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水閣中,柳尋衣與林方大義結金蘭,二人意氣風發一連痛飲了十幾壇烈酒,仍舊沒有停歇的意思,反倒在觥籌交錯之間,林方大對柳尋衣這個兄弟愈發欣賞,言談間也由最初的寒暄客套,漸漸衍變成無話不說,甚至推心置腹。


    “哈哈,果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好兄弟!幹!”臉色漲紅的林方大舉著手中的酒杯,朝著柳尋衣稍稍示意便又一飲而盡,喝完之後還舒爽地大唿一口,連聲道,“痛快!痛快!”


    “大哥好酒量!”


    柳尋衣讚歎道,說罷亦是將自己酒送入口中。相對於林方大的朦朧醉意,柳尋衣卻是不得不時刻保持著警惕,以免自己酒後失言說出不該說的話。


    林方大拿柳尋衣當無話不說的兄弟,甚至連自己傾心於洛凝語這種秘密都告訴他,但柳尋衣卻在利用林方大對自己的信任,不斷地找機會打聽有關洛天瑾的消息。正是這份處處提防,小心翼翼,令柳尋衣在林方大麵前越發感到心存愧疚。


    “賢弟,今夜你我先痛飲三千大杯,之後再同塌而眠。”林方大醉眼迷離地對柳尋衣招唿道,“明日一早……明日一早我去陸府,你就趕快離開泉州。”


    “為何?”柳尋衣聞言精神猛然一緊,可表麵上他又不敢表現的太過急迫,於是佯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一邊夾著菜一邊隨口問道,“大哥也知道我此番前來正是為了一睹莫岑的金盆洗手大會,為何大哥要讓我離開?”


    林方大微眯著眼睛似是在努力克製著酒勁,緩緩搖頭道:“明日的金盆洗手不是好事,反而一不小心還會有血光之災。愚兄讓你速速離開泉州,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不想你一個局外人受此牽連。”


    “那大哥呢?”柳尋衣眉頭微皺,不慌不忙地問道,“大哥可隨小弟一塊走?”


    “我是賢王府的人,又豈能離開?”林方大苦笑道,“你以為……你以為這些人真的是為了恭賀莫岑的六十大壽而來?”林方大說著還伸手點指著大堂中的紙醉金迷的一眾酒客,煞有介事地說道,“錯!他們其實都是為‘驚風化雨圖’而來。”在說‘驚風化雨圖’這幾個字的時候,林方大還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足見他並未醉的神誌不清。


    柳尋衣心中快速思量一番,正色道:“大哥的意思是說明天莫岑會交出驚風化雨圖?”


    林方大笑道:“隻怕到了明天由不得他不交。更何況莫岑大張旗鼓的搞出這麽大的動靜,其目的不也是想當著武林群雄的麵將這個燙手山芋扔出去嗎?莫岑老了,縱橫江湖的野心早就磨沒了,現在隻想用驚風化雨圖來為自己和妻兒求個安穩。”


    “那……”柳尋衣欲言又止,待看到林方大一副“有問必答”的模樣後,方才緩緩開口道,“那大哥可知道莫岑想把這張圖交給誰?”


    聽到柳尋衣的話,林方大突然哈哈大笑,連連擺手道:“賢弟此言差矣,不是他想交給誰,而是誰想得到這張圖。”


    “聽說此圖暗藏金國寶藏和絕世武功,試問武林之中有誰人不覬覦此圖?”柳尋衣反問道。


    “驚風化雨圖固然好,那也要看自己有沒有本事去拿!”林方大道,“若是沒本事的,就算有命拿到,卻也沒命帶走。”


    柳尋衣自然知道林方大這番話中的意思,驚風化雨圖是一把雙刃劍,固然有天大的好處,可也暗藏著天大的災禍。如若不然莫岑也絕不會想交出此圖。


    看到酒杯見底的林方大,柳尋衣起身為他斟酒,順勢問道:“大哥千裏迢迢從洛陽來泉州,敢問可是因為北賢王對此圖有勢在必得之心?”


    聽到柳尋衣這麽一問,林方大的朦朧醉眼突然閃過一道精光,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目光凝重地審視著柳尋衣,許久之後方才低聲開口道:“賢弟,你應該知道江湖中有些事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險?”


