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過萬,無邊無沿。


    尤其是夜色之下難以看清遠處,眾人隻能看到那條火龍一頭撞向蘄年宮,然後化作無數火焰將蘄年宮裏三層外三層的團團包圍!


    宮牆之上,嬴政麵向熊啟、熊茂和呂不韋拱手一禮:


    “賊軍勢大,有勞仲父、舅父!”


    呂不韋三人拱手還禮:“必護王上周全!”


    雙手垂落,熊啟沉聲喝令:“中常侍悍所部,拆殿取木。”


    “餘者上宮牆,應敵!”


    蘄年宮各殿殿門齊開,一名名穿著有楚國風格甲胄的兵丁踏步而出。


    五千名熊啟調來的門客家兵仆從迅速於蘄年宮廣場整頓陣型,隨即四千兵丁毫不猶豫的登上了四麵宮牆,一千兵丁掄起斧頭砍向身後宮殿。


    呂不韋淡聲吩咐:“傳令諸位先生,為王效死!”


    呂不韋身後,家仆自懷中取出牛角號,按照特定的節奏用力吹響。


    “嗚~嗚嗚嗚~~~”


    蘄年宮西三裏,大量火光驟然升騰,並迅速向蘄年宮方向奔馳而來。


    待離得近了嬴成蟜才看得清,那分明是三千餘名身著熟銅甲胄的精兵!


    嬴成蟜不由得低聲發問:“弟未曾看到正軍。”


    嬴政淡聲道:“仲父與諸舅父的權柄之下皆無正軍可調。”


    嬴成蟜的目光又看向宮牆內外的兵馬。


    嫪毐所部一萬兩千兵馬,其中私兵七千,皆著奪自武庫的大秦製式甲胄。


    熊啟、熊茂所部私兵五千,皆著比製式甲胄稍好一層的私鑄甲胄。


    呂不韋所部私兵三千有餘,甲胄兵刃皆上上之選。


    即便不算憑借職位調動的正軍,這三方可調動的私兵就足有一萬五千人!


    嬴成蟜知道,這一戰對於各方而言都是大決戰,恨不能把家底全部掏幹,甚至貸款下注。


    可在掏幹家底的情況下就能掏出足足一萬五千名裝備精良、體格健碩的精兵,這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且這還隻是投放於蘄年宮戰場的兵馬。


    鹹陽宮還有一場大戰呢!


    兩處戰場的私兵總量加起來,比衛國等小國能調動的總兵力還多!


    嬴政輕聲發問:“現在可否理解為兄了?”


    換位思考,換做你是秦王,你手底下有這麽多不聽你調遣的兵馬,伱慌不慌?


    嬴成蟜慨然而歎:“瞠目結舌!”


    “可如此觀之,呂相麾下的兵馬倒是有些少了。”


    “呂相應該已經將他能調動的所有人手都投入此軍了吧?”


    嬴政目光看向立於宮牆邊緣的那道蒼老身影。


    嫪毐可以借助趙姬的力量撬動七千私兵,以呂不韋的權利和能力可調動的力量應該更多。


    可呂不韋卻隻調的來三千私兵。


    然而嬴政知道,呂不韋能調來的人手確實僅有這麽多了。


    沉默幾息後,嬴政聲音有些複雜:“較之嫪毐,何其少也。”


    “較之人臣,何其多也!”


    嬴成蟜默然。


    呂不韋究竟應該多擁有一些個人力量還是如一名他自己所推崇的臣子那樣孤身奮戰?


    這對於呂不韋而言都是一個無解的難題,嬴成蟜並不準備拿呂不韋都解不開的題來難為自己。


    他隻能將目光投向戰場。


    “果然有所準備。”看著宮牆上冒出來的兵丁和正在急行而來的兵丁,嫪毐輕聲一笑:“但區區數千兵馬,更無軍械相佐,能守幾時?”


