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伯勉失了魂一般從屋中衝出,慌慌張張上了馬,沿著小路疾奔而出,四處打探花蠶下落,見人便問,將花蠶形容特征一一闡述得清清楚楚。可惜路人均答不曾見過。但是此刻伯勉除了沿途四處尋訪之外也別無它法。


    一路尋來,伯勉失魂落魄,彷徨失措便如同行屍一般。心中暗自思量,卻怎也想不通事情原委,更是不解‘婀蠶身份卑劣,與君餘有懸慮’這兩句究竟是何意思。明明早上還言定待弧厄傷好便一起隱居深林,再也不問世事,為何自己一覺醒來,她卻不辭而別,難道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或又是她後悔了,所以才以此為托詞。無論怎樣,始終無法找到一個合理的答案說服自己,心中暗自決定,無論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將她找到,問個清楚明白,若真是她後悔了,自己斷然不會再糾纏於她,但若非她親口說出,自己卻怎也不能甘心。可是終南山竹樓現下早已成了廢墟,她此行又會去往何處呢?婀蠶峰,對!她定會去往炎陵婀蠶峰的赤炎樹下,待弧厄傷好,我便去那裏等她,她若一日不來,我便在山上住上一日,她若一年不來,我便在山上住上一年,若是十年,二十年,一輩子都不來,那我便在山上等她一輩子。想至此處,心中暗暗下定決心,這才策馬掉頭,迴村子去了。


    迴至屋中,見滿桌飯菜都已涼了,眾人均未食過,這才又將飯菜拿至廚房去熱,朱僪見了忙出來幫忙,兩人將飯菜盡數熱好,又端了進來,剛好遇到李鳳鳴從弧厄房中走出,見他二人又將飯菜擺了滿桌,心中稱奇,問道:“這是……?”


    伯勉微微一笑,道:“吃飯!”當即便坐下身去,見眾人臉上均是驚異之色,又伸手示意眾人坐下,笑道:“這頓乃是鳳鳴姑娘辛苦半日,煞費苦心所做的午飯,若不享用,豈不辜負了鳳鳴姑娘一番美意?”眾人聽言也相續坐下,伯勉微微一笑,端起桌上飯碗,大口的吃了起來。


    眾人端著飯碗麵麵相覷,心知伯勉此刻心情定是極差,行為卻又如此反常,均都不甚擔心。隻見他看了眾人一眼,這才將飯碗放下,拿起桌上酒壺,將各人麵前酒盅乘滿,又放下酒壺,端起一盅酒,言道:“這盅我敬鳳鳴姑娘與朱大哥,這兩日操勞二位了。”言罷,將盅內黃酒一飲而盡。


    李鳳鳴與朱僪均是一臉茫然,相互對望一眼,見他已將盅內之酒飲下,也相續端起酒盅,朱僪自是一飲而盡,李鳳鳴則輕呷了一口,這才將酒盅放下,伯勉又自行拿起碗箸,吃了起來。過了片刻,見他二人始終不動,均都一臉詫異的望著自己,才道:“你們若再不吃,飯菜又要涼了。”二人聽了,這才動手。


    隻聽朱僪試探的問道:“少爺,你沒事吧?”


    伯勉輕歎一聲,自然知道他二人心中顧慮,言道:“朱大哥,鳳鳴姑娘,你們二人請放心,我無大礙,蠶兒定是心有餘悸,這才不辭而別。待弧厄身體好轉,我便去尋她迴來。”


    二人聽他如此說,才稍稍放下心來,三人這才算將這頓午飯吃了,雖稍稍顯得有些沉悶,但卻無大礙。


    吃完飯後,伯勉獨自坐在弧厄床邊,默默的看著他,心中卻不知在想些什麽,朱僪自然是在廚房忙活著收拾殘局,李鳳鳴在院內教小蔓蓉習字。


    時日如常,決不會因人或事而滯留,但往往又因人或事,在各人心中,時日卻顯得無常起來。弧厄到下午方才醒來,朱僪又予他熱了些飯菜來吃,弧厄緩緩起身,道:“有勞朱大哥辛苦,隻是……”頓了頓,嘿嘿一笑,又道:“可有酒喝?”


