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燎很想說他不是在行虛禮,而是真真切切的感激嬴成蟜。


    但麵對嬴成蟜嚴肅的表情,仇燎還是趕忙壓下心中感激,加快語速道:“不瞞長安君,當前局勢極其糜爛。”


    “下官早已令所有亭長每月都要叮囑所有鄭縣黎庶,一旦遭逢地龍翻身便立刻前往鄭縣等待賑濟。”


    “鄭縣共有國人九千五百六十一戶,至今卻僅有一萬一千六百一十五名國人逃至此地。”


    “鄭縣共有野人一萬六千八百零六戶,至今卻僅有六千三百一十八名野人逃至此地。”


    隨著仇燎的講述,嬴成蟜的眉頭越皺越深。


    大秦收取稅賦、征募徭役都是以戶為單位,所以秦人都會在不得不分戶另過的情況下才進行分戶。


    誠然,連年大戰和嚴刑峻法導致大秦各戶人家都有哀事,但平均每戶依舊能有三至四名丁口——這還不包括身高六尺五寸以下的未成年人!


    所以生活在鄭縣縣城內的人至少也有三萬以上,而生活在鄭縣下轄鄉裏的人則是至少在五萬人以上!


    但現在,卻僅有不到一萬八千人匯聚於此。


    其他人,又在何處?


    仇燎的眼眶也再次泛紅,聲音有些顫抖的說:“就在方才,地龍再度翻身,竟是於災民匯聚之地崩裂地脈,又令不少災民掉入黃泉!”


    “下官、下官、下官亦不知現下還能有多少災民幸存!”


    嬴成蟜聲音近乎於冷酷的繼續發問:“有多少個鄉裏有野人抵達此地?又有多少個鄉裏無一野人抵達此地?”


    “可曾從野人口中探明各鄉裏近況?”


    仇燎的悲傷被打斷,趕忙迴答:“鄭縣共有四鄉十一裏。”


    “侯坊鄉並其下轄的西小裏、南小裏,以及君朝裏、瓦窯裏這一鄉四裏皆有黔首抵至。”


    “餘下鄉裏,皆尚無人抵至!”


    嬴成蟜深深的吸了口氣方才讓大腦重獲清明,再度追問:“可還有其餘重要訊報意欲上稟本君?”


    仇燎趕忙說:“賴長安君對此番地龍翻身早有所料、賴大王英明、賴朝中諸位上官今歲始終在向關中調遣糧草,而我鄭縣比鄰渭水河,乃是向渭水南岸諸城運輸糧草之要道。”


    “僅我鄭縣糧倉內儲存的糧食便足夠鄭縣所有丁口嚼用兩個月有餘!”


    “若是朝中能馳援我鄭縣,還請朝中先行撥付工具和藥材,以救萬民啊!”


    僅憑鄭縣糧倉的存糧就已經能讓鄭縣所有人堅持到道路暢通。


    更遑論,鄭縣恐怕已經沒有那麽多人了!


    嬴成蟜略略頷首,而後雙眼直視仇燎,肅聲發問:“本君可能信任縣令燎乎?”


    仇燎微怔,而後轟然拱手:“願為長安君效死!”


    莫說仇燎心裏揣著鄭縣萬民,即便仇燎不在意黔首,他也不敢背刺嬴成蟜啊!


    嬴成蟜定定的看著仇燎,沉聲道:“若是此番救災得當,則功歸縣令燎,若救災有過,則過歸於本君。”


    見仇燎錯愕的瞪大了雙眼,嬴成蟜右手按住了仇燎的肩膀,聲音愈發嚴肅:“此番救災過程中所出的一應罪責並朝中壓力皆無須汝考慮,本君一肩挑之!”


    “本君現在命令汝!”


    “即刻將鄭縣所有戶板(戶口檔案)上交本君,即刻將鄭縣可用官吏之名告知本君,而後守在此地,用你的性命守好分糧之所在並鄭縣糧倉。”


    “日落之後,親自率可信人手趁夜色將糧倉內的存糧背負至此地,與從山外運入的輜重堆積在一起,直至徹底打通進山出山之路為止。”


    “本君會留下五十名家兵為汝之佐。”


    “縣令燎,可敢應令?!”


    仇燎立刻意識到了嬴成蟜此舉的目的。


    山路難行,嬴成蟜需要讓有限的運力發揮出更大的價值。


    既然鄭縣糧倉內的存糧足夠鄭縣所有人吃兩個月,那麽現在運入更多的工具和藥材才是重中之重。


    但對於災民們而言,一切外物都不重要,唯有糧食才是重中之重!


    與其花費大量時間讓災民們相信鄭縣存糧足夠他們吃兩個月,不如讓他們誤以為外界始終在給他們運輸糧食,他們的糧食源源不斷。


    僅此一條,就足以消弭大半動亂的苗頭!


    至於所有罪責皆由嬴成蟜一肩挑之?


    仇燎很清楚,如果在有嬴成蟜幫他的情況下此番對鄭縣地震的處理依舊不合格,即便嬴成蟜扛住了事後追責,仇燎也會因能力不足而被罷免職位。


    嬴成蟜這句話真正的意義,是在於給了仇燎一柄劍!


    凡敢覬覦糧草之輩,無論身份、無論爵位,仇燎皆可不遵律法而斬,事後因果皆由嬴成蟜負責!


