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長安鄉。


    大量仆從不斷從鹹陽城的方向策馬狂奔而迴,帶來了更新的消息。


    長安君府書房內,韓夫人與嬴成蟜相對而坐,張良陪坐在嬴成蟜身側,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的看向鹹陽城的方向。


    聽著最新的迴稟,韓夫人輕聲一笑:“文信侯終於出手了。”


    嬴成蟜若有所思道:“文信侯之所以始終對此保持沉默,就是為了借淳於博士等人之口將話題引向孝道,進而迎迴王太後?”


    “難怪文信侯遲遲沒有動作,原來是在等著兒為他搭台子呢!”


    韓夫人看向張良笑問:“良兒以為呢?”


    張良年已十五,但聲線依舊是清澈稚嫩的童音,柔美的臉蛋盡可能做出了認真嚴肅的表情:“良以為,文信侯並不需要淳於博士等人主動提及孝道或是仁義。”


    “文信侯隻需要以孟氏之儒為代表的關東儒家弟子感受到朝中給予他們的壓力,並因這份壓力而進行反擊。”


    “無論淳於博士等關東儒家弟子因此番壓迫而做出了怎樣的反擊,隻要他們反擊了,文信侯便有了切入孝道這一議題的理由,並可以勸說大王通過奉行孝道一事來平息關東儒家弟子的憤怒、獲取關東儒家弟子的支持。”


    淳於越等人正在朝中慷慨陳詞。


    但在嬴成蟜眼中,他們是用以彰顯對門客迴護的工具,在呂不韋眼中,他們是引導嬴政向德治妥協的工具,在韓非眼中,他們是給予他正式宣告思想、走入朝臣眼中的工具,在嬴政眼中,他們也隻是一群用來拉攏關東貴族、尤其是齊魯儒家貴族的工具。


    沒辦法,君子可欺以其方。


    淳於越等人正直的品格便意味著他們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在有心人眼中是近乎於透明的!


    嬴成蟜砸了砸嘴:“此事怎麽就發展如此了?!”


    “本君一開始隻是想要搞點事,順便給新先生出個頭而已。”


    “竟是會演變成為關東儒家弟子、文信侯、王太後與大兄之間的博弈!”


    近期要搞事的決定是嬴成蟜和韓夫人、張讓三人商討而出的結果。


    用來搞事的事件和搞事的人則是嬴成蟜親自決定。


    嬴成蟜在選擇劉季去搞事的時候根本沒想太多。


    哪怕這劉季不是那劉邦,投奔自己門下的先生受了委屈、遭了汙蔑,嬴成蟜身為恩主也必須得幫劉季把場子找迴來,否則劉季豈不是白拜入嬴成蟜門下了!


    但嬴成蟜萬萬沒想到,這件事引發的波瀾竟會如此之大!


    韓夫人輕聲笑道:“大便大了,你我又不是應付不了。”


    “大王迎迴王太後一事對於文信侯而言弊大於利,對我兒而言反倒是利大於弊。”


    “即便我兒不動如山,此事漣漪也隻會為我兒臂助。”


    就算是嬴政迎迴了趙姬,趙姬也不可能再獲得任何權力,更不會有重要人物願附於趙姬之後。


    明眼人誰看不出嬴政對趙姬的真實態度?隻要有的選誰樂意跟現在的嬴政對著幹?


    嫪毐墳頭的草可都三尺高了!


    一個無權無勢且能讓嬴政心中親情更濃幾分的趙姬,已經無法在朝中對嬴成蟜產生負麵影響,反倒是對嬴成蟜而言有一點點微小的好處。


    但一個無權無勢的趙姬卻依舊是趙姬,她很難成事但卻不代表她不能搞事,被迎迴的趙姬很可能會將矛頭對準呂不韋,用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讓呂不韋不堪其擾!


    所以別看這件事的後續影響很大,但對於嬴成蟜而言卻沒什麽影響。


    張良接口道:“良以為,迎迴王太後並不是文信侯的主要目的,而隻是因為王太後乃是大王生母,文信侯不得不請大王迎迴王太後,否則無以彰大王之孝。”


    “文信侯真正的目的,隻是希望大王能願意以身作則的推行孝道而已。”


    “以孝治國,德治之基也。”


    “若大王允之,我大秦便能邁出德治的重要一步!”


    “後續的德治便也能更好開展。”


    嬴成蟜鬆了口氣:“如此,本君便放心了!”


    “好在大兄早晚都會迎迴王太後。”


    “這方台子,本君搭也便搭了!”


    原曆史上嬴政與趙姬之間的矛盾可比現在激烈多了,但嬴政依舊迎迴了趙姬。


    不是因為嬴政原諒了趙姬,更不是因為嬴政心中的親情再度升溫。


    而是為了社稷、為了能減少統治關東地時遭受的反抗,嬴政不得不捏著鼻子迎迴趙姬!


    韓夫人眉頭一挑道:“我兒既然已經搭出了台子,便當不吝於再推一把。”


    “以當今天下局勢觀之,大王可以在迎迴王太後之後擇機暗中賜死王太後,但卻必當迎迴王太後以降低關東儒家對我大秦的抵觸。”


    “既然吾兒也以為大王無論如何都要走這一步,我兒何不助大王一二,也讓大王此行能更輕鬆些許?”


