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古今各時代代表性文化作品,大概為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現代網文(咦?有這條嗎?)。看看這條演進線,我們不難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藝術形式越發立體、表現手法越發複雜、傳播方法和作用範圍越發親民越發接地氣。


    唐詩,文人的遊戲,不讀書的都靠邊站,沒功名的全玩不起。會吟幾首詩,那是高端文化人的象征。邊塞詩,田園詩,憂國憂民,君王天下事。


    宋詞,既是文人的遊戲,也是這個時代寫作“演員”讀作“妓-女”的工作者們喜愛的工作道具。連詞加調,又說又唱,顧客高興她們也開心。文藝開始多媒體化,與人民基層開始靠攏。豪放派,婉約派,事事關情,望北盼國興。


    元曲,開始走上草根路線,文藝立體化進度進一步加深。唱念做打、舞台表演,元雜劇為後來百花齊放的戲劇奠定了基礎。各種角色粉墨登場,平頭百姓都能看個熱鬧。題材也開始有家長裏短、婆媳妯娌的元素。


    明清小說,這個更不得了。或有劉皇叔龍氣附體,或有宋押司糾結刁民,或有賈寶玉萬花迷眼,或有美猴王上天入地。更不用說還有被開了都市主角模板的《西門大官人高清種-馬》,以及開必死g先河的一代洪荒流始祖大作《道友請留步,猜猜誰先死!》係列長篇。


    小小的舞台已經容納不了越發遼闊的腦洞。創作者縱橫的思緒已經到了開天辟地的地步。而作為受眾,哪怕販夫走卒,都能神神叨叨的講一段以娛樂身心。


    至於現代網文嘛……大夥都比我懂。就不囉嗦了。


    總之,藝術形式越親民,則流傳範圍就越廣。而作品質量越高,則越能夠經得起時間的考驗。雅俗共賞這四個字很難,但若真的做到,那生命力才叫奇強。


    而在這個還隻會讓“演員”彈彈小曲、唱唱小調的年代,搞些舞台、配樂、布景、排演都達到了電影級別的舞台音樂劇?結果隻有兩個字——嗬嗬……


    所以天人歌舞團紅了。爆紅。


    這種紅,有一明一暗的兩條戰線。


    明紅紅在茶館、酒肆、街道。紅在往來士子、販夫走卒、三姑六婆的口中。這種紅,好壞夾雜,毀譽參半。而且隨著越多的人知道歌舞團的存在,就有越大的反對聲音襲來。就連秦樓楚館中那些老-鴇和龜公。也對歌舞團不屑一顧。在這個隻有風塵女子才會賣唱賣藝的年代,天人歌舞團想卓然不群,幾乎是不可能的。


    眾口悠悠,就像現在的網絡噴子,誰都不在乎這歌舞團到底是幹什麽的,誰都不關注歌舞團到底表演了什麽節目。隻要有讓自己覺得紮眼的東西,他們就會火力全開、之乎者也的怒噴。所謂的眾口鑠金、人言可畏,整個社會大部分人都仿佛站在了道德製高點,對歌舞團的存在都抱持著一種否定、拒絕、輕蔑、不屑的姿態。


    麵對此情此景。凰天團長開辦了員工懇談會,進行心理疏導。


    “這種小事管他作甚,咱們搞藝術的。就是要有作死精神。那些亂七八糟的雜音,就當是一坨鼻屎,摳一摳挖一挖搓成一團,啪,彈到他們的嘴裏去就好了。”楊導演言辭懇切的對歌舞團全體成員開展了“論持久戰”重要講話。她親切接待了歌舞團員,拍了拍她們的肩膀。並語重心長道:“今天他們冠冕堂皇、指手畫腳,但同誌們要記住一句話:照死裏揍。瞧他們皇冠掉不掉;大耳刮抽,看賤人還能怎麽笑。他們本就是一個屁,隻要咱們掀起風暴。”


    員工懇談會之後,又開了老總峰會。


    後土團長表示了對當今社會輿論大潮的擔憂,而凰天團長則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甭怕,哪個紅團沒人噴呢。而且,真正叛逆的熊孩子們——越是逆流,越狂奔。”


    正如團長所說,與明線上的風風雨雨不同,暗線上紅的更隱秘、更火爆、更純粹一些。它紅在了閨閣之內,在小姑娘小媳婦的圈子裏悄悄流傳。如同某種病毒,在悄無聲息、不惹人注意的暗暗傳播著。


    ——————某豪門後院中——————


    “雲落姐姐,小妹來找你玩了。”柳稱心興致盎然的與一位錦衣麗人寒暄兩句,便齊齊進了亭台水榭九曲拱橋的後院。很顯然,柳稱心時常來此處走動,此家的家丁侍女對她也很熟悉,迅速擺上了她喜歡的瓜果點心。


    那錦衣麗人姿容華美,身上自有一股大家風範:“稱心妹妹眼角帶笑,似有好事,可是想與姐姐分享?”


