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這宴席之上自有蔣十一父子招唿著,步湘汌很是放心的迴了院子裏,因著心裏邊兒高興,便也讓下人備了酒菜,自飲自酌起來。

    這眼看著晏祁一日比一日好,她心裏是比誰都高興,現下兒媳婦進門了,她正琢磨著明日的紅包是否要再添一些,便聽得屋外頗為急切的敲門聲。

    “什麽事兒?進來吧!”

    得了準許的香汀帶著雲起居的小丫鬟進來,三兩下便將來意說清,步湘汌愣了愣,手中的杯盞滑落,直直磕到了紅木月牙桌上,放出一聲清脆巨響,杯中的酒盡數撒了出來,打濕了她的前襟。

    這些日子不是挺正常的麽?怎的病情又複發了?也顧不得自個兒身上的沾著的酒氣,她騰地一下便站起,火急火燎的趕了過去。

    到了晏祁小兩口住的雲起居,便見府中的孟大夫神色從容,提筆寫著藥方,她提著的一顆心總算是得以稍稍放下。別看這孟大夫年紀輕輕,可一身醫術卻是過硬。

    初遇這人時,他正值窮困潦倒之際,大風凜冽的寒冬,裹著身單薄破舊的中衣,縮瑟在街邊牆角,左腿不自然地彎曲著,明顯就是個跛子,她以為是個行乞之人,便好心地放了幾枚銅板在他身前。

    熟料竟被嫌棄了,隻聽那胡子拉碴的人有氣無力道:“拿走!”

    奇了怪了,這天底下還有這等乞丐?錢擺眼前竟然還不要,她也就是看他在大風中瑟瑟發抖,抖的跟個篩子似的,怪可憐的,這才將身上僅有的幾枚銅錢貢獻了出來,卻不料人竟是不領情。

    她打量了眼地上這髒兮兮的人,暗自心想,不會是嫌少了吧?!

    許是她怔愣的時間過長,那人以為她沒能理解其中意思,指了指地上那幾枚銅錢,啞聲道:“這個,拿走!”

    這等世間罕見的奇葩乞丐,真是難能一見,不過人家既然不想接受,她也沒必要強求,便將地上那幾枚銅板拾起,利落轉身。

    而全身重量都得靠身後冰冷牆壁支撐著的孟仁,見得視野所及之內的銅板消失了,不由自嘲一笑,他看起來就這麽像乞丐!

    思及自己這大半個月來所受的恥辱與折磨,他眸色暗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總有一天,他會讓那些人加倍還迴來的,也讓那些作踐過他的人,嚐嚐什麽是名聲盡毀,什麽是身無分文,什麽是饑腸轆轆……

    強烈的饑餓感讓他的胃,恨不得將身體裏的一切研磨吞噬而盡,餓得頭暈眼花之際,

    卻見眼前遞來一個油紙袋,裏麵裝著兩個白胖胖的大饅頭,這讓他不由皺眉,難道已經餓到出現幻覺的地步了?

    隻是鼻端飄來的食物氣息,卻做不了假,還不待他反應過來,便見油紙袋被塞進了懷中,隻聽那人說道:“以後發達了記得還!”

    說罷,步湘汌便轉身走了,見得這麽個倔強落魄的人,難免勾起傷心往事,罷了,便當積德行善,忍忍那倔脾氣。

    再次遇見孟仁,卻是在一間醫館,他不知怎的成了坐堂大夫,她正好為晏祁的病費盡心神,得了旁人推薦便來這家老字號醫館尋醫,那日隨她迴府看病的恰好是他,來往多了,便有了交情,知道他沒地兒落腳,便提議讓人來晏府借住,也算是方便照看晏祁。

    也幸而他應了下來,要不然這大半夜的上哪兒去尋大夫,雖說她心裏有底,可到底還是不甚放心,便問道:“阿仁,晏晏如何?”

