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劫、周青臣等所有參與救援的人都被這一幕給弄懵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們才是來救災的,你們才是災民吧?


    自古隻有救災者向災民施粥的。


    災民隻會一邊吃著救災者送的稀粥,一邊警惕救災者們搶奪災民的家產、田地甚至是兒女。


    天下間哪有災民給救災者送東西的啊!!!


    這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啊!


    馮劫連連推拒道:“東小裏的存糧已不多了,鄭裏正快快將這飯食收迴去,先吃朝廷的賑災糧,再吃東小裏的存糧,如此方才能堅持到秋……”


    然而災民們卻根本沒給馮劫嘮叨完的機會。


    鄭茺將木碗直接塞進了馮劫手中,認真的說:“娃兒莫擔心,額定會帶著父老們把日子過好。”


    “但娃兒們也不能空著肚子去救人啊!”


    鄭茺話還沒說完,身後又有災民擁了過來,將手裏的湯碗、肉幹等等吃食一股腦的往馮劫手上身上塞。


    “恩人們的救命之恩,額一輩子都不會忘,額以後定會好生習練武藝,做上官的兵!”


    “上官還要再去救人,不多吃點怎麽能行!無須管額們,額們自會尋得吃食!”


    “娃兒,多吃點!此次地龍翻身額們著實虧待了娃兒,下次恁再來額鄭縣,額們一定好好招待恁!”


    馮劫很清楚,這些吃食對他來講無足輕重,甚至可能隻是他一天的俸祿而已。


    但對於這些災民而言,這卻是他們的救命糧!


    馮劫很想把這些吃食都推開,卻又不願把這些吃食掉到地上,更不願傷了災民們。


    馮劫恍惚間甚至覺得自己迴到了初入朝堂麵對嬴政考教的那一天。


    這也太難為人了!


    頂著滿腦門的汗,馮劫連連高唿:“夠了夠了!真的拿不下了!”


    “本官乃是侍郎!本官月禾歲俸皆極高!本官巨富!巨富!”


    “諸位無須如此!莫要如此啊!”


    “諸位袍澤,速來幫幫本官!”


    馮劫向四周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但入眼處,莊仇、周青臣等所有人無論身份全都被一群災民包圍著,每一個人的手上都被塞了飯碗和湯碗,每一個人的衣服裏都被塞了各色吃食物件。


    彩兒更是將十幾條肉幹拴在麻繩上,掛滿了周青臣的脖頸!


    遠遠看著馮劫等人的模樣,蘇角發出了不厚道的大笑:“哈哈哈~”


    “可惜無畫師隨行,否則定要將這一幕畫下來。”


    “誰能想到,平日裏時常出入王宮的一眾同僚會有今日模樣!”


    汪博也笑道:“萬幸本官早知今日之事,否則本官現在也定會如諸位同僚一般,左右為難啊!”


    負責昨夜巡夜的汪博和昨天跟著嬴成蟜在外麵站了一整夜的蘇角早早就知道了這些災民的想法,故而特意沒有隨大部隊一同出發,而是等在嬴成蟜身邊看好戲。


    馮劫、周青臣等人現在的模樣也確實引得他們哈哈大笑。


    但嬴成蟜卻從二人眼中看到了一分失落。


    是的,被災民蜂擁投喂的場麵很不君子,很不合禮儀。


    但不合禮儀又如何?


    自古黔首對王師最大的禮遇,便是簞食壺漿。


    可現在,黔首們對馮劫等人的禮遇已遠非簞食壺漿可以詮釋,而是恨不能投食喂漿!


    誰看了能不羨慕!


    嬴成蟜嘴角微微上翹,突然高聲大喊:“蘇侍郎!汪侍郎!”


    “諸位同僚皆已出發,兩位侍郎亦當踏上征程了!”


    蘇角:???


    汪博:!!!


    災民:(o▽)o


    還有漏網之魚?!


    一些被擠在外麵沒能把吃食投喂出去的災民當即轉身,而後雙眼放光的衝向蘇角和汪博,口中還在歡唿:“上官,帶些糧食路上吃吧!”


    被譽為大秦第一猛將的蘇角隻在片刻間便陷入了黔首們的包圍之中,驚聲高唿道:“且慢!且慢!湯灑了!”


    “不不不!脖子上掛滿了,衣服裏也塞滿了,下裳……不能往腿上綁啊!”


    蘇角和汪博的聲音滿是驚慌和抗拒,但是個人就能聽出二人唿聲中的雀躍和歡欣。


    是啊。


    誰又能拒絕黔首們發自內心的喜愛和投喂呢?


    蘇角艱難的舉起他掛滿野菜的右臂,手指嬴成蟜的方向道:“長安君就在那邊!”


    “諸位!諸位!本官著實拿不下了!可將這些吃食贈與長安君!”


