。


    “是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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