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出門外的晏祁也沒閑著,親自將雲起居下人敲打了一遍,他平時便冷硬肅然,下人們被他銳利寒眸掃上一眼,那叫一個腿肚子打顫。

    這迴鄭重其事的被主子叫到院子外訓話,院裏下人們雖不明其事,可也知事態嚴重,皆恭耳聆聽著,連個眼神交流都不敢有。

    晏祁知曉現在非常時期,裏外都容不得半點怠慢,隻聽他冷聲道:“即刻起,凡雲起居中的人,不得隨意走動!管好各自的嘴巴,若有嚼舌鬧事者,違者杖責一百後發買!”

    發買!這事在下人們看來可不是一般嚴重!得罪了主人家的下人,便是二次轉手,又能有甚麽好地方可去!再者杖責一百!豈不是去掉一條命了!

    平常壯漢受個五十便能暈死過去,他們可不敢保證自己體格比壯漢還健碩,怕是二十棍子下去就得去了半條命!求爹告娘的討饒了。

    眼見威懾起到效用,晏祁便又冷然地訓上幾句,直到眾人哆哆嗦嗦了,這才揮了揮手,讓人退下。

    晏祁望著眼前黑布隆冬的藥汁,幾口飲下,便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南歡見了,便捏著鼻子也將自個兒的那份喝下,隻是黑乎乎的藥一入口,順著喉頭往下跑,他便覺胃中一陣翻滾。

    強忍著嘔吐的感覺,南歡皺著一張臉將剩餘的藥喝完,雖說他們幸運地並未染上,可這預防工作總得有的,隻是口中那股子腥味實在難以忍受,他半是嫌棄半是好奇地問道:“孟大夫,您這藥裏都放甚麽了?”

    “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的。”丟下這麽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孟大夫便又埋頭研究藥方了。

    晏祁將空空如也的瓷碗擱一旁,揉了揉隱隱作疼的腦袋,抬頭便見孟大夫擔憂地望向他:“可是頭不舒服了?”

    頓了頓,晏祁若無其事地將手放下,他知道孟大夫擔心著甚麽,隻避而不談道:“孟伯,沒事兒,隻是有些許疲倦。”

    他在外奔波了一天,直到現下都還沒歇息過,疲倦也是很正常的,更何況他不比旁人,勞累不得,更勞心不得,平日裏忙些事情,那尚算可以控製的範圍。

    隻是孟大夫也不好深勸,便隻歎道:“你本身病情隻是得到了控製,並未完全治愈,隨時都有複發的可能,若是感覺不適,千萬不要強忍著!”

    “我知道的。”晏祁點了點頭,也不知聽進去了沒,孟大夫見他神思不屬,猜想定是在念著謝安娘了,小兩口這般恩愛有加,也不知是好是壞!

    罷了,身上帶上份煙火氣,才是真正過日子的人,瞧著倒是比先前冷心冷情的模樣來得順眼。兩人便又就著謝安娘的問題討論起來。

    謝安娘身上這時疫怕是早就有了,必定不是今日出城才染上的,可她平日裏也不喜出門,再結合孟大夫的推斷,晏祁略一思索,很快將病源鎖定到了一人身上。

    他便與孟大夫一同前往一處偏僻小院,這小院環境清幽,倒也適合養病,從城外病倒迴來的下人,便是被謝安娘安置在此。

    那下人到底算是有功而返,謝安娘還特地撥了兩人照顧,讓其安心養病,夜色深沉,見得晏祁親自到來,那下人頗為無措,他精神倒還不錯,隻是臉色差了點。

    經孟大夫確診,那下人確實身染時疫,許是在城外染上的,也沒被發覺便送入了城,而那兩名照顧他的人,不幸染上而不自知。

    晏祁當機立斷,徹底將這座小院隔離,並安排了人手照顧,接著便去了書房,召集了幾名府上的管事,將事情有條不紊的吩咐下去,讓人繼續收集藥材。

    並找了個由頭,讓管事們安排府上下人明日看診,因著晏府主子少,伺候的下人相比其餘大戶人家,尚算少得可憐,這事兒排除起來倒也容易。

    隻是晏祁到底沒將時疫一事說開,人多口雜恐誤事,他不想冒任何的風險!

