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天機閣。


    清晨,天機閣主趙元高坐中堂,手中拿著一封書信,一邊看一邊滿意地輕縷著胡須,點頭而笑。


    雖然十幾年過去,但趙元的容貌卻未曾有太大改變,依舊中正端莊,儒雅俊逸。如今的他已年過五旬,比之曾經更多出幾分威嚴之氣。


    “好,做得好!”趙元將書信放下,對候在堂中的柳尋衣和秦衛點頭笑道,“賈侍郎修書一封意在讚揚你們二人,你們在雁門關的所作所為賈大人已經在信中向我道明。不錯,不枉費這十幾年來本侯對你們二人的栽培。”


    得到趙元的讚賞,柳尋衣和秦衛麵露喜色,秦衛急聲道:“侯爺過譽了,我二人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


    趙元微微頷首,又道:“但不知你們二人可否查明究竟是誰要對賈大人不利?”


    聞言,柳尋衣和秦衛不禁一愣,柳尋衣道:“賈大人被那夥賊人捉住十餘日,難道他們沒有向賈大人道出目的?”


    趙元神色遲疑地緩緩搖頭道:“賈大人對賊人之事隻字未提,想來應該是全然無知。你們可查出些什麽?”


    不等柳尋衣遲疑,秦衛已是搶先開口道:“他們是夥西域人,為首的是個女的,叫……叫洵溱,還有個男人叫……阿保魯。”


    “洵溱?阿保魯?”趙元顯然對這兩個名字極為陌生,側目看向柳尋衣,道,“尋衣,你又如何?”


    柳尋衣思量片刻,拱手道:“侯爺,我曾與其中的三人交手,發現他們是來自西域金輪寺、天葬峰和玲瓏海的高手。眾所周知西域三大門派一向自視甚高,平日裏根本無從往來,如今卻有人能將他們合而為一,想必這人定然不簡單。”


    秦衛插話道:“柳兄說的是那個女人不簡單?”


    “未必。”柳尋衣搖頭道,“那女子年紀尚輕,恐怕沒有這麽大的本事調動西域三大門派的高手,我料想他們背後定有主謀,而這個主謀在西域怕是頗有勢力。”


    趙元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道:“隻可惜你們未能活捉迴那個女人和那些西域人,否則嚴刑拷問之下必定能問出些緣由。”趙元此話說的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心中又突然想到些什麽。


    “屬下知罪!”聞言,柳尋衣和秦衛齊身叩拜。


    趙元不以為意地擺手道:“我並未責怪你們,隻是擔心這其中還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侯爺說的是……賈大人?”柳尋衣思維縝密,一下子便反應過來趙元話中的深意。而一旁的秦衛則是一頭霧水地瞪著一雙好奇的眼睛望著趙元。


    趙元點頭道:“不錯,那些西域人捉了賈侍郎但既沒有要錢也沒有殺他,顯然不是一般的強匪,我在猜測他們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麽……”


    “對了!”秦衛好像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插話道,“韃靼人也在雁門關搜查賈大人的下落。在雁門客棧,我親眼看到一個韃靼百戶大張旗鼓地拿著賈侍郎的畫像到處盤問。”


    “蒙古人?”趙元微微思量便想通了其中的緣由,冷哼道,“隻怕是賈侍郎失蹤的事情他們也得到消息,所以才會四處設伏企圖找到賈侍郎,然後再利用賈侍郎做一些不利於我大宋的惡事。蒙古大汗早已對我大宋江山垂涎欲滴,之前說好聯合滅金之後將我大宋河山完璧歸趙,但卻沒想到他們竟然出爾反爾,不但侵占了北方疆域,而且還想伺機南下徹底吞並我大宋,實在厚顏無恥,可惡至極。”


    秦衛附和道:“賈大人乃我大宋重臣,他們找到賈大人之後就算什麽都不做,隻是殺了他,也無異於斷去我大宋一根棟梁,現在想來這些韃靼實在是心思險惡,不可不防。”


    趙元一想到這些便不由地心煩意亂,麵露疲態,擺手道:“無論如何,雁門關一事你們做的不錯,稍後會有賞賜送給你們,現在可以退下了。”


    秦衛本還想在趙元麵前顯擺一下自己九死一生的功績,柳尋衣則是識趣地拽著他快步退出正堂。


    “柳兄,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你可否為我解答?”


    離開正堂,秦衛不停地向柳尋衣追問,柳尋衣則更是幹脆,搖頭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不必問,我也不會迴答。”


    “以你的武功應該足以對付那個女人和三個西域人,可是你為什麽連打都沒打就……”


    “我不是告訴你休要問嗎?”柳尋衣轉身,麵色鄭重地迴道,“說了你也不會懂。”


    “我不懂?”秦衛一聽當即火冒三丈,拽著柳尋衣的胳膊心有不甘地追問道,“咱們可是穿著開襠褲一起長大的,這麽多年從來都沒分開過,做了半輩子的好兄弟,你有什麽話是我聽不懂的?這已經不是你第一次對外人手下留情了,到底事出何因?”


    柳尋衣看著一臉正色的秦衛,搖頭苦笑道:“江湖中人多是英雄豪傑之輩,慷慨仗義之人,更何況他們一路上並未傷及賈大人分毫,對於他們的真正目的我們也不得而知,究竟是善是惡,是敵是友,誰也不能斷言。我這麽說你可否能明白?”


