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視著,一俯首,眸色深沉,一仰頭,神色倔強,難得各不相讓。

    室內輕快無比的氣氛,頓時凝滯,連風聲都仿佛止步在屋外,不願踏入這令人窒息的空間。

    雲璫側頭瞧了瞧晏祁,又轉頭瞧了瞧謝安娘,內心打鼓,不自覺用勁捏緊了手上的托盤,若是小姐姑爺一言不合吵起來了,她到底是該衝上去勸架呢?還是幫著小姐頂迴去?

    這麽一想,她臉上便帶出幾分猶豫、幾分糾結,連彎彎細眉都擰在了一起,腦海中經過激烈的天人交戰後,到底還是擔心謝安娘會吃虧,內心的小人兒一拍大腿,必須幫著小姐頂迴去,就這麽著了!

    隻是形勢永遠比想象的變化得快,晏祁卻是沒給她這個忠心護主的機會。

    “瞧這眉頭皺的!”他坐下,平視著謝安娘,撫了撫她微微蹙起的柳眉,略帶心疼的說道。

    謝安娘不自在地挪了挪,怎麽聽著倒像是她在無理取鬧似的,這可是很嚴肅的話題,事關生死,怎容疏忽!

    “你隔遠點,還有,別轉移話題!”謝安娘隻覺幾日不見,這人倒是長進了,不想迴答她的話,竟是連美男計都用上了,可不興這般犯規!

    那雙惑人的丹鳳眼,隻那麽輕描淡寫的瞥了一眼,便能勾人攝魄,現下卻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寵溺而深情,仿佛她便是他的整個世界。

    晏祁瞧她那別扭的模樣,竟是輕笑出聲,似山澗中緩緩流淌的一縷清泉,稍帶著一絲涼意,奏出咚咚歡樂。

    不怪謝安娘驚得瞪大了眼,實則是晏祁平日裏老是寒著一張俊臉,不說笑出聲的次數少得可憐,便是臉上浮現笑意的次數也屈指可數,不對,應該是她根本就不曾聽過這般暢意的笑。

    雲璫更是誇張,驚訝得嘴巴微張,一副見鬼似的表情,姑爺難道是氣極反笑,惱了小姐的不識好歹麽?畢竟他這連夜趕來,不眠不休的照看著小姐,剛才還親自去廚房,囑咐她做些清淡的吃食。

    姑爺這般關心掛念著小姐,結果小姐一醒來便是怒目以對,她跟隨小姐多年,自是知曉小姐心思,無非是害怕姑爺也染上,可這般生硬的語氣就怕姑爺到時候誤會了。

    也不一定,許是姑爺現在就惱上了,要不怎地如此反常?!雲璫咬了咬牙,暗自想著,若是一有不對,她就立即衝上前去,決不能讓小姐受了欺負!

    隻是晏祁臉上淡淡的笑容,來得突然,去得迅速,宛若曇花一現,還不

    待眾人迴過神來,便已然收斂凋謝,唯餘滿室綻放後的馨香,繞梁不散。

    謝安娘一雙杏眼兒圓睜,仿佛還沉浸在那轉瞬即逝的笑顏中,耳側便傳來晏祁深沉而又富有磁性的聲音。

    “我這大半夜的,如何出的城,你就不想知道麽?”

    謝安娘怔愣,對啊!她怎麽把這個忘了?她抬眼望去,隻見晏祁恢複了那張常年不變的高冷表情,若不是他眼中隱隱滲出的溫情,許是真要誤會他在生氣了。

    許是高燒過後,腦子中的餘熱還未散去,便連反應也慢了半截,不若往日裏的機敏,謝安娘呆愣愣地順著晏祁的話問道:“你怎麽能出來?”

    自禹州城中戒嚴,東南西北四城門皆是重兵把守,排查嚴苛,城中百姓輕易出不得出城,城外百姓輕易不給入城。更何況,這大半夜的,城門早已落鎖關閉,若非情況緊急,絕不會在深夜開城門的!

    “我染上了時疫。”晏祁瞧她一臉疑惑,輕描淡寫的丟下這麽一句。

    認真聽著的謝安娘,習慣性地點了點頭,隨即一頓,臉色大變,那一瞬間,她隻覺眼前一黑,腦袋中嗡嗡作響,幸而晏祁下半句接踵而來。

    “可還是在城門口被攔了下來。”隻見晏祁說這一句時,嘴角微抿,繃得直直的,連語氣也說不出的微妙。

    “你裝病?!”謝安娘這會兒倒是不迷糊了,腦瓜子轉得飛快,凝眉略一思索,便一口斷定,語氣中說不出的篤定。

    又或許,她從潛意識裏便拒絕相信晏祁也會染上時疫,或者說是,她本能的排斥著晏祁染病的這種可能性!便是連想想都覺得承受不了!