    “什麽都瞞不過姐姐啊,小妹前些天正是遇到了好事。”柳稱心拉起錦衣麗人的手,興奮道:“前些日子,梧桐船如期而至來到家門口,小妹心下好奇便前去觀賞。百聞不如一見,小妹一見之下大為驚佩。那歌舞團決然不似街頭巷尾的閑言碎語所說那般不堪,乃是一群誌趣高妙、才情絕世的妙人。”


    “才情絕世?”錦衣麗人一直表情平淡,但聽到這個詞之後卻似乎來勁兒了:“到底怎麽個絕世法?”


    一提到這個,柳稱心的眼前,立刻浮現出了當日見聞……


    《倩女幽魂》第一幕


    場景:郭北縣


    主要角色:寧采臣(郭襄飾)


    情節:寧采臣討賬不成,身無分文,隻能夜宿蘭若寺


    團長注解:男主角在設定上是個二十上下的柔弱俊書生,郭襄剛好合適。讓這個天香級美人來反串寧采臣,就是為了先聲奪人。一露臉。就要用顏值抓住觀眾的心。


    完成度:合格。郭襄略有靦腆,身高也稍微矮了些,但演出還算到位。看起來比同是反串角色的許漢文帥氣不少。


    想到郭襄飾演的秀氣書生,柳稱心的臉忽然莫名其妙的紅了:“先是樣貌,便出類拔萃。那寧采臣,著實是清俊。”


    沒錯,紅劇原則第一條:主要角色的演員一定要美型。


    ——————某劍派山腳下——————


    “師姐師姐,聽說你去看了天人歌舞團的特別表演,趕上了嗎?”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雙眼閃亮亮的看著林雕玉。她是天門劍派掌門的女兒。天門劍派不小,上下幾十個弟子。但卻隻有兩個女娃。劍派掌門家教甚嚴,她雖是江湖兒女,但卻不許她與師兄弟過從太密,所以她從小到大便隻有林雕玉這一個大姐姐作為玩伴。


    今日組隊一起出門到鎮上采買用度。剛好碰到林雕玉歸來。她便偷跑離隊而去,兩人一路在鎮上逛街遛彎,一路聊起天來。


    “不枉我偷跑出門、一路狂奔,果然是沒有錯!”林雕玉一臉吃飽喝足一般的滿足感:“看了之後,哪怕被師父責罰,也值了!”


    “真有那麽好嗎?”小師妹立刻搖晃起師姐的手:“到底表演了什麽啊,師姐快講講嘛!”


    一提到這個,林雕玉的眼前,立刻浮現出了當日見聞……


    《倩女幽魂》第二幕


    場景:蘭若寺


    主要角色:夏侯劍客(何棄療飾)、山賊頭子(段興勇飾)。龍套若幹。


    情節:寧采臣討賬不成,身無分文,隻能夜宿蘭若寺。而夏侯劍客與山賊頭子一追一逃。同樣來到寺中。夏侯與山賊在寺中激戰,最終夏侯取得一血。寧采臣受到驚嚇,躲在寺中不敢出門。


    團長注解:什麽?與電影情節不一樣?我楊導出手,當然不會一樣!這場戲的要點就是要打的殺氣騰騰,夏侯要以恨不得把對方抽筋扒皮的氣勢來耍劍,這樣才有真實感。讓這倆去做演員。我覺得靠譜。


    完成度:超額。瑕疵是演員入戲過深,打的不可開交。真實度有保證。但山賊頭子戰鬥力過強,這點比較假——這麽牛,還當什麽山賊?最後是幕後大佬彈出一縷指風,才讓山賊“啊!”的一聲領了便當。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那夏侯劍客一招反身橫掃,一劍封喉!噗嗤,鮮血狂噴,山賊頭目人頭落地,咚咚有聲!”林雕玉說的眉飛色舞,連比帶劃,當真把小姑娘唬的一愣一愣的。小姑娘怕怕的拍拍胸口:“那劍客也太兇了,被偷了錢,要迴來就是了嘛,為什麽要殺人呢?”


    “這夏侯劍客與人爭奪天下第一高手的名號,九戰九敗,想來是心中不快。”林雕玉煞有介事頭頭是道:“但他不但未傷及旁邊的寧采臣,反而見他饑寒交迫便拋下一個饅頭,所以也不算大奸大惡。”


    “天下第一?”武林中人一聽這個就精神,小姑娘雙眼閃閃發亮:“他真的那麽厲害嗎?比之爹爹如何?”


