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拉,卡拉拉,輪盤帶動著鏈條,鏈條帶動著輪轂,滴滴答答的轉珠聲響中,一輛小車穿梭在大街小巷裏。


    側坐在車後座上,索菲亞左手摟著亞當的腰,右手放在口袋中,一邊一臉淡定的說道:“雖然說過很多次,但我還想再說一次,這個呢,叫單車,或者叫腳踏車,不叫‘車’。”


    前座的亞當奮力蹬著腳踏板,一段上坡,一邊喘著氣一邊自如應答道:“現在找泊車位那麽難,所以家裏的豪車就不開出來了,還是開這一輛比較方便。代步嘛,不用非得勞斯萊斯你說是不是?”


    “是~是~”


    “語氣不準那麽敷衍啊!”


    後座上的索菲亞摟著亞當的腰,感受著緊繃的腹部肌肉,那澎湃的生命張力從掌心一路傳遞過來,索菲亞抬手拍了拍亞當的大腿肌:“你的膝蓋怎麽樣了?”


    “有索菲亞神醫在,當然是藥到病除了。”


    上坡漸漸到頂,亞當吭哧吭哧的喘著氣,終於猛蹬一腳,從上坡路飛入了下坡路中。嗖嗖嗖,初夏的傍晚,風拂過身邊,帶來些許涼意。


    索菲亞看著亞當浸滿了汗水的背影,右手在口袋中悄悄握緊。口袋中有一個涼涼硬硬的東西被握在她的手心,索菲亞忽然開口道:“我發工資了。”


    “哦。”亞當漫不經心。


    “雖然不貴,但我也給你準備了一個禮物。”


    “哦?!”亞當瞬間來精神了,扭過頭來意外道:“什麽禮物啊,我看看我看看!”


    “就是這個。”索菲亞的右手從口袋中掏了出來,手中拿著的東西迎著陽光一照亮閃閃的,不是別的,卻是一把完全沒有包裝的口琴。索菲亞一臉認真:“我記得,你說過你愛音樂的。”


    “呃……”亞當趕緊扭迴頭,用後腦勺擋住自己發飄的眼神,自己什麽時候說過喜歡音樂來著……哦哦哦,有了有了,想起來了!不過那不過是隨口一說,現在該咋辦啊?“這個……鋼琴小提琴我當然擁有國際水準,但這種平民樂器想我貴公子亞當當然是不屑於學習的。”


    “沒關係,我已經學會了,我吹給你聽。”說罷,索菲亞二話不說將口琴放在了嘴邊。她不管這是在大街上還是在人潮中,自顧自的吹奏起來。悠揚的口琴聲響起,舒緩而美麗。風吹動著她烏黑的長發,發絲在風中飄動,她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中,恬靜而唯美。


    聽了半晌,亞當忽然扭過頭來,認真問道:“這是什麽曲子?”


    “好聽嗎?”


    “好聽。”亞當認真的點著頭,誠懇的像一個小孩子。


    “鄧麗君的歌,goodbye_my_love,再見我的愛人。”


    “等……離俊?”歪果仁說漢語。


    “鄧麗君。”索菲亞重新糾正了一遍發音,非常認真的瞪著眼睛:“鄧、麗、君。”


    說話間,單車到家了。


    亞當比了一個典雅的貴族禮儀:“來,迴到我們奢華高貴的莊園別墅了,請下車吧女士!”


    這裏當然不是什麽奢華高貴的莊園別墅,這裏隻是一個破舊街區上的老舊房屋。屋門前半截失修的階梯,門後是一段向上的樓梯,亞當扛著單車走上樓梯的時候,腳底踩在木板上咯吱作響,好似隨時都可能被踩踏斷裂。


    在街道上還好,打開這房子的大門後,亞當的神色立刻微沉了下來。


    這老屋狹窄、老舊,當初兩人剛剛搬進來的時候,連燈光都不亮,還需要索菲亞親自動手去修理配電櫃。下水道更是不怎麽通,需要亞當這個貴公子卷起袖子帶上手套去通廁所。每每迴家需要上一段很長的斜坡,地段更是遠離小鎮的繁華地帶,去哪裏都不方便。


    一旦到了晚上,即便沒有關上燈,都能聽到四周木板後麵傳來沙沙唰唰的聲音,那是無數的美洲大蠊在爬動。楊老師和小更在成都遇到的魔改斯巴達超大小強已經夠狠了,其實那種大號小強的元祖正是美洲大蠊。這破舊老房子的木板幾乎要發黴了,正是美洲大蠊最理想的安樂窩。隻要廚房裏有一點事物殘渣,它們就會從各種縫隙中蜂擁而出,仿佛恐怖電影的災害現場。


    這樣一個破舊的老房子,要說優點的話,也有唯一的一個優點——便宜。


    在當下這個通貨膨脹節節攀高、銀行利率越發狠辣的時代,亞當跑了三天才找到這樣的一個出租屋。能夠租下來,還是房主看在同樣都是白人的份上,把另外三家黑人夫婦全都拒之門外才弄到手的。