    “無礙,隻要按時用藥便死不了。”孟仁頭也不抬的淡淡出聲,筆下急走龍蛇,隻專心將最後一味藥材名寫好,便將藥方甩給了靜候在旁的南歡。

    眼見自個兒該做的也做了,孟仁便與步湘汌說了聲告辭,哈欠連天,一瘸一拐地往外匆匆走去,他可還得趕迴方閣中看著自個兒的寶貝爐子,那裏麵可是耗費了他大半年的心血,正在關鍵時刻,輕易離開不得,若不是晏祁突然病了,被南歡拖了出來,他說甚麽也不會踏出方閣半步。

    對於他略顯毒舌的性子,步湘汌早已見怪不怪了,也不放在心上,轉而進入裏間,裏麵謝安娘正擰了帕子,替晏祁擦拭額頭的汗珠。

    謝安娘也是頭一迴遇上晏祁病發,竟不知他會是這般頭疼難忍,隻覺憂心不已,見得步湘汌進來了,也算是找著了主心骨,連忙起身:“娘,您來了。”

    步湘汌先是探了眼床上躺著的晏祁,見他臉上蒼白一片,自是心疼不已,可見謝安娘眼中擔憂亦不曾散去,便虛虛握了她的手道:“好孩子,沒被嚇著吧!”

    繼而便又是一陣寬聲安慰,直到謝安娘臉上的擔驚之色漸漸消下,又囑咐她好生歇息,方才離去。

    然而這種情形之下,謝安娘哪能安心睡下,她俯身替晏祁掖了掖被角,爾後便靜坐在床沿,怔怔地凝視了會兒,隻見他本就毫無血色的臉,在大紅錦被的映襯下,愈發顯得蒼白。

    隻是周身的那股淩厲與銳氣,卻並未因病弱而有所減退,即便是意識不清,他的唇角也是緊抿著,不見絲毫的放鬆,

    便好似一隻隨時會睜眼的敏銳野獸。

    “小姐,您去歇會兒吧!要不然您明早該沒精神了。”雲璫見她怔怔地,不禁開口勸道。

    謝安娘微微笑了笑:“不用,倒是你隨我奔波了一天,從早到晚沒個停歇的,合該好生歇息!”

    話畢,便將雲璫推了出去,自個兒去箱籠裏取了套被褥,鋪在離雕花架子床幾步之遙的軟塌上,又坐在床沿守了會兒晏祁,這才去軟塌上躺上歇息。

    剛沾著枕頭便陷入了沉沉睡夢中,這成親乃人生一大喜事,個中禮儀自是隆重而繁瑣,一道道儀式下來,她自也是累得慌,這不,沾枕即睡。

    可到底是惦掛著晏祁,中間起身好幾迴查探,直到天光乍破之際,見得晏祁臉色迴暖,這才安心睡下,隻是似夢非夢中覺得自己好似騰空在雲端,好一會兒才落地。

    一對龍鳳燭徐徐燃燒著,直到晨光熹微之際,才在幾聲細微的‘劈啪’聲響中,伴隨著一陣燭光的跳躍,雙雙燃盡。

    晏祁瞥了眼燃盡地喜燭,複又繼續凝望著睡夢中謝安娘,五官精致的鵝蛋臉上,柳眉微蹙,顯然是在睡夢中也不曾輕鬆,好似是在為甚麽為難,又好似是在惦念著甚麽。

    他站在床側,鬼使神差般地便伸出了手,輕輕替她撫平了蹙著的眉,見得她睡顏舒展,這才仿似不舍的慢慢抽迴了手,長長的一聲喟歎從他薄薄地唇中溢出。

    就這般將她娶迴家,也不知是對是錯,他這時而清醒,時而憨傻的狀態,終究是要累了她!將她搭在被褥外,宛若羊脂白玉的纖白手臂,輕輕放迴錦被之中,這才轉身離去。

    謝安娘悠悠轉醒,便發覺自個兒挪了地兒,而原本該躺在床榻上的病人卻是不見了,心下一急,就要光著腳丫子下床,卻聽得門應聲而響,抬眸望去,不由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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