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下,長安書店化作一片狂熱的海洋。


    棠瑉看向天邊殘陽,一時間不知究竟是太陽即將落山,還是屬於他們的時代即將落山。


    但田桓卻無暇多想。


    田假的注視如芒在背,令田桓如鯁在喉、如坐針氈,不得不嚐試自救的硬著頭皮上前,拱手低語:“敢問長安君,可是有心絕《周禮》等推崇分封之學說乎?”


    作為有心成為齊王的人,田桓的眼界和認知都遠高於常人。


    與戴禮、荀或等輕易被嬴成蟜帶偏思緒的儒生不同,田桓很清楚嬴成蟜根本不像他所說的那樣尊敬臨淄城文氣,更清楚嬴成蟜絕對沒有他描述的那樣看重臨淄。


    長安書店確實大利黎庶、能夠大幅提振文運,但嬴成蟜若是沒有更深層的目的的話,絕對不會首先在臨淄城開辦長安書店!


    難道嬴成蟜對臨淄的愛,會超過嬴成蟜對長安鄉的愛嗎?


    絕無此種可能!


    幾經思慮之後,田桓根據臨淄文人對大秦的態度、《周禮》的思想精神和嬴成蟜對治國的態度,終於梳理出了最有可能的真相。


    打擊甚至是鏟除《周禮》等支持分封思想的書籍,再以長安書店的藏書為補償以平民憤!


    迎著田桓熱切的目光,嬴成蟜看向田桓,淡聲發問:“公子桓何以有此問?”


    田桓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趕忙拱手道:“故齊已亡,所謂公子桓早已不複存在。”


    “田某不過隻是一庶民而已,長安君可直唿田某之名,拜請長安君莫要以公子之稱戲田某爾!”


    “田某之所以有此問,乃是因田某仰望長安君之名久矣,早已願為長安君門下先生!”


    “若長安君果真有此意,田某願傾盡全力,臂助長安君實現此事!”


    田假的出現讓田桓不得不轉換思路。


    田桓知道,他沒有田假那般容易獲得嬴成蟜的信任,但田桓也知道,他的能力遠勝田假,他能為嬴成蟜做的事比田假能為嬴成蟜做的事多的多!


    嬴成蟜定定的看著田桓,突然輕笑:“本君在公子桓眼中,乃是那般狹隘之人乎?”


    田桓心裏慌得一批,趕忙再度拱手:“田某絕無此意!”


    嬴成蟜目光重新投向戴禮等學子,溫聲道:“本君並不會杜絕《周禮》等典籍的傳播,亦不會阻止學子誦讀《周禮》。”


    “本君隻是深感當今大秦官吏缺額之嚴峻,即便本君設立軍校、上諫分科舉士,亦難彌其缺額。”


    “本君真切希望長安書店能夠為我大秦培養出更多賢才、更多官吏,令得大秦諸衙署能夠如朝中所定一般正常馭民,以免各地生亂。”


    “追求真理的道路漫長,天下萬民卻等不起啊!”


    “非常之際,隻能行非常之事,以實用、能用為重!”


    田桓所說的路與嬴政的焚書之策相仿,但嬴成蟜要走的路卻與嬴政要走的路有所不同!


    嬴成蟜要做的,是大規模擴充符合大秦核心價值觀的書籍保有量、降低黎庶獲取該類書籍的難度,並通過分科舉士之試以名、利、權引導更多學子在第一時間接觸到最為豐沛的符合大秦核心價值觀的書籍。


    今日奉《周禮》者十人,奉雜學者一人,世間儒生支持分封之聲更重。


    一年後奉《周禮》者二十人,奉《秦律》者千人,即便彼時奉《周禮》者更多,世間儒生支持分封之聲卻依舊會微乎其微,他們更會成為少數派被世人所孤立。


    敵人的聲音將會自然而然的被淹沒在人民群眾的聲浪之中!


    至此,嬴政再行焚書之策也不會致使天下動蕩、儒生皆怨,反倒是順應民心之舉。


    誰又能說嬴成蟜和嬴政狹隘殘暴呢?


    果不其然,百姓豪強們紛紛心懷詫異的趕忙拱手:“長安君實乃聖人也!”


    田桓也做出一臉後悔的說:“是田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長安君之心胸、之仁善、之愛民,田某觀之,如熒光觀皓月矣!”


    嬴成蟜的內心不曾因這些誇讚之聲掀起半點波瀾,隻是似笑非笑的看著田桓道:“田某?”


    “公子桓既是田氏族人,為何不遵大王號令,舉族遷入關中?”


    田桓心頭一緊,肅然說出了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昔故齊王為奸臣所惑,竟背棄與大秦之盟,連同代、燕二國興兵攻秦!”


    “田某身為故齊將領,亦隨軍出征。”


    “聽聞故齊歸秦後,田某激動不已,當日便欲與齊同歸大秦,卻被代武安君所阻,不得不為虎作倀。”


    “直至大戰平息,田某方才能得自由,便在第一時間拋卻了代國予田某的功名利祿,迴返大秦!”


    “至田某歸秦之際,田氏族人已盡往關中地,田某彷徨猶豫不知該何去何從。”


    “幸得知長安君將往臨淄,田某便於臨淄苦苦等候,隻求能拜入長安君門下為長安君驅使!”