    嫪毐奪取武庫後不僅獲得了甲胄兵刃,還獲得了大量用於攻守城池的軍械。


    反觀嬴政一方,雖然甲胄兵刃更加精良,但別說滾石擂木了,他們連把弩都沒有。


    能稱之為守城軍械的就僅有熊茂借祭祀名義送進來的桐油而已!


    輕夾馬腹,嫪毐策馬上前幾步,昂然喝令:


    “令佐戈奕率本部兵馬並二千門客阻截敵軍援軍。”


    “令佐戈希率本部兵馬並一千門客以弩射城。”


    孫希、唐奕齊齊拱手:“唯!”


    唐奕率三千兵馬迎上了呂不韋所部。


    孫希則是率兩千弩兵快步上前,於宮牆外二百五十丈處列陣。


    “第一排,仰高四,目標正前方,放!”


    伴著孫希的喝令,兩千名弩手扣動扳機,兩千根沉重的弩矢向著宮牆飆射而去。


    嬴政所部並無秦弩,弓矢的射程遠遠不及弩矢。


    麵對這鋪天蓋地的箭雨,熊啟隻能喝令:“避讓!”


    一聲令下,所有兵丁都蹲下身子躲在女牆之後。


    一輪弩矢未能造成絲毫殺傷,可熊啟也無法進行反擊。


    而這,已經達到了嫪毐的目的。


    去年沒能實現的將軍夢終於在今年得以實現,嫪毐意氣風發的正聲喝令:


    “南宮仆從聽令,以百人為一隊!”


    “搭雲梯!”


    “推衝車!”


    “築箭塔、投石機!”


    千餘名家仆開始組裝箭塔、投石機等工程軍械。


    百名家仆飲盡一碗酒,扛起雲梯、推動衝車,向著宮牆衝鋒而去!


    熊啟不得不沉聲喝令:“箭矢禦敵!”


    趁著弩矢輪射間些微的空擋期,千名弓手迅速閃身而出,大略瞄向家仆方向便是一箭。


    根本不看戰果,箭矢離弦的瞬間,弓手就趕緊又鑽迴女牆之下。


    “啊!”


    宮牆上下都發出慘叫之聲。


    即便弓手躲的再快,依舊有數名弓手被弩矢射中。


    而城下的家仆更是折損過半!


    但家仆是沒有人權的,他們的一切都依附於嫪毐。


    在嫪毐的命令之下,家仆們隻能眼睜睜看著同伴倒在自己身邊,驚懼而瘋狂的嘶吼著衝鋒:


    “衝啊!衝上宮牆便是勝利!”


    “殺了廢王,我等便是侯爺!”


    熊啟冷聲一哼:“再射!”


    兩輪箭矢過後,第一批家仆盡數死於宮牆之外。


    但嫪毐的臉上卻是帶著笑容。


    用一百名家仆的命換十餘名精銳弓手的命和兩千杆箭矢,血賺!


    嫪毐毫不猶豫的喝令:“家仆,先登!”


    一輪又一輪家仆在嫪毐的指揮下亡命衝鋒,每一輪衝鋒過後,雲梯的位置都會更靠前一些。


    終於,雲梯架上了宮牆。


    熊啟當即喝令:“擂木,落!”


    一根寢殿的立柱被順著雲梯扔下,將所有攀附於雲梯之上的家仆盡數砸落。


    更有一架雲梯直接被沉重的柱梁砸塌!


    嫪毐嘴角帶笑:“單憑蘄年宮中的那些房子,你們能堅持多久?”


    “繼續衝鋒!”


    立柱剛剛滾落於地,又是一群家仆衝鋒而來,順著雲梯繼續攀附。


    戰爭剛一開始便推進至白熱化。


    僅僅隻是兩個時辰,自嫪毐所部前軍至宮牆腳下已是一片屍山血海!


