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祖進到府中,不往前廳走,徑自朝著女兒閨房行去,行至霞瑞香閨中,這才轉過身來,對身後跟著的小雲道:“你這丫頭,可是嫌昨日罰得不夠?”


    小雲知道再難狡辯,心中隻是害怕,低著頭,悶聲不語。隻聽王霞瑞道:“不關雲兒的事,是瑞兒要她陪我出府去散散心,爹爹若要還要懲罰,罰女兒一人便是。”


    “散心?哼!散心需要背著大包小包的?”沒等她把話說完,隻聽王敬祖道:“我罰你又有何用?瑞兒,你過來坐下。”聲音竟而轉為溫和。


    王霞瑞一愣,原本以為爹爹肯定會大發雷霆,怒不可遏,即便不懲罰自己與雲兒,最起碼也會挨一頓重重的斥責才對。可現下非但沒有惡言相加,語氣反而慈和起來,一時間竟有些惶恐,隨即‘哦’的應了一聲,行到父親身旁坐下,有些詫異的望著父親。隻見王敬祖將女兒肩上包袱取下放在一旁,也坐下身來,輕歎一聲,道:“瑞兒,你已長大,該當懂事了才對,爹爹與你娘就你這一個女兒,再無所出,難道你真忍心離爹娘而去?”


    王霞瑞聽言,心中略有愧意,但更多仍是委屈,眼角盡沁出兩滴淚來,柔聲道:“爹爹,女兒也不想出此下策,隻是……”


    未等她說完,隻見王敬祖微一抬手,示意她停下,這才苦苦一笑,輕言道:“你從小聰明乖巧,好讀書,當明理才是,爹爹也知道你孝順,隻是性格直率,容易意氣用事,有番道理,爹爹早該向你言明……”言至此,長歎一聲,目光卻移向窗外,眼中盡是傷神,居然就此入了定。


    王霞瑞等了半晌,不見父親說話,隨即輕喚了聲‘爹爹’。王敬祖這才迴過神來,看了女兒一眼,目光顯得有些凝重。又聽霞瑞提醒道:“您說。”


    王敬祖微一眨眼,深吸了口氣,又望著女兒看了半晌,這才語重心長的道:“我們王家家門不幸,你本來有兩個伯伯,均在二十年前死於戰場之上……”王霞瑞聽到此言微感吃驚,‘啊’了一聲,又聽王敬祖又道:“往後王家便單傳你爹爹一脈,你祖父為了保住王家血脈,每年兵役都是以錢糧去抵。王家家業雖大,但是人丁單薄,一方麵要維持家中營計,另一方麵又要應付苛捐雜稅和延年的丁役,時日久了,家中財物也就隻出不進,你可知現下家中一切開支是靠的什麽來維係麽?”


    王霞瑞微一思量,輕言道:“靠的是爹爹那點微弱的俸祿。”


    王敬祖點了點頭,又道:“若無這點食祿,恐怕我們一家大小早已難在朝歌城中立足。你可知爹爹這禦醫之職是何人所舉薦的麽?”


    “曾聽爹爹說過,是大夫石楊親自向武公薦舉的。”王霞瑞道。


    “不錯!”又聽王敬祖道:“換言之,我等還能在朝歌有一席棲身之地全賴這位石大夫,不但免了家中丁役,還為爹爹在宮中謀了個一官半職,石大夫乃是我王家的恩人呐。”


    王霞瑞知道父親此言乃是為的說服自己,隨即輕歎一聲,道:“因此便要拿女兒的終身大事來報答這份恩情麽?女兒並非器物,心中自然難以接受,更何況我與那石碏從未見過,也不知他秉性如何,若是女兒不喜歡他,又或是他不喜歡女兒那這段婚姻又豈會美滿?”


    王敬祖微微搖頭,歎道:“盡是些歪理,日久自然會生出情愫來,何況以石家的勢力足讓你得享富貴榮華,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求都求不來,又豈會有不美滿之理。”


    “爹爹!”王霞瑞聽得父親那一意孤行的態度,心中不由得有些焦急起來,低聲道:“得不得享榮華女兒並不稀罕,女兒隻是覺得,隻要一家人開開心心的過日子,隻要能跟自己喜歡的人生活在一起,住不住大宅,有沒有富貴,又有什麽關係呢,在哪兒生活不都一樣嗎?”


    又聽王敬祖道:“你是隻知其一啊,我們王家至你祖父起,年年以錢糧來抵稅役,日積月累,早已欠下了巨額債務,虧得有這份閑差,才得以慢慢償還。如今我主動向人家提這門親事,竟而毀約的話,那便是與人家交惡,你爹爹這份差事不保是小,恐怕就是將我王家家業盡速抵押,也無力償還這巨額的債務。”言至此,長歎一聲。


    王霞瑞見父親心意決絕,心知恐怕再言也是枉然,隻得先行順從,待來日再伺機逃出府去,隨即長歎一聲,道:“既然如此,女兒憑父親做主便是。”


    王敬祖聽言也微感意外,想這女兒平時性格倔強任性,決計不會如此輕易改變初衷的,定是又打什麽心思想要逃婚,不管怎樣,自己今日早已想好了手段,隻要她還沒跑便好。隨即輕歎一聲,淡淡一笑,道:“如此甚好,那瑞兒你且在閨中好好待上幾日,爹爹這便要走了。”言罷,站起身來,對小雲道:“你與我出來。”這才從女兒的閨房中行了出去。


    小雲隻得老老實實的跟在老爺身後出了閨房,豈料二人剛一出門外,王敬祖便將屋門掩上,竟從袖中取出一把銅鎖來,將女兒房門從外牢牢的鎖住了。小雲見狀大驚,忙喚了聲‘老爺?’隻聽王敬祖喝道:“住口!”