    “不明白!”秦衛撥浪鼓似地搖著腦袋,“為什麽不能殺?你是官,他們是賊,難道你殺他們不應該嗎?”


    柳尋衣輕輕抿著嘴唇,眉頭微皺,反問道:“我們的任務是救迴賈大人,而不是殺了那群西域人,你我做好本分就夠了,又何必急功近利?更何況有句話叫得饒人處且饒人,樹敵太多,對你我又會有什麽好處?”


    秦衛思量片刻,態度堅決地搖頭道:“柳兄,我跟你不一樣,我沒有你那麽好的天賦,藏書樓的武學典籍,小時候你帶著幹糧和水進去一看就是幾個月不肯出來,因為你看得懂,學得快,拳腳刀劍你都能一點就透,無師自通。所以你自十六驗考通過後,幾乎沒做過一天金刀校尉,就直接躋身十大少保之列,並且再也不曾掉下來。但我不一樣,我天生愚笨,就算有你耐著性子教我,我也是十八歲才第一次坐上少保之位,結果第二年就被人擠了出來,接下來的一年我怎麽努力都進不去,直到今年有你陪我苦練數月,我才能僥幸重迴少保之列,所以我現在倍感珍惜,侯爺交代的任務我不允許自己有一丁點失誤,隻有這樣我才能引起侯爺的重視。你說的得饒人處且饒人,我聽不懂,因為當年我做金刀校尉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拚命往上擠,哪年武會沒有人死於心慈手軟?誰不是拚盡最後一口氣去爭,那個時候心存仁慈,隻會被別人一刀取了小命,我饒了別人,別人又何嚐肯饒我呢?”


    “秦兄,何必活的這麽累呢?”柳尋衣歎息道,“你可還記得當年杏林村遭難,我們四處流浪乞討,那時候能有口粥喝就會很滿足,能活下去就算是上天庇佑。如今的我們擁有的越來越多,卻開始越發不知滿足。”


    聽到柳尋衣重提年幼之事,秦衛神色隨之一黯。顯然對於曾經那段悲慘的命運,他至今記憶猶新。


    “秦兄,你可知我為什麽喜歡那些江湖人?就是因為他們大都能活的自由自在,逍遙快活。官府之中蘊含太多的名利是非,我們是習武之人,論勾心鬥角我們絕不是他們的對手,而且有些東西就算讓你爭到了又能如何?早晚還會被別人搶了去。”柳尋衣歎息道。


    柳尋衣一席話令秦衛的神情變的有些失落,低聲道:“柳兄,我不是怪你,剛才在侯爺麵前也不是想搶你的功勞,我隻是……”


    不等秦衛把話說完,柳尋衣已將手搭在秦衛肩頭,含笑道:“你我是生死與共的好兄弟,有些話不必說出口我也明白。昔日我們一起進入天機閣,一起讀書識字,一起紮馬練拳……侯爺既是我們的大人,也是我們的再生爹娘,你想在爹娘表現的好些乃是人之常情,我都明白。而且你對自己實在有些妄自菲薄,誰說你天生愚鈍?你在雁門客棧提前布局設伏,並且利用客棧夥計給西域人下麻藥,這些都足以證明你天資聰慧,心思過人。你十八歲排入十大少保更不是丟人的事,天機閣內都是久經生死考驗的高手,你能在這些人中脫穎而出,難道還不算是英雄?如果你還不滿意,那隻能是因為我……”


    “柳兄千萬別誤會!我絕無嫉妒你的心思。有朝一日我在侯爺心中的地位能及你一半,我秦衛這輩子就知足了。”秦衛心生感動,解釋之餘不禁眼泛淚光,“這麽多年我一直把你當成世上唯一的親人,當然還有玉兒……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一提起“玉兒”,柳尋衣臉上的笑容隨即一滯,一抹濃濃的悲傷難以抑製的湧上他的心頭。


    這麽多年,柳尋衣從未放棄過尋找柳尋玉的下落,但柳尋玉卻好像石沉大海一般,終無半點音訊。


    天大地大,人海茫茫,久尋無果的柳尋衣也漸漸開始接受現實,這兩年很少再與人提起有關自己妹妹的事,隻是默默尋覓。天機閣內不少人都知道柳尋衣喜好打聽江湖上的人和事,隻道他是喜歡江湖奇聞和涉獵各門各派的武學,卻少有人知道他這麽做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想在江湖中打探自己妹妹的下落。


    想罷,柳尋衣長出一口濁氣,令自己精神重振,伸手為秦衛拭去眼角的淚痕,灑脫地笑道:“過去的事不必再提,否則也隻會徒增傷感。你還是趕快去練功吧,否則等明年武會上再有金刀校尉向你下戰帖的時候,你又要火燒眉毛了,哈哈……”


    聽到柳尋衣的話,秦衛頓時破涕為笑,拳頭重重地錘在柳尋衣胸口,道:“柳兄,我們一輩子都是好兄弟!”


    “下輩子也是。”柳尋衣笑道,“所以好兄弟以後別再逼我殺那些我不想殺的人了,隻要不是大奸大惡之徒,一律都罪不至死。你應該知道我這輩子活的很簡單,就是……”


    “知道,這在天機閣內早就不是什麽秘密了。”不等柳尋衣把話說完,秦衛已是一臉壞笑地搶話道,“天機閣少保柳尋衣大人的畢生心願,除了能找迴自己的妹妹之外就是……閱遍天下武學典籍,迎娶大宋馨德郡主!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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