    仇燎當即拔劍出鞘,肅聲大喝:“下官但有一息尚存,糧草絕不會有半點閃失!”


    嬴成蟜欣然頷首:“甚善!”


    “取坤輿圖!”


    “尋赤布!”


    看著麵前的坤輿圖,嬴成蟜肅聲開口:“令!”


    “侍郎汪博率侍郎四人、衛兵五十人、壯丁五百沿白石裏北側山穀往柳枝鄉南馬裏!”


    “侍郎董翳率侍郎……”


    “侍郎蘇角率侍郎四人、衛兵二百人、壯丁五百往侯坊鄉東小裏!”


    “裁赤布為將旗大小,磨墨!”


    逐一分配任務過後,嬴成蟜提起毛筆,親自在二十麵赤紅色的將旗上逐一寫下兩個字——


    長安!


    吹幹墨跡之後,嬴成蟜將一麵麵旗幟雙手交給二十名為首的侍郎,肅聲道:“諸位皆未承王令,不能舉旗以召喚黔首。”


    “今本將賜此旗與諸位。”


    “以赤色喚災民之目,以長安定災民之心!”


    “望諸君,旗開得勝!”


    雙手捧著嬴成蟜親自賜予的旗幟,蘇角、汪博等所有侍郎心中都熱血激蕩,振奮大喝:“必不負主帥所托!”


    無須嬴成蟜吩咐,一名名侍郎便各自拉上人手,背上鐵鍤、糧食和火把,尋一根較直的樹幹高高舉起將旗,向著嬴成蟜指定的方向跑步前進。


    突然變成光杆司令的蒙毅有些手足無措:“長安君,我等乃是承大王之令來保護長安君的!”


    “長安君將所有侍郎盡數派出,下官如何對大王交代啊!”


    嬴成蟜反問道:“有本君坐鎮,誰敢動亂?”


    蒙毅無言以對!


    嬴成蟜再問:“若是連本君率千名家兵都擋不住的叛亂,蒙郎中將以為能率那兩千衛兵擋住?”


    蒙毅麵紅耳赤!


    嬴成蟜聲音變得溫和了些許:“大兄令蒙中郎將前來,本就是因大兄知本君現下缺乏賢才,而諸位皆乃賢才也!”


    “現下鄭縣外災民的安置一片混亂,蒙中郎將家學淵博,定知安營紮寨之法。”


    “本君拜請蒙中郎將調派黔首尋找布匹,而後依行軍紮營之策重新安營紮寨,安置所有災民。”


    “蒙中郎將,可否助本君一臂之力?”


    蒙毅還能說什麽?


    他隻能轟然拱手:“唯!”


    嬴成蟜笑而頷首,而後看向莊仇等人沉聲開口:“軍醫科丙等以上者,出列!”


    莊仇等大半弟子當即上前一步。


    嬴成蟜手指莊仇等人道:“這些是軍醫科丙等以上的軍校二期生。”


    “勞煩蒙郎中將於災民營帳邊側搭建軍醫營帳,將傷患依照傷情輕重陸續運往軍醫營帳,由本君的弟子們進行醫治。”


    “餘者,乃是軍醫科丙等以下的軍校二期生,雖然軍醫之術仍不過關,卻皆是賢才,皆可臂助蒙郎中將管理災民,蒙郎中將可放心任用。”


    軍醫科不是記入畢業考評的科目,而是如選修課一般的存在。


    畢竟,大秦軍校存在的目的是為了培養一群中高層官吏,而不是為了培養一群戰地軍醫。


    這也直接導致大秦軍校生的戰地急救手藝遠遠比不上軍法吏們。


    但現在著實是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時候,能多救一個是一個!


    蒙毅趕忙麵向所有軍校二期生齊齊拱手:“有勞諸位!”


    將一應事務分配得當,嬴成蟜舉起了一柄鐵鍤,正聲大喝:“親兵聽令!”


    “舉鍤!”


    “隨本君救人!”


    唿喝間,嬴成蟜一如既往的當先邁步,向著鄭縣方向發足狂奔。


    九百五十名家兵毫不猶豫的拿起鐵鍤,追隨在嬴成蟜身後跑向那斷壁殘垣。


    而那杆給所有災民帶來希望和安心的將旗,也在災民們的注視下緊緊跟在嬴成蟜身後,一同前進!


    正在西門外指揮救援的巢夫循聲迴首,便失聲驚唿:“主帥!”


    “此地危險,主帥實不能踐此險地啊!”


    嬴成蟜一把推開擋在他麵前的巢夫,沉聲大喝:“既是本君的兵,便當知本君從不會讓將士們獨自麵對危險。”


    “人命關天,耽擱不得,莫要再勸。”


    “救人!”


    說話間,嬴成蟜已經越過巢夫。


    見不遠處幾名壯丁正在艱難的扛起一根木梁,嬴成蟜將鐵鍤交給卦夫,也站在了壯丁們身邊,爆喝一聲:“起!!!”


    看著雙臂肌肉賁張,硬生生扛起木梁的嬴成蟜,巢夫聲音黏連的顫聲高唿:“父老們!”


    “主帥非鄭縣之民,卻為我鄭縣父老甘冒奇險,親身救援。”


    “我等,可落於主帥之後乎?”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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