    而在如此沉重的代價之下,嫪毐也終於耗盡了蘄年宮中所有宮殿能提供的木料。


    越來越多的家仆順著雲梯爬上了宮牆,據守雲梯苦苦堅持。


    “先登!先登!”


    “守住雲梯!隻要守住雲梯就有援軍,不然咱們都得死!”


    眼見前方局勢大好,嫪毐斷聲喝令:“二五百主趙舟,攻城!”


    趙舟轟然拱手,振奮的看向身後部叢:“諸袍澤皆是上過戰場的精銳,當能看得出宮牆已搖搖欲墜。”


    “上官令我部攻城,乃是給了我等一份潑天的富貴!”


    “廢王政和長安君都在那宮牆之內,兩尊侯爵之位在向你等招手!”


    聽著趙舟的話,所有士兵的唿吸都急促了起來。


    那可是侯爵之位啊!


    平時他們想都不敢想。


    但現在,侯爵之位卻距離他們那麽近。


    隻需要他們衝上宮牆,然後對著嬴政刺出手中兵刃!


    見士氣已振,趙舟斷聲喝令:“先登!”


    千名宮門衛兵同聲嘶吼:“先登!”


    踩著家仆的屍體,千名宮門衛兵向城牆發起衝鋒。


    而這,也是嫪毐第一次向戰場投入正軍!


    熊啟淡漠的看著這支衝殺而來的兵馬,眼睜睜的看著這千名衛兵抵近城牆,攀上雲梯。


    就在先頭部隊即將攻上宮牆時,熊啟果斷下令:“點火!”


    大桶大桶的桐油向著雲梯傾灑而下,緊隨其後的便是一枚火把。


    刹那間,桐油被引燃,滾滾烈焰順著雲梯向下蔓延而去。


    曾經被熊啟扔下宮牆的木料盡數化作火焰的養料,滋養著火焰欲燃愈烈!


    “火!快避開!”


    “後麵的人別往上爬了,雲梯著火了!彼其娘之!啊!!!”


    “撤軍!先撤軍!”


    爬在雲梯上的士兵驚恐的想要後退,但後麵的士兵卻被更後方的士兵所阻,根本無法騰出空間。


    無奈之下,已經爬上雲梯的士兵隻能跳下雲梯,可跳下雲梯後等待他的卻是早已被點燃的木料!


    突如其來的大火瞬間打亂了趙舟所部的陣型。


    熊啟看向熊茂:“有勞。”


    快步走下宮牆,熊茂翻身上馬,看向身後的五百名同族子弟,沉聲喝問:“熊氏子弟,可敢死戰?”


    五百子弟拱手而唿:“為王效死!”


    熊茂夾緊馬腹,朗聲高唿:“隨吾出征!”


    隱藏在烈焰之下的宮門突然洞開。


    熊茂縱馬躍出火海,手中長槍直接刺穿了一名士兵的咽喉。


    趙舟愕然:“宮門開了?!”


    緊接著趙舟便驚喜高唿:“快,奪門!”


    依稀聽到聲音,熊茂一勒韁繩,再夾馬腹,戰馬的速度又提了一層,隻是數十息便衝到了趙舟麵前。


    “奉常茂?”趙舟握緊長槍,躍躍欲試:“各部聽令,斬奉常茂者……啊!”


    不等趙舟話落,熊茂胯下戰馬已經穿越人群將熊茂送到了他的麵前。


    長槍突刺,洞穿了趙舟的心口,更打斷了他的話!


    “恁囉嗦!”吐槽了一句,熊茂將趙舟的屍首摔在地上,怒聲厲喝:“敵將已死,何不速速投降?!”


    宮牆之上,熊啟見狀大喜,直接下令:“出城,乘勝追擊!”


    兩千步卒殺出宮牆,沿著熊茂打出的缺口對趙舟所部形成反包圍。


    而熊茂卻已率子弟兵向著更遠處衝殺而去。


    看著迅速衝殺而來的熊茂所部,孫希略有慌亂的下令:“第一排,仰高二,目標敵軍騎兵,放!”


