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堂的小廚房內,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藥味兒,趙嬤嬤坐在小矮凳上,拿袖子擦了擦額角欲滴落的汗珠,一雙稍顯紅血絲的眼珠子,一錯不錯地盯著熱氣升騰的藥罐,生怕自己一個不走心,裏麵的湯藥便熬過了頭。

    趙嬤嬤作為趙氏身旁最最得臉的人,這種粗活本是用不著她親自動手的,可出於對底下丫鬟的不放心,她迴迴都是自己看顧著,且就算她每迴熬藥火候都掌握得很到位,可她依舊是不敢大意。

    這藥可是專程煎給趙氏服用的,自生日宴後趙氏便被禁了足,連手中的掌家之權也一並沒了,整日整夜的閑在這四方的小院中,就是沒病也得憋出病。

    趙氏的情緒自那日的歇斯底裏後,便異常的安靜起來,臉上笑容沒了,就連話也少了,許是近些時日鬱結於心,再者天氣突地轉涼,趙氏便有點小咳嗽,瞧起來整個人都懨懨的,這可是讓趙嬤嬤怪心痛的。

    算準了時辰,將熬好的藥倒在玉白的小瓷碗中,趙嬤嬤這才將其小心翼翼的放在端盤中,朝趙氏歇息的廂房走去。

    剛要推門而入,便見門從內打開,一個看起來不怎麽起眼,穿得灰撲撲的低等小丫鬟,匆匆走了出來,見到杵在門前的趙嬤嬤,她臉上明顯一驚,急急見了個禮,便低著頭小跑開了。

    趙嬤嬤瞧了眼那長相平平的小丫鬟,似是專門來送點心的,隻是這麽急著出去,卻又是為何?

    她隱下心中的疑惑,隻是仔細著手裏穩端著的藥,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甫一入內,便掃到斜靠在軟塌上的趙氏,隻見她怔怔地凝望著手中的四蝶銀步搖簪,那是她與謝襲兩人新婚不到一月,謝襲外出談生意給她帶迴來的,她一向寶貝得緊,隻單獨鎖在首飾盒中,輕易不會拿出來。

    “夫人,這藥已經熬好了,您快些喝了吧!”趙嬤嬤見趙氏臉色發白,甚至比她剛出去時還要難看,眼中滿溢擔憂的催促著。

    趙氏眼皮微掀,瞥了眼那碗黑乎乎的藥汁兒,漫不經心地指了指眼前的小幾:“擱這兒吧!”

    說罷,便又出神的凝視著手中的銀步搖簪,眼中便猶那被風吹著的燈盞般,明明滅滅的,叫人看不明白。

    見趙氏對自己的身體康健並不上心,趙嬤嬤心下著急,不由開口勸道:“夫人,這藥放久了,便涼了,您還是趁熱喝了,這樣病才會好得快些。”

    趙氏隻專注的看著那簪子,伸出右手蔥白的食指,輕輕點了點那透薄的

    蝶翼,語氣淡淡地說道:“涼了便涼了,不好便不好。”

    趙嬤嬤見狀,卻並不準備由著趙氏的性子來,而是將手中的湯藥吹了吹,便僭越的將手中的藥碗,湊至趙氏跟前哄著:“夫人,這可使不得,就算您心中有氣,也用不著作踐自個兒的身子,這藥,咱們還是乖乖的喝了。”

    “砰”地一聲,趙嬤嬤手中的瓷碗便摔落在地,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趙氏愣了一下,將一時心煩氣躁之下,揮出去的手臂緩緩收了迴來,嘴唇囁嚅了幾下,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眼中的內疚卻是揮之不去。

    一時間,屋內陷入了一片默然地死寂中。

    趙嬤嬤也不再言語,隻是默默地蹲下來,撿起散落的瓷片,偶有瓷片與瓷片的碰撞聲,在這靜得連唿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的屋中響起。

    “不用撿了。”良久,趙氏才似是反應過來了,出聲製止道。

    低垂著頭的趙嬤嬤,手上動作不停,以平常的語氣說道:“這也不是甚麽難事,讓奴婢來收拾就行!您這會兒可千萬別下來,省的割刀了腳。”

    聽得趙嬤嬤話意中暖心的關切,趙氏不知怎的,卻覺眼眶酸澀不已,眼淚更是控製不住地往外湧。

    本是一直低著頭的趙嬤嬤,聽聞低聲地啜泣聲,手上動作一頓,卻是剛忙抬頭,隻見趙氏臉上早已掛了兩行清淚。

    也顧不得收拾甚麽碎瓷片了,隻上前一把將趙氏摟住:“夫人呐,您這是怎的了?好端端地怎就哭了?行了,行了,奴婢再也不逼您喝藥了。”

    她哪能不知道趙氏心中的苦悶,被禁足了這麽些時日,還被剝奪了管家的權利,隻能整日怏怏不樂的被鎖在這正德堂中,又如何能高興得起來。

    思及此,她不由在心底暗暗指責謝襲的無情,好歹夫妻這麽多年,夫人替他操勞了這麽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卻將夫人扔在這院子裏,不聞不問的,連院子也不曾踏足半步,這算甚麽!

    她又看了眼哭得壓抑的趙氏,雖說心痛不已,可也總算是舒了口氣,今日總算是將心中的鬱氣哭了出來,可算是有了發泄,倒也不失為好事一樁。

    這般想著,便又出聲安慰:“夫人不用擔心,咱們現在最主要的是將身體養好,想必再過些時日,等大老爺氣消了,您便能出去了。”

    也不知趙嬤嬤這話戳中了趙氏哪根敏感的神經,隻見趙氏的泣聲戛然而止,竟是突兀的低笑

    起來,埋著頭,肩膀一抖一抖的,那笑聲有著說不出的怪異,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出去?哈哈,誰稀罕他謝襲消氣!他現在倒是高興了,怕是連我是誰都不記得了,隻顧著去討好甘棠居的那賤人,想要趁虛而入,竟是連自己的弟媳都肖想,也忒不要臉了!這樣的人,我用得著等他消氣!呸!”