    更重要的是,好與壞都是對比出來的。


    有著趙姬在嬴成蟜身邊做出對比,嬴政才會愈發感受到嬴成蟜的好、更珍惜與嬴成蟜之間的親情。


    而嬴成蟜主動申請陪同嬴政迎迴趙姬,更會得到天下人的讚許。


    惠而不費的事,不幹白不幹嘛!


    嬴成蟜撓了撓臉皮,訕聲道:“這就不用了吧?”


    “此事終究事涉大兄私事,就算是兒與大兄之間的關係再好,麵對這等事也合該避嫌的!”


    就像是嬴成蟜明知趙姬在給嬴政猛猛找野爹,嬴成蟜也不想明著告訴嬴政一樣。


    這種很是丟人的私事,嬴成蟜覺得還是讓嬴政獨自去解決為好。


    嬴成蟜能做的,唯有在嬴政解決此事之後陪著嬴政大醉一場而已。


    韓夫人笑而搖頭:“吾兒不願參與此事,以免大王難堪。”


    “但或許在大王看來,唯有吾兒參與此事,大王方才能避免難堪!”


    嬴成蟜正欲發問,卦夫突然在門外開口:“主上,車郎中將趙高入府求見!”


    嬴成蟜眼含錯愕的看了韓夫人一眼,便見韓夫人笑而頷首:“去吧。”


    趙高不隻是車郎中將,更是曾陪侍嬴政多年的宦官。


    在諸多郎中將之中,趙高在嬴政心中的地位是特殊的,嬴政對趙高的信任和感情也遠超其他郎中將。


    而今趙高親自前來,要說背後沒有嬴政的意思誰會相信?


    嬴成蟜點了點頭:“兒明白!”


    邁步出門,嬴成蟜很快就見到了正在前院團團轉的趙高。


    “趙郎中將?好久不見!”


    趙高循聲迴頭,趕忙拱手道:“郎中將高,拜見長安君!”


    “今下官見長安君未曾入宮參加小朝議,鬥膽登門前來探望,萬望長安君勿怪!”


    嬴成蟜目露訝異:“就因為本君未曾參加小朝議便登門拜訪?”


    “本君才參加過幾次小朝議啊?”


    趙高:……


    趙高險些就繃不住了!


    您不隻是大秦長安君,更是我大秦宗正、軍校令並農研令!


    這四個爵職裏除卻農研令不需要參加小朝議之外,哪個爵職單拎出來不需要參加小朝議?


    您為什麽能偷懶瀆職的這麽理直氣壯啊喂!


    趙高聲音發苦的拱手道:“然,今日確是有些特殊。”


    嬴成蟜好像根本沒收到過宮中消息一般肅聲發問:“可是宮中出了亂事?!”


    趙高也不遮掩,坦誠的迴答道:“相邦與大王於朝中爭執不休,無人能勸。”


    “朝中諸臣多支持相邦,下官以為,若是長安君入宮或可令群臣不敢苦苦逼迫!”


    嬴成蟜憤怒的一拍梁柱:“竟有此事?!”


    “卦夫備車!”


    “即刻入宮!”


    駟馬大車疾馳,很快就將嬴成蟜送入鹹陽宮中。


    當嬴成蟜踏入禦書房,君臣爭論的聲音依舊直衝雲霄!


    “不可能!”嬴政再次怒聲拒絕:“寡人與王太後絕無和解的可能,相邦無須再諫!”


    嬴政的拒絕果斷而堅定,沒有絲毫退讓的空間。


    呂不韋卻依舊拱手再諫道:“王太後確實有愧於大王。”


    “然在邯鄲之際,亦是王太後給了大王活命之機!”


    “且治國之本,莫過於孝,君王孝,方才能令臣民服聽,天下讚譽!”


    “臣,拜請大王為社稷思慮,心存孝道,迎迴王太後!”


    嬴政剛想再度駁迴呂不韋,便聽韓非磕磕巴巴的說:“孝、孝、孝之一道,當上法而不上賢。”


    “臣知大王心中不願對王太後盡孝,臣亦知大王深恨王太後。”


    “然,世間萬民幾人心存孝道?著實寥寥無幾!”


    “大王心恨王太後與大王孝順王太後毫無關係!”


    “臣以為,大王即便心恨王太後亦應當表現出對王太後之孝,如此我大秦方才能據此製定孝之律法,以賞罰導人向孝!”


    嬴政再欲開口,淳於越卻沉聲而喝:“孝之一道何須賞罰引導?”


    “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


    “此等天經地義之事無須引導,更無須爭論?”


    “大王不願盡孝,又拒不納諫,方才是昏庸之舉!”


    嬴政被氣的麵頰發紅,怒氣上湧,一時難言,便被公羊拔找到了機會,當即出列拱手而唿:“天下人厭嚴刑峻法久矣,若大秦常以嚴刑峻法治國,則天下民心必怨!”


    “以當今大秦之勢,若不以嚴刑峻法治天下又該如何治天下?”


    “臣伏惟(伏在地上想)大秦唯以孝治天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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