    弩矢飆射而出,不斷有騎兵落馬,但熊茂的速度卻絲毫不減。


    他此次出城突襲的目的就是為了這支弩軍。


    若不除去這支弩軍,嬴政所部的遠程力量將始終處於隻能挨打不能還手的被動境地!


    終於,在付出近百人犧牲的代價後,熊茂終於衝到了弩手陣中。


    嫪毐見狀撇了撇嘴:“終於來了。”


    “但僅區區五百人,太少了些。”


    “衛尉鎏,給本公滅了他們!”


    嫪鎏肅聲下令:“左右齊出,包圍敵軍!”


    千名太後衛兵自弩手身後殺出,如一雙巨大的手般將弩手與熊茂所部一同包圍了起來。


    察覺到包抄而來的敵軍,熊茂也生出些許緊張:“無須理會其他。”


    “跟在本官身後,灑桐油,殺弩兵!”


    數百熊氏子弟齊齊高唿:“唯!”


    一眾子弟盡數以匕首戳破了馬背上的囊袋,任由袋子裏的桐油流淌在地上,手中兵刃對著弩手毫不留情的刺出。


    孫希驚聲大喝:“棄弩持劍,堅持住!”


    “援軍已至,隻要堅持住我軍必當全殲敵軍。”


    “堅持住!”


    看了眼向著本部衝殺而來的敵軍,熊茂目光有些焦急,疾聲下令:“點火!”


    “目標西北方向,衝出敵陣!”


    一眾子弟兵扔下了手中火把,地上的桐油被盡數點燃,火焰向著四周蔓延而去。


    戰場之上的可燃物不多。


    可那些落在地上的秦弩不正是絕佳的可燃物嗎!


    而它們,也正是熊茂此行的目標!


    看著燃起火焰的弩軍方陣,嫪鎏眸光陰沉:“來了,就別走了!”


    翻出背後硬弓,嫪鎏從箭囊中取出一枚箭矢借助月光瞄準熊茂。


    屏息凝神間,手指無意識鬆開,一根箭矢飆射而出。


    “哼!”熊茂感覺腹部一陣酥麻,緊接著後腰一涼,不由得悶哼一聲。


    低頭看,熊茂便見一根箭鋒竟突兀的出現在自己的腹部。


    熊茂雙眼猛然瞪大。


    “不打緊不打緊,隻要能殺迴城內便可求長安君縫合傷口。”


    喃喃安慰著自己,熊茂右手顫抖著摸向後背,便摸到一根箭杆‘長’在了脊骨之上!


    熊茂趕忙嚐試夾馬腹,卻果然再也感受不到自己下半身的存在。


    熊茂麵露慘淡,苦澀的吐出一口濁氣:“唿~”


    在沒有馬鐙、馬鞍的現在,失去了夾持戰馬的腿也就代表著熊茂失去了騎馬的資格,隨時都有可能墜落馬下!


    他,迴不去了!


    強打精神,熊茂怒聲厲喝:“熊氏子弟,繼續衝殺!”


    話落,熊茂一勒韁繩,獨自迎向追來的敵軍。


    一些敏感的子弟察覺到了什麽,震驚又悲愴的大吼:“叔父,上我的馬,我帶你迴家!”


    “既是同來,自當同歸!”


    熊茂怒喝:“走!”


    “不要迴頭,迴城!”


    左手攥緊韁繩,熊茂趴在戰馬耳邊輕聲開口:“老夥計,再陪我走一段吧。”


    “籲~~~”


    熊茂失去了再夾馬腹的能力,戰馬卻自覺邁開四蹄,向著敵軍發起最後一次衝鋒。


    熊茂暢快大笑,手持長槍朗聲而喝:“熊氏熊茂在此。”


    “誰敢與我一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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