    不知是出於有福同享的心思,還是出於有難同當的想法,被嬴成蟜‘出賣’了的蘇角也‘出賣’了嬴成蟜。


    在蘇角的指引下,頓時就有百餘災民向著嬴成蟜快步跑來。


    然而嬴成蟜卻是半點不慌,笑著拱手道:“諸位!本君會繼續留在鄭縣組織各路……”


    在嬴成蟜想來,他又不會於今日離開鄭縣,沒有路上餓肚子的擔憂。


    隻要對災民們解釋清楚了,災民們自然不會往他衣服裏塞吃食。


    然而嬴成蟜的話還沒說完,跑在最前麵的災民已經於嬴成蟜身前一丈處停下腳步。


    把盛滿粟米或肉湯的木碗,肉幹,野菜等吃食用雙手恭恭敬敬的擺放在嬴成蟜麵前,然後便退後一步稽首而拜,最後麵向嬴成蟜一步一躬身的緩步退後。


    全程沒有一名災民抵近嬴成蟜身前一丈範圍之內,更沒有災民直接往嬴成蟜身上掛東西,甚至沒有災民高聲吵嚷,隻是以各色吃食在嬴成蟜身周畫了一個圈。


    若是仔細去聽,還能聽到災民們稽首之際誠懇的低語:


    “求長安君保佑額娃兒在黃泉不受苦難,求長安君保佑額娃兒下輩子投個好人家。”


    “求長安君代額們問問地龍,額們究竟如何祭祀方才能得地龍歡心,額們究竟如何施為才能讓地龍不於額家翻身。”


    “拜謝長安君提醒下官早做準備,待到鄭縣休養生息幾歲後,下官定會率全縣父老大祭長安君!”


    每一個人的聲音都很低,顯然根本就沒打算讓嬴成蟜聽到,而隻是在說著他們自己的心裏話。


    每一個人的聲音卻又都堅定誠懇,說明他們絕非說說而已。


    看著身邊越堆越高的吃食,聽著災民們的低語,嬴成蟜頗有些哭笑不得道:“為何到了本君這兒就不一樣了?”


    “知道的人明白這是災民在感激本君,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本君是一尊神像,災民們正在祭祀本君呢!”


    若是走的遠點來看,那些災民們放下的吃食分明就是一圈雖不昂貴卻滿含誠心的祭品。


    而被祭品環繞著的嬴成蟜,便是被主祭的仙神!


    至於站在嬴成蟜身後的八夫和卦夫,則是成了配祭的臣神。


    卦夫輕聲道:“於他們心中,家主與神像有何不同?”


    嬴成蟜啞然失笑:“有何不同?汝當說有何相同才是!”


    卦夫目光投向那還在不斷升高的吃食堆,聲音緩緩:“卑下以為,不同之處便是家主會主動早早告知他們何時會發生天災,而後幫助他們做出準備,甚至會不吝風險的親自進入受災之地救下他們和他們家眷的性命。”


    “而仙神卻隻會高高在上的突然降下災難,更不會給予他們任何切實的幫助。”


    “若是要在仙神與家主之間做出一個選擇,想來所有鄭縣父老都會選擇祭祀家主,而非是祭祀仙神!”


    嬴成蟜笑著想要反駁卦夫的話語。


    本君隻是一個人而已,身上連點異常部件都沒有,而且還是大秦反迷信思想急先鋒!


    天下人將本君視作大巫已經夠離譜的了,災民們怎麽可能會將本君視作仙神來看待!


    但當嬴成蟜看到災民們那一雙雙比祭祀仙神時還要誠懇的目光時,嬴成蟜卻無法將反駁的話語訴之於口!


    半晌過後,嬴成蟜突然幽幽發問:“你們說,往昔那些大巫們都在想些什麽?”


    在殷商時期,凡遇大事都需要巫者使用龜甲進行占卜。


    但後世學者卻已發現,隻要以特定的方式打磨龜甲,就能炙烤出特定的裂紋,推算出特定的結果。


    也就是說,龜甲占卜的結果與仙神毫無關係,而是直接取決於巫者的雙手!


    那些占卜了一輩子的巫者們,難道無法總結出相對應的規律嗎?


    昔大秦太祝嬴擎使用磷化氫冒充鬼火,謊稱嫪毐的子嗣得到了莊襄王的認可,以此幫助嫪毐奪權篡位。


    由此可見,嬴擎早就知道所謂的先祖顯靈不過隻是一個笑話而已,嬴擎甚至已經可以利用自然規律精準的操縱‘先祖顯靈’去達成他的目的!


    就連嬴擎都能破除迷信、利用自然,嬴成蟜不相信那些以智慧聞名於世的大巫們全都無法做到這一點,更不相信古代那些大巫的占卜全都是在碰運氣。


    或許,華夏最先破除迷信的一群人,正是主持迷信的那群人!


    但他們卻沒給後世留下科學認識世界的思想,而隻留下了一個個傳說。


    他們為何如此?


    卦夫搖了搖頭,無奈的說:“巫者皆是通鬼神、曉天地之人,卑下如何能知這般人傑都在想些什麽!”


    八夫眼睛溜圓的看著嬴成蟜道:“家主才是大巫,家主理應是最了解古之大巫想法的人嘛!”


    “若家主著實想不明白,要不家主請厚土拎一位古之大巫現世問問?”


    聽著八夫和卦夫的迴答,嬴成蟜啞然失笑。


    但緊接著,嬴成蟜便緩緩收斂笑容,目光複雜的看向那一名名虔誠叩拜的災民,緩聲道:


    “是啊。”


    “本君才是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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