    “這……隻是劇中所演,當不得真。不過吧……”林雕玉一開始還沒注意,現在被這麽一提,仔細迴憶了一下又喃喃低語道:“雖是表演,但夏侯劍客的身手也並非全是假把式。眼到手到、沉穩洗練、舉重若輕,真要說起來,師父也沒有那樣的宗師氣派。是真的高手去演的嗎?不可能吧……”


    沒錯,紅劇原則第二條:動作打鬥戲的場麵一定要精良。


    ——————某豪門後院中——————


    “如此說來,也不過是講些江湖草莽打打殺殺的故事罷了,”錦衣女子莫名的起了些對抗心,一邊淡定的喝了口茶,一邊隨口點評道:“除開形式以外,故事也無甚新意。”


    “但這隻是開頭而已,後麵的更精彩!”柳稱心好似轉職成了歌舞團的自來水,瞪大雙眼煞有介事道:“後麵的故事,竟然有鬼!”


    “鬼?!”錦衣女子的手一哆嗦,茶水差點撒了出來,看來她對鬼神之說很有些畏懼。


    “沒錯,事情是這樣的。”柳稱心娓娓道來。條理清晰:“且說那夏侯劍客雖然殺死匪首,但衣袍染血,便離開蘭若寺去河邊洗漱。沒曾想。蘆葦叢對麵,卻有一美貌女子正在沐浴……”


    《倩女幽魂》第三幕


    場景:河邊小樹林


    主要角色:夏侯劍客,聶小倩(三妙夫人飾)


    情節:大尺度情節,具體情形腦補


    團長注解:聶小倩這個角色,非三妙夫人莫屬。從長相(妖)、從職業(我們不生產精氣,我們是精氣的搬運工)、從人生際遇(被鐵血主子無情壓榨)等方麵來考慮,都十分貼合原設定。


    完成度:完美!這場色-誘戲。絕對是本色出演中的本色出演,已經達到了真假難辨的地步!小倩拋個媚眼勾勾手指。夏侯劍客便瞬間色與魂授。那種雙眼冒光的色狼樣,那種妖媚入骨的勾魂勁兒,那種撲倒在地翻來滾去時男人的沉醉和女人的心機,都表現的淋漓盡致!


    “然後。夏侯劍客忽然被美女暗算,一身陽氣瞬間被吸了個幹淨,這才知道原來那美女竟然是女鬼,專門害人!”嘴裏說著嚇唬閨蜜的話,柳稱心的麵龐卻有些潮紅。有些戲,對三妙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但對這個時代的良家女子來說已經是很有衝擊性的場景了。雖然隻是驚鴻一瞥,但卻讓她麵紅耳赤,無法忘懷。


    沒錯。紅劇原則第三條:掌握好尺度的適當桃色會讓人印象深刻。


    ——————某劍派山腳下——————


    “啊?竟然是女鬼害人!”小姑娘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忍不住問道:“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麽?”


    “後麵發生的故事就太多了,聽我慢慢道來。”林雕玉對情節的記憶很清晰。條理清楚的講述了後麵發生的一係列劇情。


    第四幕,小倩勾引-寧采臣,全劇重中之重,男女主角的相逢。這個劇情被楊團長稍作改編,更加曲折離奇,更加纏綿悱惻。用一幕的時間。詳細說明了寧采臣是如何對小倩一見鍾情,又如何呆頭呆腦的弄拙成巧的。也說明了小倩原本是如何想殺他。後來見他純良老實便心生憐憫不忍加害。


    小姑娘情竇初開,懵懵懂懂,既不明不白但又不由心向往之。


    “聶小倩勾引不成,一口青煙吐在寧采臣臉上。寧采臣昏迷倒地,聶小倩俯身看他,心中卻天人交戰。殺,則心中有愧,不殺,則會受到責罰。正在這緊要時刻,隻聽一陣豪邁的酒歌之聲遠遠傳來。驚走了小倩,驚醒了采臣,無窮陰氣也似都煙消雲散了!”林雕玉滿臉放光,興奮莫名:“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夏侯劍客久戰不勝的天下第一人——女俠燕赤霞!”


    好吧,劇情從這裏開始,拐入了一個奇怪的分支。沒錯,大胡子燕赤霞,在此徹底娘化。倩女幽魂第一英雄形象,從不修邊幅的莽漢子,變成了不修邊幅的女漢子。文化侵蝕的陰謀就藏在這一處細節之中,這一個微妙的改變,讓一切都不同了。後麵的一切劇情,也都隨之更改。


    這個斬妖除魔、喝酒唱歌的角色,楊導當仁不讓、披掛上陣。


    “這燕赤霞果真自骨子裏便豪邁不羈、灑脫恣肆。僅僅是隻聞其聲、未見其人,但那飲酒作歌驚群鬼,單人獨劍走天涯的氣概,當真是世間一等一的人物!如此行事,方才是英雄本色。我輩習武,當以她為榜樣方不負此生!”林雕玉對這個角色讚不絕口:“那演出到此便戛然而止,實在是意猶未盡。據說尚有下半部待演,到時不論天涯海角,我都要趕去!”