    馬不停蹄地將一應事情忙完,已是月上柳梢頭,晏祁打開書房的門,外頭一片寂靜,到底還是惦念著謝安娘,便不曾驚醒任何人,獨自披著濃濃夜色前行。

    夜色已深,可謝安娘卻依然清醒得很,和衣躺在撥步床上,睜大著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床帳,思緒不知飄向何方。

    她本是要求搬去西邊僻靜小院,晏祁卻對此充耳未聞,隻說雲起居住著方便,說服謝安娘後他自己則搬去書房過夜,反正那地兒本就鋪著軟塌,將就著睡也行。

    不止是晏祁被謝安娘拒之門外,便連從小陪伴她長大的雲璫,照樣吃了閉門羹,被自家小姐擋在門外的雲璫,退而求其次的侯在外間,反正她是死也不離開小姐身邊。

    良久,一動不動躺在的謝安娘動了,她坐起身來,朝著晏祁時常小睡的那張軟塌走去,上麵被褥齊整,還留有一本他常拿在手頭的書,謝安娘以前從未好奇過他讀得甚麽,可這會兒卻似是魔怔般,伸手將案幾上那本合著的書拿起,翻開。

    書頁嘩嘩地翻動,最終停留在有折痕的那頁,隻是她還來不及

    去瞧上麵的內容,便聽見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漸靠近,最終停留在窗柩外,矗立不動。

    “夫君?”謝安娘輕喚出聲,雖是隔著一層纖薄的紗窗,人影模糊,難以瞧個真切,可她莫名的篤信,窗外那人便是晏祁。

    “怎得還不睡?”晏祁低沉地聲線從窗柩隙縫中透過,她仿佛看見了他微微皺眉,那雙黑眸中滿載擔憂地凝視著她。

    聞言,謝安娘咬了咬唇,隻聽她輕聲反問:“你不也還沒睡!”

    晏祁站定在窗外,盯著投射在窗格上俏麗身影,默不作聲,雖是近在眼前,卻彼此牽掛,相互擔憂。

    此時無聲勝有聲,一盞油燈,散發著昏沉的微光,兩人隔著一扇緊閉的窗柩,看不見對方,遙遙而立。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夜間涼氣從四麵八方襲來,無孔不入,站在窗內的謝安娘隻覺絲絲涼意,攀爬而上,纏在身邊,竟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她掛心著窗外地晏祁,不知他可有加衣,亦不知他是否感受到了森森寒意,便隻得催促著:“夜深了,睡吧!”

    晏祁聽得這句稀疏平常的話,怔了一下,接著便將手緊貼窗格,感受到手掌下紋路清晰的繁複花紋,隻聽他應道:“好,你也早些歇著!”

    這個點,早已不早!

    謝安娘聞言點了點頭,隨即意識到他也許看不到,便隔著窗,將手附上去,貼合在那隻大掌上,輕聲應道:“嗯,好!”

    一步一步,晏祁的腳步漸行漸遠,她怔怔地盯著案幾上那盞油燈,直到腳步聲完全消失在夜色中,這才輕輕推開了窗柩,望向那條通向書房的迴廊。

    清冷的月色傾瀉而下,為院中一應景物披上了一層銀紗,朦朧而美好,她倚在窗前,抬頭看著那輪月,直到臉蛋被夜風吹得發涼,這才收迴思緒,合上窗,熄了燈。

    庭院深深深幾許,靜謐無聲的夜色中,從枝葉繁茂的大樹後,緩步踱出一位身形修長挺拔的人,晏祁望著那扇被推開,又被合上的窗,站定良久。

    更深露重,也不知默然站立了多久,直到他頭發上、眼睫上,皆覆上了一層白茫水霧,直到屋中輾轉反側的聲音消失,這才不緊不慢地踏上通往書房的迴廊。

    接下來的幾日,謝安娘雖未再見到晏祁,隻是夜色漸深之時,他總是默默在窗前佇立,或許一言不發,或許閑話家常,除了不能相見,真要說起來,與平日也沒甚二樣。

    她

    依舊時不時咳上一兩聲,許是用了藥,病症未曾好轉,可也未曾惡化,她隻覺自己精神尚佳,便堅持自己打理一應起居,婉拒了晏祁派來的下人,便連雲璫也依舊被她擋在了門外。

    想吃甚麽隻需吩咐一聲,便立即有人送過來,想看甚麽也隻需知會一聲,便馬上有人將其尋來,便是無聊了,也有雲璫一直堅持守在門外,絮絮叨叨地和她說著話,除了少有踏出門外,這日子過得與以前相差不多。

    隻是這不溫不火的日子,在第四日開始轉變,所有的事情便似一匹脫韁野馬,朝著未知的方向一去不複返。

    僻靜小院中那個下人,本來瞧著跟個沒事兒人似的,卻是毫無預兆的倒下,低熱轉成高燒,開始神誌不清地說著胡話,孟大夫當夜便匆匆趕至,熬了一宿沒睡,到底是將人從鬼門關上拉了迴來。

    可那人的高燒反複循環,熱度往往裝模作樣的退下,稍有不注意便又殺個迴馬槍,打得人措手不及,更是防不勝防,隻不過這些糟心的事兒,皆被晏祁瞞了下來,謝安娘照舊過著她安生的日子。

    禍不單行,更壞的事情立馬接踵而至,就在第七日,那兇險萬分的下人一夜高燒總算退下,疲乏地孟大夫前腳剛踏出小院,便聽南歡慌張疾跑過來:“孟大夫,不好了,少爺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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