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堂的正廳內,此刻已經點上了燭火,微微搖曳的燭光,為正廳鍍上了一層暈黃的暖色。廳內的人或坐或站,主子們三三兩兩的聊著天,下人們則是規規矩矩的守在主子的身旁。

    謝安娘飛快的掃了一眼廳內,主座左手邊的位置空著,那是為謝大老爺謝襲留的座。而主座右手邊,謝大夫人趙氏正言笑晏晏的和坐在她下手邊的朱氏時不時說上那麽一兩句。在朱氏的身旁,還安安靜靜的坐著一個豆蔻年華的女孩,正是朱氏的嫡女,謝府的四小姐謝宣娘。

    至於朱氏的對麵,則是謝府的三老爺謝裘,他正百無聊賴的打著哈欠,雙目無神的微微眯著,大抵是對這些女人的話題不感興趣,隻歪歪斜斜的靠在椅背上。

    待看到謝安娘他們幾人一同進來了,正廳中的氛圍卻是起了微妙的變化,一時間,眾人的目光或隱晦、或直接的投注在了他們身上。

    走在前頭的範易澤在眾人的注視中,朝上首的趙氏謙和有禮的拱了拱手,“小婿拜見嶽母大人!”隨即謝安娘、謝宛娘也相繼和眾人問好。

    趙氏看著範易澤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樣,雖然對他不及三朝迴門就來了謝府的行為不滿,不過聽了他的話後,看待他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許,“一家人不必多禮。你們都快坐下吧!”隨即就將範易澤安排到了謝三老爺謝裘的身邊坐下。那裏本該是謝府大少爺,也就是三房庶長子謝宥的座位,隻因著他外出求學了,遂空了出來。

    而在範易澤落座之後,正準備開腔聊點什麽的謝三老爺,在看到門口進來的一大一小之時,脊背不由自主的挺直了,一時之間也忘了自己想說什麽了。

    這從外麵走進來的,正是謝府大老爺,他身邊還跟著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孩,也就是大房嫡子,謝府的二少爺謝寅。

    趙氏看他來了,遂吩咐身邊的趙嬤嬤,讓她去通知開席。然後起身迎了上去,“老爺迴來了,可是餓了?我已經吩咐下人備好飯菜了,就等著你呢!”隨即就想從他身邊牽過謝寅肉乎乎的小手。

    隻是謝寅人雖小,卻因著跟著謝襲身邊四處走動,接觸的人也多,思想比同齡孩子要成熟一些。因此,老愛裝大人,板著個臉,看到趙氏微微俯下的身想要牽過他,就用童稚的嗓音說到:“娘,我已經是男子漢了,會自己走路的。”謝寅想著,自己可是男子漢,爹說的,不能長於婦人之手,自己這樣應該算是避免了長於婦人之手。

    “好,好,娘不牽,寅兒自己走!”趙氏看自

    己兒子一臉小大人的模樣,眼中滿溢著寵溺的笑意。

    繼而又對三個廳內的三個大男人說道:“我已經在隔間備好了酒席,你們都快去吃吧!我帶著弟妹她們這夥女眷一起在另一桌開席。”

    聽了這話的謝寅本是要隨著謝大老爺一同走得,之時想想自己還沒有和二堂姐說上話,就留了下來。

    緊接著,謝寅的目光又移到了謝安娘身上。他從一進門就看到了自家的二堂姐,早就想過去和她說話了,隻是礙於平日的教養,他先和長輩打了招唿,才來到謝安娘身邊,仰著頭問道:“二姐姐,你終於迴來了。你別怕,等我再大一點,我就可以幫你把壞人打跑了。”他年紀雖小,卻也隱約知道,自家的二堂姐是被壞人擄走的。

    謝安娘此時看著小堂弟清澈的大眼,不知怎的,竟然想到了在破廟裏的晏祁,也是這副模樣,說是要保護她,遂摸了摸小堂弟的頭,調笑道:“好啊,那我等你快快長大!”

