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尋衣和馮天霸躲入暗巷,密切注視著匆匆而過的陸家護衛,屏息凝神地等候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陸家的護衛們這才轉向別處搜尋,街道上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唿!”看著漸行漸遠的陸家護衛,馮天霸口中長出一口濁氣。他忽然眼神一變,猛地轉身用刀直指身後的柳尋衣,目光謹慎地問道:“為何跟蹤我?”


    柳尋衣沒想到馮天霸竟然枉顧自己剛才的救命之恩,變臉變的如此之快,不禁啞然失笑,反問道:“難道你就這樣對待剛剛救過你的人?”


    “我今天在陸府見過你,你和他們是一夥的!”馮天霸沉聲道,“為什麽要跟蹤我?”


    “那馮都尉又為什麽深更半夜跑到陸府來?”柳尋衣不答反問,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著馮天霸的裝扮,似笑非笑地說道,“而且還是這副打扮,似乎想做什麽見不得光的事。”


    馮天霸冷哼一聲,憤憤不平地說道:“真正見不得光的人是你們,陸庭湘與李季官匪勾結,今天我明明在陸府中看到有人死於非命,可眨眼間卻又消失不見,顯然是被你們聯手隱藏起來,故意遮我耳目!死的人是誰?又是誰殺了他?陸府內今日為何聚了這麽多人?你們究竟在密謀些什麽事?”


    馮天霸炮語連珠,柳尋衣卻是淡淡一笑,道:“馮都尉,自古廟堂與江湖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雖初到江南,但應該對陸家的背景有所了解才是,今天出現在陸府的皆是武林豪傑,所行之事亦是光明磊落,絕非你所說的‘密謀’什麽,至於你看見的那具屍體……不過是江湖事江湖了,更加與你無關。”


    “放屁!”


    馮天霸倒也是個直性子,對於柳尋衣的搪塞之詞,竟是毫不客氣地破口大罵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不管你們是什麽門派,別忘了這裏仍是大宋的天下,既在大宋之地便要遵循大宋刑律。殺人放火非但觸犯刑律,更是天理不容。陸庭湘結黨營私、殺人放火、密謀造反,隻憑這三條罪狀,莫說他表兄是都統大人,就算他表兄是樞密使,也仍要按律問斬。知州李季和陸庭湘官匪勾結,遲早也是死路一條!”


    言至於此,柳尋衣終於聽明白了馮天霸冒險來此的目的,正是為了將今日發生在陸府的一切統統調查清楚。想來,馮天霸倒也算是個大公無私的都尉,隻憑他身上這股子韌性,便足以令柳尋衣對他頓生幾分好感。


    柳尋衣出身天機閣,與行伍出身的馮天霸算是同僚。多年來,他見到的官府中人十之八九都貪腐成性,上至東西二府的大人,下至一州一縣的父母官,甚至就連衙門裏的小吏、捕快都懂得以權謀私。又何曾遇到過如馮天霸這般不畏強權,仍舊堅持維護大宋刑律的人?


    對於義正言辭的馮天霸,柳尋衣暗中感慨:“倘若我大宋朝廷上下都是馮天霸這般清正嚴明的官吏,當初如何會敗絮其中?又如何會被人趁勢奪去半壁江山?唉!”


    柳尋衣看向馮天霸的眼中泛著一絲欽佩之意,別有深意地問道:“陸家背景深厚,江南上上下下的官員無不受過陸家給予的好處,你一個小小都尉,無權無勢,僭越職權來查他,似乎對你沒有半點好處,你又何必放著太平日子不過,非要自找麻煩?”


    馮天霸麵色鄙夷地盯著柳尋衣,道:“食君之祿,分君之憂,我大宋如今已是內憂外患,北邊戰事不斷,如今又豈能讓這江南地區再淪為國中之國?陸庭湘不過是一介武夫,竟然能在江南隻手遮天,豈不是我大宋朝廷的悲哀?李季與他同流合汙,我若再視而不見,真等到陸庭湘舉兵造反的那一天,朝廷再想亡羊補牢豈不是太晚了嗎?”