    “倘若真有危險那我就更不能走了。”柳尋衣語氣堅定地說道,“你我剛剛已經義結金蘭,倘若大哥有難,小弟又豈能獨自求生?”這番話倒是柳尋衣的肺腑之言,雖然他留在泉州的確另有目的,但對於視自己為親兄弟一般的林方大,柳尋衣也真心想助他一臂之力。


    林方大稍稍一愣,當即端起酒杯衝著柳尋衣鄭重其事地說道:“尋衣,我林方大沒有認錯你這個兄弟!”說罷,林方大一口將酒吞入腹中,衣袖胡亂一抹嘴角,低聲道,“既然你問我,那大哥也不瞞賢弟,府主此番前來……”話說到這兒,林方大還謹慎地朝著左右顧盼幾下,繼續道,“的確是為了這張圖。”


    其實就算林方大不說,柳尋衣也能猜出一二,畢竟武林各門各派來此的真正目的十之八九大抵都是如此。


    柳尋衣默默地喝著酒,沉吟片刻,待林方大再三喚他,方才幡然醒悟道:“可莫岑畢竟與江南陸府關係極好,難道陸家家主陸庭湘對此圖就沒有興趣?”


    “說沒有肯定是假的。”林方大冷笑道,“隻不過陸庭湘這個人不好琢磨,他若是真對此圖有興趣大可私下從莫岑手裏將圖拿到,又何必鬧得整個武林沸沸揚揚?但若說他對此圖完全沒興趣,我卻打死也不相信。或許……他是為了顧及崆峒派的顏麵也說不定。”


    “崆峒?”柳尋衣不解地問道,“此事與崆峒有何關係?”


    “難道賢弟不知道莫岑曾經是崆峒弟子嗎?”林方大頗為詫異地反問道,“二十五年前,莫岑正是以崆峒派的名義召集到江湖中的十二名高手,一起潛入汴京刺殺完顏守緒。隻不過後來事情敗露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迴崆峒派,反而和江南陸家越走越近,相信此事也與驚風化雨圖有關。隻可惜莫岑天賦不佳,拿著這張圖參悟了二十五年卻也未能看破玄機。不過無論如何,隻要崆峒派沒有將他逐出師門,那莫岑始終還算是崆峒弟子。依江湖規矩,他要金盆洗手,那過往的江湖恩怨都要向自己的師門先有個交代,所以莫岑的驚風化雨圖轉交給崆峒派......才算合乎情理。”


    “當初不是還有十二個高手嗎?他們所屬門派各不相同,倘若莫岑將此圖交給崆峒派,其他人又豈會甘心?”柳尋衣若有所思地問道。


    林方大笑道:“當然不會甘心,要不然我怎麽會說明日也許會有血光之災呢?”


    “大哥是說……明日江湖各門各派都要出手搶奪驚風化雨圖?”柳尋衣難以置信地驚唿道,“那豈不是要掀起一場血戰?”


    林方大苦笑道:“所有人都對此圖抱有窺伺之心,但所有人又都不想淪為眾矢之的。所以明天究竟如何,隻怕現在沒人能預料的到。”


    柳尋衣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話鋒一轉,問道:“那依大哥來看,明日誰最有可能得到此圖?”


    林方大眉頭緊鎖地思量片刻,一邊想一邊吞吞吐吐地說道:“北賢王此番是受崆峒派掌門力邀而來,所以我們賢王府和崆峒派一定同仇敵愾,至於最終此圖是歸於賢王府還是崆峒派,那就是府主和崆峒掌門二人的事了。而江南陸家與莫岑的關係非比尋常,陸家身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底蘊自然不必多言,明日想必支持陸庭湘的人也不在少數,而最重要的是此地是泉州,明日的金盆洗手大會又是在陸府舉行,陸庭湘可謂占盡天時地利人和,若是真交起手來,隻怕外來的誰也休想討到便宜。”