    紅劇原則第四條:廣告之後、不要走開,鎖定頻道、馬上迴來!


    ——————某豪門後院中——————


    “我顛顛又倒倒,好比浪濤。有千斤的重擔,我一肩挑。我一下低、一下高,搖搖晃晃不肯倒。酒中仙,好漢一條。”柳稱心彈琴放歌,她甚有才情,曲子聽過一遍便能記下、再現。但今日演奏這《醉拳》時,卻覺得手中之琴無論如何也不對味兒,總是少了些鏗鏘力道。


    “雲落姐姐,這首乃是燕赤霞所唱之曲,當有軍鼓配合方才得其神韻。妹妹再奏一曲,此曲纏綿悱惻,堪稱一絕。”柳稱心開始清彈倩女幽魂的主題曲《黎明不再來》。琴音飄出,讓遠近的侍女家奴都忍不住探首觀望,實在是被音樂吸引了心神。“小妹技藝不深,未能得其神韻。但那歌舞團輕輕奏來時,當真有斷腸之感。”


    錦衣美女一言不發的靜靜聽著,臉上時輩時喜,時而不忿,也不知她在想什麽。


    “對了,今日妹妹帶來一樣寶物,乃是那日所演之事的圖畫,似喚作‘圖本’。乃是那日觀賞之後自歌舞團購得,妹妹一看,果真妙不可言,今日便與姐姐一觀。”林稱心自貼身口袋中珍而重之的拿出一本書,錦衣美女隨意一番,便被吸引了目光。這圖本與當世任何繪冊均不相同,自前至後竟然將故事完整講出。


    按這美女的見識而言,這圖本的畫工極是奇怪,根本不得章法,似全不在意作畫理應遵守的準則。莫說與宮中國手相比,就是坊間畫師的閑作,也比這圖本更得章法。與現行的繪畫藝術相比,手中這本簡直就是不同物種的東西。


    但不知為何,這圖本卻讓人一下便轉不開眼。從前到後不停翻看,半個《倩女幽魂》的故事竟然躍然紙上。


    “小妹自那日起便總是在想,姐姐才情高絕,若與那歌舞團長見上一見,恐怕立時便會惺惺相惜。”柳稱心安利了一陣,不久後便走了,並把那圖本留給了錦衣女子,看來真的很想將歌舞團推銷給這錦衣女子。


    誰曾想,那錦衣女子在人前時總是表情淡定,但柳稱心一走,立刻生動起來。她快步走迴閨閣,將圖本攤在桌案上,並立時氣衝衝的鋪展宣紙、研磨運筆,好似要比照著畫上一畫。


    “什麽才情絕世,不過是詠歎些鄉間野調,如何登得大雅?這圖本也無甚了不起,看我循章按法,重畫一遍!”錦衣女子一邊不滿的嘟囔,一邊不停運筆。看得出她畫工出色,不一會兒便畫好一副。站起身來端詳兩眼,一開始還滿意的點點頭,但再看那圖本之後,卻又皺起眉頭。


    她忽然覺得,自己按照規律畫出的畫,單一一副看來還好,但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與前後配合形成動態的故事。


    她重畫——“不對。”


    她又重畫——“不對!”


    她將前前後後的故事都畫出來,全都掛起來比照一下之後,依然忿然搖頭——“還是不對!”


    其實,她畫得不賴,但誰讓她非得用國畫的畫風去強求漫畫的效果呢,果然遭遇了次元壁。她畫一次便撕一次,不片刻,整個書房中竟然到處都是撕毀的畫紙——“怎麽全都不對!”


    錦衣女子憤怒的喘著氣,她覺得自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今天還是頭一次這樣不爽。簡直是被亂拳打死老師傅裏的那個老師傅,既受傷又憋屈,還有股被外行逆襲內行的邪火無法發泄。“來人啊,查查那歌舞團下次在何處登陸?”


    “迴小姐,坊間傳聞,歌舞團剛好會在三日後來到莆田。”


    “三日?好,三天之後,我倒要看看,她們有什麽了不起!我要當眾戳穿她們,讓她們的低俗粗鄙無所遁形,讓世人認清她們的麵目!”錦衣美女一握拳頭,心中暗暗發狠。


    第一才女之名,我楚雲落絕不會讓給旁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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