    “造反?”柳尋衣詫異地望著馮天霸,反問道,“你從哪裏聽來的謠言?今日陸府發生的一切都是江湖恩怨,談何舉兵造反?”話說到這裏,柳尋衣似乎突然想起什麽,急忙將話鋒一轉,追問道,“今天你說有人向你通風報信,告發陸府內有人密謀造反,所以你才會興師動眾地帶兵圍住陸家,隻是這告密之人究竟是誰?”


    馮天霸聞言一愣,麵色狐疑地反問道:“難道你不知道?”


    柳尋衣眼中頓生茫然之色,搖頭道:“你不曾說過,我又從何而知?”


    “你可別在我麵前揣著明白裝糊塗。”馮天霸冷哼道,“起初我也以為此事或許是誤報,畢竟沒有確鑿的證據能證明陸庭湘密謀造反。但今天下午陸府的人卻突然把告密者帶走了,而且到現在都沒有放迴來,若不是他陸庭湘心裏有鬼,又何必如此?”


    柳尋衣眉頭緊皺,腦中飛速思量著馮天霸的話,連忙問道:“什麽意思?什麽叫陸府的人把告密者帶走了?難道他們知道是誰向你告的密?”


    “陸府的人當然不知道,可知州李季卻是一清二楚!”馮天霸頗為惱怒地說道,“我現在隻後悔將一切告訴李季,卻沒料到李季竟也是陸庭湘的走狗。”


    “到底怎麽迴事?”


    馮天霸看柳尋衣的模樣不像作假,故而沉吟片刻,方才緩緩解釋道:“昨日深夜,福滿客棧的一個夥計來大營找我,告訴我有人讓他來傳句話,說陸庭湘秘密聚集大批人馬意圖造反,陸家濫用私刑殺人滅口,並且還私造火藥,那人讓我今天上午帶兵趕赴陸府,聞聽爆炸聲後便闖進去,必能人贓並獲。當時我也對此心存懷疑,不過那人卻讓我去春秋廣廈走一趟,一看便知真假。於是昨夜我派人密探春秋廣廈,果真見到許多攜帶刀劍的陌生人聚集於此,我知道春秋廣廈乃陸家基業,故而料定此事定然與陸家有關。因為事關重大,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所以今天上午才會率兵前往陸府一查究竟。”


    “原來是這樣!”柳尋衣若有所思地輕輕點了點頭,心中暗想“看來馮天霸與那黑衣人也並非一夥,他不過是受人利用罷了。”


    “今天下午陸府派人去福滿客棧將傳話的夥計帶走,並且還將那告密之人所住的廂房搜了個底朝天。”馮天霸怒聲道,“陸家並非官府,陸庭湘有何權力這麽做?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他心裏有鬼,因此想對告密之人施以報複。”


    柳尋衣苦笑道:“所以你就想趁著夜色潛入陸府一探究竟?”


    “隻要讓我在陸府內找到那個夥計和那具死屍,便是人證物證確鑿,陸庭湘再也無法抵賴。”馮天霸道,“就算他沒有密謀造反,那也一定幹過其他壞事,到時候先將他擒下,一查便知。”


    看著心思執著的馮天霸,柳尋衣搖頭道:“馮都尉,你這次真是冤枉陸公子了,他找那夥計並非是為了報複,而是為了查出造成今日之亂的罪魁禍首。有些事我不便告訴你,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你所見到的那具屍體並非陸公子所殺,兇手另有其人。而那人八成就是在幕後向你告密之人。”


    馮天霸稍稍一愣,一雙深邃的虎目凝視著柳尋衣,幽幽地問道:“你似乎知道些什麽?”


    “你我也算有緣,不妨聽我一句,不要再追查此事。”柳尋衣正色道,“這件事遠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你若盲目追查,最後吃虧的一定是自己。”


    馮天霸審視著柳尋衣,道:“看你說話的語氣似乎與陸庭湘他們不太一樣,也不算是奸惡狡猾之徒,不如你把知道的一切統統告訴我,至於我是否繼續追查,就不勞你費心了。”


    柳尋衣輕聲一笑,搖頭道:“你心裏很清楚,有些事我不可能告訴你。”


    “為何?”馮天霸心有不甘地盯著柳尋衣,急聲道,“難道你想看著陸庭湘枉顧大宋律法,濫用私刑,肆意殺人?”