    “聽說金劍塢明日也會派人來此?”柳尋衣追問道。


    “不錯。”林方大點頭道,“江湖中盛傳北有賢王府,南有金劍塢。如我所料不錯的話,金劍塢此番前來應該是為陸家助拳。金劍塢與武林四大世家關係匪淺,倘若明日他們達成同盟,那即便是府主怕也不好太過強硬。唉!”話說到這兒,林方大不禁為洛天瑾所要麵臨局勢的而歎息一聲,“賢弟休看今日在這春秋廣廈之中各門各派一團和氣,相互稱兄道弟,隻怕到了明日莫岑拿出驚風化雨圖時,這些人便馬上會翻臉無情,刀劍相向。”


    柳尋衣看著溯水閣大堂內眾人推杯換盞,談笑風生,不由地感慨道:“與其為了一張不知真假的圖而傷了彼此的和氣,倒還不如沒有這張圖。”


    林方大頗為詫異地望著柳尋衣,笑道:“賢弟此言我之前從未聽人說過,倒是讓人耳目一新。若是因為一張圖傷了和氣,倒還不如沒有此圖,說的好!說的好啊!”


    “大哥,明日我可否與你一同進陸府參加莫岑的金盆洗手大會?”柳尋衣見到時機已到,毫不猶豫地懇請道。


    “這……”林方大聞言頓生為難之色,頗為苦澀地解釋道,“不是大哥不肯幫你,而是大哥沒有那個本事。畢竟是進陸府而不是進賢王府,一來陸府戒備森嚴不是那麽容易蒙混過關,二來大哥是跟隨洛府主而來的客人,不能破壞主家的規矩,因而辱沒北賢王的名聲。因此大哥很難帶你混進陸府,除非你有請柬。”林方大在婉拒柳尋衣的時候,臉上已是布滿愧疚之意。


    聞言,柳尋衣不免心中失望,原本他以為看到林方大便是有了混進陸府的機會,但現在看來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大哥不必介懷,此事是小弟唐突了。”柳尋衣不想讓林方大為難,趕忙裝作不在意地笑道,“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沈老爺!”


    就在柳尋衣寬慰林方大之時,原本喧鬧的大堂陡然安靜下來,接著一道道恭維奉承之聲已在溯水閣各處陸續響起。柳尋衣一愣,抬眼好奇地朝著溯水閣門口望去。


    但見一位年逾五旬的白衣男子笑盈盈地邁步而來,男子身材略顯削瘦,長相頗為白淨俊逸。雖已年逾五旬,但舉手投足間卻仍給人一種風度翩翩的魅力,細眉大眼,紅唇齒白,想必年輕時定是十分清秀。


    雖然此人的著裝打扮頗為樸素,但在朝廷混跡多年的柳尋衣見慣了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因此還是一眼看出此人骨子裏的那抹遠超於常人的霸氣與傲然。這種氣質絕不是裝出來的,而必定是多年頤指氣使,發號施令所積攢下來的王者之風。這種氣質一旦形成,甚至難以完全隱藏。


    而跟在男子身後的十幾名隨從,也從側麵印證了柳尋衣的這種猜測。


    “賢弟!”一看到白衣男子,原本一臉苦澀的林方大卻是突然來了精神似的,目不轉睛地盯著白衣男子,頭也不迴地對柳尋衣說道,“明日能帶你進陸府的人來了。就是他,大宋第一富賈,東善商號的主人,沈東善。他雖是商人,但卻有通天的本領,在官府和武林中都頗有人脈,就連我家府主與金劍塢主都視其為座上賓,此番他定是受陸庭湘邀請而來,若由他帶你進入陸府,則不會再有人敢找你索要請柬。”


    聞聽此人的大名柳尋衣不由暗吃一驚,可還不等他詢問究竟,接下來的一幕卻令他的神情再度一愣。


    但見溯水閣內,一位白衣女子步伐輕盈地飄過大堂,緩緩來到沈東善麵前,在大庭廣眾之下,沈東善竟是毫不避諱地伸手輕輕攬住她那盈盈細腰,二人相視一笑,女子極為乖巧地將嬌軀輕輕靠在沈東善懷裏,旁若無人般貼耳細語低聲言笑,一起邁步朝著溯水閣二樓的雅間走去。


    而這名女子,正是柳尋衣在鴛鴦榭中見到並誤認為是自己妹妹的冰霜美人,白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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