    “嗯。”晏祁默然片刻後,悶聲應道,似是有點不願承認,這麽傻的事情是他幹出來的。

    他昨日晨間便已從昏迷中醒過來,隻是頭疼作祟,隻清醒一會兒便又睡下了。到了午時,再次醒來,這才算是有了點精神頭兒。

    揉了揉隱隱作疼的腦袋,他開口向南歡尋問到謝安娘的情況,南歡說一切安好,謝安娘很擔心他。他便也信了,卻不曾想南歡竟然一改往日的膽小,大著膽子欺騙於他。

    用了晌午飯,晏祁便想著去陪陪謝安娘,哪怕是兩人隻能隔著窗戶說說話,可南歡卻是支支吾吾的拖延著時間,這下晏祁還有甚麽不明白,定是謝安娘那兒不好了。

    待到將前因後果弄明白了,他冷眼瞧著一臉惶恐的南歡,以及竭力勸說他冷靜的明路,雖知這

    兩人是從為他好的角度出發,可還是接受不了。

    他要怎麽做,從來無需他人幫忙做決定!

    套上馬車,晏祁便直奔城外而出,饒是從小陪同他長大的明路,也是頭迴見他這般衝動,不顧一切後果,仿佛甚麽都可以拋棄、舍去!

    可馬車臨到城門口,卻是遇到了難關,守城的士兵並不讓他通行,饒是他急中生智,脫口便說自己染上了時疫,那敬崗敬業的士兵,也依然恭敬的將人請去了臨時設的營帳處。

    大夫一出馬,真病假病一眼便見分曉,那坐鎮的大夫也暗自納悶,隻見過嚴防死守隱瞞病情,死活不願遷出城外的,倒還沒見過上趕著謊報自己有病的。

    那大夫甚至還以長者般的口吻勸道:“小夥子,有甚麽想不開的,非得去城外尋死!你還年輕著,人生沒甚麽坎過不去的。”

    匆匆趕至的明路一行人,聽到大夫這麽一番語重心長的話,不禁在心內暗暗點頭,少爺啊,咱別衝動!

    經了大夫這麽一盆冷水,頭腦發熱的晏祁到底是冷靜下來了,他冷這張臉走出營帳,迎著炙烈的太陽,微眯著眼,望向巍峨高聳的城牆,還有那層層防守的城門口,怕是硬闖無望!

    “那,之後呢?”驚魂剛定的謝安娘,暗自舒了口氣,不是真病就好!

    隻是,依著晏祁的性子,怕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要不然這會兒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熟料,晏祁聞言不答,反而是執起她的手,望著她的眼,無比堅定地道:“孟大夫那裏有進展了,你的病馬上就會好了!”

    這話題太跳躍,謝安娘一時跟不上節奏,愣了一下,倒是忘記抽出自己的手了,孟大夫?

    “莫不成是孟大夫配出合適的藥方了?!”謝安娘眼睛亮出一陣欣喜,能好好的活著,誰願意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更何況,這世上尚有惦念她的人,她怎麽舍得就此離去?

    “嗯。”這一聲,晏祁倒是應得無比輕快,便似是終於能放下心中壓著的那塊巨石。

    也隻是放下而已,那塊巨石依舊橫亙在他心頭,沒有親眼看到謝安娘真正好轉,那塊壓抑在他心間的巨石,絕不會移出去。

    圓桌前,正擺放著碗碟的雲璫,悄悄張著耳朵聽到這麽一則消息,差點沒將手中的粥碗失手打翻,她轉身,激動地看向謝安娘,語氣中是抑製不住的顫抖:“小姐,你聽到了麽?”

    這時疫治愈的機會小之

    又小,她是抱著赴死的決心,陪同謝安娘一同出城的,這下聽聞謝安娘有救了,難免有些失態,當下便紅了眼眶。

    “傻雲璫,哭甚麽,這是好事呢!”謝安娘笑容淺淺地看向自家丫鬟,自患病以來,一直籠罩在她頭頂的濃厚陰霾,這一刻仿佛也消散許多,便連笑容也耀目了些許。

    隻是,激動的情緒過後,謝安娘理智迴歸,便疑惑地望向晏祁:“孟大夫呢?”

    從她醒來到現在,期間都不曾見過孟大夫,按理來說,依著晏祁的性子,怕是她一清醒,便會拽著孟大夫前來給她瞧病了。

    這倒不是她不信任晏祁,隻是她怕晏祁為著安她心,而說出這麽一番話,仔細一想,這也不是沒可能!

    晏祁捏了捏她的手心,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微微上挑著,仿佛帶著無限會心的笑意,耐著性子解釋:“孟大夫稍後就能來,這會兒怕是還在和其他大夫探討藥方的事情。”

    瞅著晏祁眉眼間透出的認真,謝安娘總算是放下心,看來是真的,這人一放鬆,便有心思想些其它的。

    這會兒她隻覺渾身黏膩得慌,無意識地低頭,瞧了眼披散著的頭發,都成一小揪一小揪的垂落在肩頭,聳了聳鼻頭,皺眉,抬頭打量了眼離她極近的晏祁,不由分說地便將人支出去了!

    晏祁站在院中榆樹下,望著那緊閉的房門,想到裏麵的謝安娘那急不可耐的模樣,不就是沐浴麽!有甚麽可慌的!不由好笑地搖了搖頭!

    沒一會兒,也不知想到甚麽,他眉頭緊皺,神情肅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藏著深深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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