    柳尋衣欽佩馮天霸的正直,但同時也對他的天真深感無奈。


    柳尋衣深知馮天霸這種不撞南牆不迴頭的性子,絕不會聽從自己的勸阻。心生無奈,倒也不想過多解釋,索性隨口敷衍道:“你還是快走吧,稍後陸府的人在別處搜查無果,早晚還會迴到這兒來。”


    說罷,柳尋衣便欲轉身離去,卻不想馮天霸突然將刀鋒一橫,死死擋住他的去路,冷聲道:“如果你現在不肯說,那我隻好帶你迴去慢慢拷問!”


    “你以為你是誰?”柳尋衣不耐地冷哼道,“身為都尉,你隻管操練好自己手下的兵馬便是,其他的事何時輪到你來管?你說陸庭湘無視大宋刑律,你現在又何嚐不是在濫用私刑?”


    “這件事我查定了,今夜你必須跟我走!”馮天霸將冰冷的刀刃緊緊貼在柳尋衣的脖子上,沉聲道,“看你也是個明白事理之人,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逼我動手!”


    “拿開你的刀!”


    就在馮天霸威脅柳尋衣之時,一把利刃陡然從黑暗中探出,悄無聲息地直接架在馮天霸的脖子上。緊接著便看到麵色蒼白的林方大,在猛烈月色的映襯下,緩緩露出頭來。


    “大哥?”柳尋衣沒料到林方大會突然出現,不由地心頭一驚。


    “別讓老子把話說第二遍。”林方大目光陰沉地盯著馮天霸,惡狠狠地說道,“老子數到三,你敢不放我兄弟,我就一刀剁下你的腦袋,我可不管你是什麽馮都尉還是馬都尉!”


    馮天霸顯然不吃這套,怒聲道:“竟敢威脅朝廷命官,你們這些人果真是無法無天!有種你就動手,我死了他也別想活!”說著馮天霸再度將刀刃朝柳尋衣的咽喉貼緊幾分,儼然一副欲要同歸於盡的架勢。


    “好啊!那咱倆一起動手,看看是我的刀快還是你的刀快?”林方大朝著柳尋衣施以眼色,繼而冷聲獰笑道,“老子現在開始數,你的手可千萬別抖,一、二……”


    不等林方大數到三,柳尋衣卻是猛地身形一側,不等馮天霸慌忙出刀,柳尋衣卻是率先探出左手,瞬間攥住馮天霸的右腕,接著右手伸出兩指迅速點中馮天霸的臂彎,馮天霸隻感到五指一麻,短刀順勢掉落。


    柳尋衣右手一晃將短刀接住,而後刀鋒自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伴隨著“鏗”的一聲輕響,短刀穩穩地落在馮天霸肩頭,但卻並未傷他分毫。


    瞬息之間,馮天霸便陷入左右夾擊的窘境,脖子兩側一邊架著一把刀,好生憋屈。


    “既然落在你們手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馮天霸穩住心神,隨之將雙眼一閉,索性豁了出去。


    “賢弟,怎麽處置他?殺不殺聽你一句話?”林方大沉聲問道。


    柳尋衣望著唿吸急促的馮天霸,沉寂片刻,突然將手腕一翻,竟是將短刀遞還到馮天霸麵前,馮天霸望著眼前的刀柄,臉上布滿疑惑之色,一時間竟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你走吧!”柳尋衣將短刀塞入馮天霸手中,淡淡地說道,“江湖中人並非如你所說,皆是大奸大惡之徒,我們講的是道義,甚至比你們這些官府中人還能辨別是非,明晰事理。什麽人該殺,什麽人不該殺,我比你更清楚!”


    “你……”死裏逃生的馮天霸隻感到喉頭發緊,一陣語塞。


    “今日你招惹我,我肯放過你。卻不代表你去招惹陸庭湘,他也會放過你。”柳尋衣親手將林方大的刀從馮天霸脖子旁推開,淡淡地說道,“你鬥不過江南陸府,而且你的懷疑從一開始就錯了。該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了,至於聽不聽,那是你自己的事。馮都尉,好自為之吧!”


    說罷,在馮天霸若有所思的目光下,柳尋衣和林方大二人率先離開暗巷,轉身消失在黑夜盡頭。


    馮天霸愣愣地望著柳尋衣遠去的方向,許久之後方才心有不甘地吐出一句:“陸府之事我一定會徹查到底,絕不會就此作罷!絕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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