    田桓的行程路線和所作所為沒有半點虛假,經得起查驗。


    但田桓之所以會重迴大秦卻不是因為他早已心向大秦,而是被拉去代國的故齊將士皆以故齊太子田升為主,田桓絕難在代地實現他的政治抱負,又聽聞故齊田氏已被盡數遷入關中地,所以想迴返故齊地博一個機會!


    說完早已準備好的說辭,田桓微微低垂頭顱,屏息凝神準備應對嬴成蟜的詰問和考教。


    但讓田桓沒想到的是,嬴成蟜竟是微微頷首道:“原來如此!”


    “此非汝之罪,而是朝中未曾考慮到會有故齊田氏族人在第八次遷徙之後依舊迴返故齊地。”


    “臨淄為本君食邑,本君便做個主。”


    “粲緇!”


    粲緇當即上前一步,沉聲應道:“弟子在!”


    嬴成蟜吩咐道:“一族人,就應該整整齊齊!”


    “明日便大索全縣,並傳訊琅琊、齊郡等各縣縣令協同配合,務必找到所有故齊田氏族人。”


    “三日後,據索得故齊田氏子弟人數分派好手,務必安全、穩妥、快速的將公子桓等諸位故齊田氏族人盡數送迴關中地!”


    粲緇肅然拱手:“唯!”


    田桓頓時就急了:“長安君!田某唯願……”


    嬴成蟜打斷了田桓的自救,淺笑道:“本君雖是助公子桓全家團圓,公子桓卻無須謝本君。”


    田桓急的簡直想要蹦起來:“田某拜謝長安君好意,隻是田某……”


    依舊沒讓田桓說完,嬴成蟜認真的說:“此次遷移的人數恐怕不多,但終究是第九次遷徙。”


    “若是本君所料不錯,日後公子桓當自稱第九桓矣!”


    田桓:第九桓???


    這特麽算什麽稱唿!!!


    哪有如此草率的氏啊!


    田桓悲聲低唿:“長安君!某乃是媯靈之兄也!”


    “拜請長安君看在靈兒的份上,寬宏則個!”


    嬴成蟜眼中最後一絲淺笑緩緩收斂,上前一步按住田桓的肩膀,輕聲問道:“汝以為汝為何還能活著站在這裏?”


    嬴成蟜隻是將手掌輕輕搭在田桓的肩頭,田桓卻感覺有一座泰山壓在他的肩膀上!


    而嬴成蟜那冷漠的目光,更是讓田桓的心髒好似被一隻大手攥住了一般!


    後背衣衫被冷汗完全打濕,田桓垂首顫聲道:“田某、不,第九某拜謝長安君寬宏!”


    嬴成蟜拍了拍第九桓的肩膀,平靜的說:“去吧。”


    第九桓如遭大赦般趕忙後退兩步,慌忙拱手:“唯!”


    看著對粲緇伸出雙手、坐以待枷的第九桓,棠瑉等百姓豪強全都懵了。


    自從田桓迴返故齊地,故齊百姓們便隱隱以田桓為首,各類計劃也都是由田桓牽頭製定。


    結果現在,帶頭大哥變成帶投大哥了?


    那他們該怎麽辦!


    嬴成蟜眸光掃向棠瑉等人,聲音發冷的說:“既然無人歡迎本君入臨淄,本君倒也省了客套寒暄。”


    “傳本君令,往城外安營紮寨、養精蓄銳!”


    棠瑉等人更懵了。


    天帝在上!臨淄周邊所有百姓豪強權貴勢力的領袖足足等您、陪您了九個時辰!這還不算歡迎您?


    而且您所謂的‘養精蓄銳’又是意欲何為?!


    棠瑉慌忙上前拱手:“長安君何出此言?何出此言啊!”


    “吾等早已仰慕長安君之名,長安君三入臨淄吾等都沒得到機會拜訪長安君已令吾等徹夜難眠、倍感遺憾!”


    “而今長安君終入臨淄,拜請長安君莫要匆匆離去,怎麽也要讓吾等聊表敬仰之心才是!”


    “唯願長安君不以某卑鄙,賞臉下榻寒舍!”


    嬴成蟜反問:“有多寒?”


    棠瑉:啊???


    好在棠瑉反應快,當即道:“相較於長安君而言,天下間九成九的房舍皆是寒舍。”


    “卑下雖屢以自家宅院為榮,但相較於長安君之尊而言,仍是寒舍!”


    嬴成蟜略略頷首,主動邁開腳步:“既然汝等如此誠心,本君也不便傷了汝等一番好意。”


    “前麵帶路。”


    棠瑉喜的腳趾頭都在上翹,趕忙右手一引道:“長安君,請!”


    儒生、老兵們沒有意識到嬴成蟜的離去,依舊蹲在長安書店尋找屬於他們的未來和希望。


    百姓、豪強和權貴們則是簇擁著嬴成蟜前往棠府,尋找屬於他們的轉機和活路!


    沒多久,一行人便走到了棠氏一族於臨淄的府邸所在。


    棠瑉陪著小心的諂笑道:“長安君,請!”


    嬴成蟜沒有抬腳,而是抬眸打量了一番府邸外院道:“此宅不錯。”


    “本君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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