    一個超級科學家,一個超級貴公子,現在的生活如果用一個字來概括的話,就是窮。


    桑迪亞哥迴憶中,亞當在這個時候處於人生的最低穀。他所認識的亞當,隻開了一個小公司拚命地經營著。但其實桑迪亞哥也不知道的是,在他認識亞當前更早一點的時候,亞當已經幾乎失去了一切。不要說什麽貴公子,更別提什麽小公司,他現在的工作,若讓紮德之子知道的話,恐怕會驚掉一地眼球。


    滴滴答答,亞當將單車翻過來放在地上。他穿著褲衩背心,肩膀上搭著一塊毛巾,在昏黃的燈光下檢修著眼前的自行車。他滿手油汙,但根本沒有功夫去洗個手,他滿頭大汗,但根本沒可能去開空調。


    這家出租屋根本就沒有空調。


    廚房中,索菲亞輕巧的翻炒著。亞當忽然歎了一口氣,抬眼看了看索菲亞的側身,那個縹緲的仿佛天外飛仙、高貴的應該住在人間天堂的女孩,現在則一心三用。一邊做著飯一邊洗著衣,一邊還在看著掛在牆上的一個白板,出神的思考著什麽問題。


    亞當放下了手中烏漆墨黑的抹布,眼簾低垂,思考著什麽。


    “飯做好了。”索菲亞的聲音打斷了亞當遐思。


    “嗯,好。”


    吃過飯,洗刷了碗筷。剛剛來到這裏的時候,亞當是笨拙的,他原本的生活距離這種地方、這種油鹽醬醋實在是太遠了。但經過了這些日子,他已經能夠熟練地把盤子洗的光光亮亮,還能把多餘的水節省出來。


    “我看你剛剛在做飯的時候也沒忘了看白板,”亞當的話沒有從前那麽多了,聲調略顯低沉:“還在思考什麽複雜的學術問題嗎?”


    “不算是。”索菲亞拿著一根筆在白板上寫寫畫畫:“我在研究腳踏車。”


    “腳踏車?”


    “我在研究,怎樣讓亞當蹬車更省勁。”索菲亞在白板上寫寫畫畫:“嗯,差不多了,這樣改造一下的話應該可以了。”


    “哦……”嘩啦啦,亞當刷著盤子,嘴邊漸漸綻開溫暖的笑容。


    啪,突如其來的,索菲亞把一貼藥膏糊在了亞當的膝蓋上。“來,貼上,養護關節。”


    “這什麽啊?”


    “過於強烈的運動會損傷膝蓋,不科學的運動軌跡和發力方式更會磨損關節軟骨。軟骨素有點貴,我想了點辦法變通了一下,給你製作了這一貼藥膏。多多少少,應該管點用。”


    “哦,換藥了?對了,這個藥膏到底是用什麽做的,感覺很有效啊!”藥膏暖暖的釋放著熱力,亞當抬起頭來,眼中的溫度也暖了。“如果這麽神的話,以後我們多做點這個藥膏去賣怎麽樣?這樣我們很快就發了!”


    “發了?聽起來似乎不錯的樣子。”索菲亞捏著下巴,姿態和楊老師幾乎一樣,然後猛然一點頭:“好吧,我們多做一點,這個是用蜚蠊粉製作的。”


    “蜚蠊粉……蜚蠊?等等,那不是說……”亞當猛然動容。


    “我們屋子裏的美洲大蠊很多,而蜚蠊是一種藥用價值很高的物種,所以我就先抓了不少美洲大蠊,然後晾曬烘幹,再研磨成粉,就製成了最簡單的……”


    “別說了!”亞當忽然大吼一聲,猛然伸手抓住了索菲亞的雙手。他仔仔細細的看著眼前這雙手,一言不發。油煙和洗潔精的環繞中,索菲亞的手指也不複從前那樣白嫩、細滑。他很難想象,眼前的女子用這樣一雙手去抓蟑螂,研磨成粉,製作藥膏的場景。


    “怎麽了?”索菲亞試探著看著他:“嫌惡心?不必如此,我偷偷帶去實驗室加工的,磨的很細……”


    “不是,不是嫌惡心,我隻是……”亞當的眼睛紅紅的,不知道看哪裏,不知道該說什麽。半晌之後,他猛然吸了一口氣,展顏一笑:“我隻是忽然想起來,平民樂器我也是會一樣的。今天在舊貨市場上淘到一把吉他,音色還不錯。你剛剛那首歌,我們一起來彈奏怎麽樣?”


    “好啊好啊!你等等,我把譜子畫出來!”索菲亞立刻開心的快要跳起來,她的開心就是如此的簡單。


    【goodbye_my_love,】


    【我的愛人,再見。】


    【goodbye_my_love,】


    【相見不知哪一天。】


    輕柔舒緩的音樂聲浸泡著這破舊的小屋,一夜安然而過。第二天天未亮,亞當穿戴整齊抗車下樓。


    “我出發了,送完報紙就迴來送你去上班!”亞當對著身後的索菲亞揮了揮手,然後踏上腳踏車飛馳而去。這腳踏車已經進行了調整,增加了一些結構,讓他蹬車更加省力。膝蓋上還貼著溫熱的膏藥,今天他除了送報紙,還要送外賣、送快遞、做短工。


    誰讓他從小接受的是家族精英教育呢?媽-的,連個文憑都沒有……


    亞當迎著風,眼神深沉。


    我本來打算,帶著你迴美國過好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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