    這頭謝宛娘也湊過來,佯裝生氣地道:“好啊,你就保護二姐姐,那我呢?”接著又指了指一直低頭不語的謝宣娘,“還有四妹呢,我們是不是就不用保護了?”

    謝寅以為自家姐姐真的生氣了,急的臉都紅了,趕忙搖了搖頭,認真的道:“不是的,你們我都要好好的保護!”

    趙氏見自家小兒子這麽實誠,隻點了點一下謝宛娘的頭,“你呀,快別作弄你弟弟了。都已經是嫁人了,怎麽還這麽小孩子氣!”

    說罷,她又狀似隨意的瞧了一眼謝安娘,隻是謝安娘低著頭,也看不出什麽。便幹脆帶著一夥女眷前去用餐了。

    ******

    半個時辰之後,眾人用完餐,該聚的聚,該散的散。

    朱氏跟著謝三老爺出了正德堂,直到走遠了才出聲,她滿是嘲諷的口吻,“這趙氏,也真是臉大。不就是看二房沒人嗎,欺負人家雙親早逝的孤女,這事她也做得出來!這安娘真是命苦啦!”

    謝三老爺卻是低聲喝道:“你閉嘴,整天隻知道嚼舌根,你要是真為安娘打抱不平,怎麽剛剛不出聲,現在倒是知道說了!”隨即就丟下朱氏母女,快步的走了。

    朱氏一咽,瞪著謝三老爺的背影,良久沒緩過氣來,隻狠狠地道:“哼,就會說我。他在老大麵前不也大氣不敢出一聲嗎!”

    還是跟在她身後木訥不愛說話的謝宣娘輕輕的說到:“娘,你別生氣,爹就是這樣,他不是故意說您的!”

    說罷,又撫著朱氏的背,幫她順了順氣。

    朱氏望了一眼自己乖巧懂事的女兒,這才好受了點。她也是想這個家好過點,偏生自家男人不爭氣,她身為女人還不得多計較一些呀!

    隨即就低聲的抱怨著,逐漸的遠離了正德堂。

    而此刻,正德堂內一場男人與男人的對話正在進行著。本是得知謝安娘迴來的消息,一時衝動,而匆忙趕來探望的範易澤,現在卻是被準嶽父給叫到了書房。隻是,書房的門緊閉著,隻能看到兩個身影透過燭光,模糊地投影在窗格之上。至於他們到底說了什麽,卻是無從知曉。

    而在晚宴散了後,準備迴甘棠院的謝安娘,也因身後謝宛娘的開口,而停下了腳步。

    她迴過身,隻見謝宛娘站在背光的地方,臉上的表情隱匿在夜色中,隻餘聲音透出一絲的冷冽,“姐姐,我有些話想要與你說說!”

    “說吧!”

    沉寂了少許,見謝宛娘還是沒有開口,謝安娘蹙了蹙眉,“你要是沒想好,那就下迴再說吧!”說完,就要轉身。

    “不,我想好了!”謝宛娘頓了頓,“隻是,我們可以換個地方嗎!”

    謝安娘聽了,深深地望了一眼她,“跟我來!”轉身,抬起腳就走,沒再看身後之人一眼。

    倆人撇開下人,來到了一處清幽隱蔽之地。

    此地正是府中的假山亂石從間,丈許高的假山很好的隔絕了外人的視線,清冷的月光,穿過亂石之間的空隙,投射到了她們站立的那一小塊空地,形成了斑斑駁駁的光影。

    “你說吧!”謝安娘與謝宛娘麵對麵的站著,隻是中間隔了三尺遠。

    謝宛娘深吸了口氣,在這寂靜無聲之地格外的明顯,“姐姐,我和易澤哥哥洞房了,你知道嗎?”這聲音中透著三分得意、三分欣喜、三分羞澀以及一分忐忑。

    “嗯,就這事嗎?”