    說罷,竟是不解氣地將手中那支簪子狠狠地擲了出去,隻見簪子往地上一摔,那輕盈地羽翼立時從簪頭跌落,似一隻斷翅的蝴蝶,在地上徒勞的掙紮著。

    趙嬤嬤見趙氏情緒這般不穩定,臉上滿是扭曲的惡意,便似地獄爬出的惡鬼,帶著滿身的怨念,也不由嚇了一跳。

    夫人這是怎麽了?!剛才還好端端的,怎的一下便跟變了個人似的。

    隻是眼下情況也容不得她多想,趙嬤嬤忙往自己臉上招唿了兩下:“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隨即便又蹲跪在趙氏的身旁,將臉湊過去:“夫人,都是奴婢不好,您若是有什麽不快,便打奴婢兩下,也好過自個兒生氣。您想想,您要是氣壞了,寅少爺以後靠誰照顧?”

    聞得謝寅的名字,趙氏漸漸地便歇下了笑聲,頓了頓,眼中的瘋狂散去不少,倒是有了一絲清明。

    緩了緩,見著趙嬤嬤一張長了褶子的臉湊到了跟前,趙氏將其推開,不由疑惑的望了眼她:“這是幹嘛!”

    趙嬤嬤閉著的眼睜開,見趙氏臉上平平淡淡的,似是剛才見著的那個瘋婆子,隻是她一個人的幻覺,怔了怔,這才驚喜道:“夫人,您不生氣了?”

    夫人這情緒波動有點大,隻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怎麽人又變迴來了?!不過,這是好事!

    “每天待在這兒,什麽都接觸不到,能有什麽氣!”趙氏自嘲一笑,待視線掃到地上的那支簪子,臉色一變,“嬤嬤,你怎麽把我簪子扔了?!”

    趙嬤嬤傻眼,這真不是她幹得,呐呐地道:“夫人,您忘了,這是您剛才自個兒扔的。”

    “怎麽會?!”趙氏訝然,狐疑的看了眼趙嬤嬤,“難道不是我拂了你手中的藥,你才一怒之下將簪子摔了?”

    若是按趙嬤嬤往日裏的火爆脾氣,這事也並不是做不出來的。

    趙嬤嬤心下的怪異感越發深厚,瞧著趙氏這般模樣,也不似是開玩笑,倒似是將之前突然發怒的那一幕忘了個幹淨,便試探地問道:“夫人,您剛才不是罵著許氏,便一個生氣將簪子扔了

    ?”

    “許氏?”不提還好,一提趙氏的臉色便又不好了。

    真是死了也不讓人安心,非得留個種處處礙她眼,再想到先時那小丫鬟帶來的消息,趙氏眼睛微眯,竟是又有人來提親麽?

    趙嬤嬤見她神色陰鬱,也無心試探了,連忙轉移話題:“夫人,剛才那小丫鬟瞧著怪眼生的,出去之時神色還十分驚慌,可是有問題?”

    趙嬤嬤也是擔心那小丫鬟是別有用心,故而多嘴一問。

    “無事,隻是我往日安插在外的一個眼線。”她好歹執掌中饋這麽些年,在府中大有她的心腹所在,並不是一時的□□禁足,便能讓她失了耳目的。

    對於死忠於她的趙嬤嬤,趙氏向來無話不說:“嬤嬤,你說這謝安娘,怎的就有這麽多人爭著、搶著要?!”

    趙嬤嬤頗為不解:“夫人怎麽說起這個了?”

    “竟是又有人前來提親了!他謝襲可真是閑得慌,自家女兒都沒見他這麽上心的!”趙氏憤憤地指責道。

    長歎一聲,趙嬤嬤這迴並未與趙氏同仇敵愾,反倒是從中勸慰:“夫人,您何必與二小姐一般見識,她遲早是要離開謝府的,早點嫁出去也省得礙了您的眼,不也挺好的麽?”

    趙氏卻是不這麽認為,隻見她惡狠狠地道:“不行!他謝襲想要謝安娘就這麽風光光出嫁了,我偏不答應!”

    “夫人呐,您怎麽就和二小姐死磕上了!她又不是甚麽緊要的人!”趙嬤嬤倒不是在為謝安娘說話,隻是覺得現在的夫人,一心陷入到仇恨與妒火中去了,竟是連主次都分不清了。

    頓了頓,她將地上的那支簪子拾起,放到了趙氏的手頭:“您的當務之急,應是修複好與大老爺的夫妻關係,可不能再這麽越鬧越僵下去,省得最後白白便宜了旁人。”

    在趙嬤嬤看來,自家夫人往後的依仗也就兩個,一是大老爺,二是小少爺,可如今少爺年紀尚小,不就得靠著大老爺麽!

    “修複?”趙氏倒似是聽了甚麽天大的笑話,不由輕蔑一笑,他們之間還有修複的必要麽!

    隻是到底不想趙嬤嬤心憂,便敷衍道:“這事暫且不提!”

    說著,便又忍不住咳了兩聲,倒是讓趙嬤嬤忍不住一陣數落:“您看您,還說不需要吃藥!這不喝藥病哪兒會好,我再去給您煎一帖藥,您在這裏好生躺著!”

    “咳咳,去罷!”趙氏依言躺了下來,隻是卻並

    不打算就此聽勸罷手,她可不甘心就這麽放過謝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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