    王霞瑞在屋內聽到他二人這一對答,心知不妙,忙跑至門邊去拉那門環,果見自己被鎖在屋內,心中大駭,忙高聲喚道:“爹爹,你這是為何?何以將女兒鎖住?”


    正自此刻,忽聽得‘咚咚咚’的敲擊之聲響起,王霞瑞迴頭往窗外望去,隻見小句子與小豆子兩人正拿了兩塊木板,在自己窗前敲打不停,作勢是要封窗。王霞瑞見狀大驚,又跑至窗邊對二人道:“小句子小豆子,你二人這是幹嘛,快快停手……”


    小豆子隻是一臉木然,倒是小句子麵有難色,一臉委屈的道:“小姐,莫要怪我們,我們也是奉了老爺的命,不得已的。”


    王霞瑞直急的淚花湧動,跑到門邊爬在門縫出向外觀望,隻見父親沉著臉,背手站在門口,忙道:“爹爹,你這是為何,你放女兒出去啊,女兒不走了便是……”


    隻聽王敬祖輕歎一聲,搖頭道:“瑞兒啊,爹爹也是迫不得已,爹爹從小將你帶大,又豈會不知你性格,你且再屋中委屈幾日,待出格之時,爹爹自會放你出來,希望你能明白爹爹的一番苦心,莫要怪罪爹爹。”言罷,便即帶著小雲,轉身離開了。


    王霞瑞獨自被鎖屋中,直哭的聲音沙啞,叫爹喚娘,均無人理會,哭了好一陣子,這才止歇。行至門邊,順著門縫向外望去,見小句子小豆子二人守在門口,王霞瑞一連喚了好多聲‘小句子……小豆子’,二人卻猶若未聞,均不答話。良久才聽小句子怯怯的道:“對不起,小姐,老爺他……他令我二人不得與您交談,您……您還是早些歇息吧……”言罷,也再不理她。


    王霞瑞就這般被鎖在深閨中三日,三日裏隻是母親每日前來探望,送些親自熬製的營品予她,無論王霞瑞如何對母親哭訴哀求,母親隻是心痛,歎息不已。說到激處,母親便也會落下淚來,似哭得比她還要傷心,王霞瑞心中不忍,便也不再說了。這幾日裏也沒見到小雲,想是被父親責令關了起來,否則小雲無論怎樣定會想方設法前來看望自己。


    直到第四日午後,王霞瑞見小句子小豆子二人並未在門口守著,不知去了哪裏,便動了爬上房梁,揭瓦逃生的念頭。於是搬來桌椅,放置廳中並駕成梯,順著桌椅往房梁上攀去,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梁柱,隻可惜自己氣力不濟,始終不能將身子撐上去。王霞瑞一咬牙,足下猛的使力一蹬,身子躍起的同時,座椅也被她蹬翻在地。王霞瑞雙手猛的朝梁上抓去,突然右手不知抓到了什麽,似是個被放置在房梁之上的物件,王霞瑞身子猛的失去平衡,‘啊’的一聲驚唿,重重的摔了下來,隻覺手肘與腰間一陣疼痛,還未來得及起身,又聽‘啪’的一聲,一個物件從梁上掉落下來,砸在自己身旁。


    王霞瑞一驚,忙轉頭望去,見是一卷簡策,策子上滿是蛛絲與灰塵,想是放在梁上已有些年月了,也不知是什麽策子。揉了揉摔得生疼的手臂,王霞瑞便即伸手去將那簡策拾起,吹去策上灰塵,又用手將蛛網拈了去,這才看到首簡上之寫著的《脈絡脛經》四個大字。霞瑞心中大為好奇,便即打開策子翻閱了起來,見裏邊記載的均是人體各大小經脈的運行規則以及各器官穴位的屬性功能,乃是一本極為玄奧的醫書,王霞瑞大喜,猛的想起前日裏自己所救那個身染怪疾的小嬰孩來,便在書中翻找關於心脈的敘述,見果真有載:


    心乃人之樞紐,兩脈之交匯,循環供給之源。入火則躁,好動,其意亂所由來也。入寒則疲,好靜,嗜眠,其意冷之淡然所終……


    王霞瑞仔細的翻閱了關於心脈入寒的描述,果真與那嬰孩症狀相符,好靜,整日都渾渾入眠,正看至如何醫治之時,房門忽然開啟,見母親端著一碗粥站在門邊,正一臉驚愕的望著自己,王霞瑞忙將書簡收入袖中,對著母親訕訕一笑。


    王夫人見女兒閨房內一片狼藉,心下大驚,忙將粥碗放在桌上,上前將王霞瑞扶起身來,道:“瑞兒,你這是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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