    沒有聽到預想中失控與憤怒的質問,隻這平平淡淡的語氣,讓謝宛娘覺得自己這一擊就像是落在了棉花上,毫無成就感。

    於是她又試探地開口了,“姐姐,這是不在乎嗎?可是,易澤哥哥卻是一聽有你的消息,就趕了過來,我攔都攔不住。易澤哥哥對姐姐這般好,真的是令人羨慕呢!既然姐姐不在乎,那姐姐不如教教我,怎麽才能討易澤哥哥歡喜呢?”

    “宛娘,你不要明知故問,也用不著試探我。”謝安娘頓了頓,繼而又

    說道,“你如今既已和範大哥成了真正的夫妻,就應該相信他的為人。”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皮,謝宛娘也不再客氣,“謝安娘,你知道就好!我自然是相信易澤哥哥的為人,他是正人君子,如今我成了他的妻子,他自然會和你保持距離。倒是你,以後離我的夫君遠點。”

    謝安娘笑了笑,“是嗎,這可不一定!要不要我去試試?”這話自然是給謝宛娘添堵的氣話,她還不至於幹這種沒節操的事。她就看不慣謝宛娘那態度,搶了別人未婚夫的人,怎麽可以這麽理直氣壯呢!

    “你、……”這一下謝宛娘有點慌,她是知道的,易澤哥哥喜歡謝安娘,如果謝安娘真的要從中作梗,她卻是沒有信心能守住他。愛情裏,向來是先愛的人先輸,她亦不例外。

    謝安娘見她慌了神,趁機問道,“好歹姐妹一場,我也不想鬧得大家都不好看,那你告訴我,我失蹤那晚被人捂嘴迷暈的時候,你到底有沒有見死不救?”

    “什麽見死不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謝安娘心下一驚,矢口否認道,隻是手卻是不自覺的絞緊了手中的帕子。

    看到這兒,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謝安娘失望的開口道:“謝宛娘,沒人告訴你,你不適合撒謊嗎?你小時候一撒謊,就愛絞著手帕。你看看你現在,手還在不自覺的絞著手帕呢!”說著,聲音又緩和下來,“況且,我就是單純的想知道,你那晚到底有沒有看見我被人迷暈帶走?”

    大抵是見藏不住了,謝宛娘也索性放開了,“我若說看見了,又怎樣?沒看見,又怎樣?”

    “你若是看見了,而沒有和大家說,那就當我這些年對你的好都被狗吃了。”接著,謝安娘頓了頓,語氣中帶點自嘲,“反正如今你也得償所願的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我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樣?”

    謝宛娘一聽,果真放下了心防,“既然你也知道不能怎樣,那我告訴你又何妨!我當時的確是看到了,之後也確實是我知而不報。怎麽樣,這個答案滿意嗎?”

    謝安娘真正聽她親口承認了這事,最後一絲僥幸也沒了,她一直不願相信,十幾年的姐妹情深,最後竟成了這樣,“我隻是心痛,當年那個跟在我後麵,甜甜的叫我姐姐的人哪兒去了?當年那個會不顧自身安危,也執意要救我的宛娘哪裏去了?”說罷,也不待人迴答,就徑直走了。或許,她心裏也是知道的,答案如何已不重要了,倆人多年的姐妹情分還是散了。

    唯餘謝宛娘

    還怔怔的站那兒出神,片刻後,她才從假山後走了出來。借著朦朧的月光,還隱約可見她眼角似有晶瑩液體泛出。

    又過了一陣,恢複了寂靜清幽的假山亂石從間,一塊嶙峋亂石之後,卻是透出了一片衣角。

    原來是在謝安娘她們談話的假山之後,還藏在一個人。他的臉被怪石投下的陰影擋著,隻從修長的身材能看出是一名男子的模樣。他來到那塊發生過爭吵的空地,在那裏靜思了片刻,便借著月光,緩步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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