    伯勉聽言微微一笑,言道:“兄長身子剛剛恢複些,這酒就免了吧,待兄長好了,我再與兄長暢飲三日……”


    沒等他把話說完,隻聽弧厄道:“誒……先生豈非不知,若是無酒,恐怕要恢複得十天半月才下得床,倘若有壺美酒,那我弧厄明日定當無恙。”言罷,哈哈一笑。


    伯勉知他好酒,微笑搖頭,也隻能由得他去,便即叫朱僪去取酒來。又聽弧厄問道:“翎兒呢?”


    伯勉聽言微微皺眉,麵有難色,隨即從懷中取出花蠶那張錦帕遞予弧厄,道:“翎兒留字,不辭而別了,這錦帕上最後兩句,乃是翎兒所寫。”


    弧厄接過錦帕,看了半晌,輕歎一聲,道:“這個丫頭,定是去驪山救他爹爹去了,驪山石牢守衛森嚴……”言至於此,又歎一聲,繼道:“不行,等明日我身子好些,需得去驪山尋她。”隨即將錦帕交還與伯勉。


    伯勉將錦帕收起,卻不做聲,暗自沉思著。忽又聽弧厄道:“我前番醒來,恍惚聽到翎兒喚人‘嫂嫂’,還道自己聽錯了,剛見錦帕上的留書,想必定是這位婀蠶姑娘?”


    伯勉勉強一笑,輕輕點了點頭,道:“那日與兄長分離,我在終南山中奇遇……”言至於此,輕輕歎息,又道:“此事說來話長,日後再慢慢向你道來。”


    弧厄聽言哈哈一笑,點了點頭,此刻正值朱僪取酒進屋,眾人又是一番暢飲,將這幾日所曆相互一一敘述一番,弧厄心中感激,又舉杯一一相謝。


    轉眼便已入夜,晚飯後弧厄已能下床走動,恢複得甚是迅速。伯勉又教了小蔓蓉一些為人之道,眾人皆是其樂言言。馬車夫從中午出門後,便再未迴來,沒有他在旁作鬧,這日也算過得清靜。


    次日一早,弧厄便已能隨意走動,隻見他行至院中,站在那棵大樹下,眼睛直直的盯著樹幹之上那片幹柴,暗自沉思,臉上卻滿是驚詫之色。心道:昨日聽眾人談起,自己還不太相信,今日見到這樹中幹柴,難道果真有此奇術,僅憑人力,便將無鋒無刃的木材,插入樹幹之中如此深。想至此,不禁唏噓,歎道:“真乃天外有天。”


    伯勉從屋中出來,見他呆站良久,知他心思,緩步上前,也立於他身旁,輕輕一笑,言道:“你那位弟妹也是個奇人,武藝高強,世所罕有,他日若有機會,我與你好好引薦一番,你與她定有言語。”


    弧厄哈哈一笑,道:“好!我早想看看這位婀蠶姑娘怎的有如此大的本事,竟能讓先生如此癡迷。”


    隻聽伯勉道:“兄長取笑,此女卻是名奇女子,名為花蠶,有情重義,那日若非她相助,可能我現下早已成了石虎等人的刀下亡魂了。”


    弧厄聽言,伸手輕輕在他肩頭拍了拍,道:“先生吉人天相,隻可惜先生滿腹才學,往後恐怕……”言至於此,輕歎一聲,又道:“這幾日發生了太多變故,一切皆因弧厄魯莽殺賊而起,累得大家……哎!恐怕以後你我二人需得淪落天涯,負著通緝要犯的惡名了。”


    伯勉輕歎一聲,勉力一笑,言道:“事已至此,兄長勿要自責,其實前日我心中便有定數,待兄長好了,便與蠶兒一起,找個僻靜之所隱居起來,再不問世事。”


    弧厄聽言開懷大笑,道:“先生能如此想,再好不過,走,咱們進屋喝酒去。”言罷,便即抓住伯勉手腕,大步朝屋中行去。


    兩人行至廳中坐下,弧厄又從桌上滿了兩盅黃酒,拿起一盅遞予伯勉。伯勉接過酒盅,淡淡一笑,沒等弧厄開口,便即言道:“這盅我敬兄長。”言罷,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弧厄哈哈一笑,也拿起酒盅一口喝下。伯勉又端起酒壺予他滿上,言道:“這盅酒喝下,我有一事相求。”


    隻聽弧厄道:“額,先生怎得如此見外,有何事?直言便是,你我本就一家,勿要客套。”


    伯勉微微一笑,道:“既是一家人,為何現在兄長還叫我先生,往日在朝中,兄長如此叫,乃是為了避免賊人猜忌,那也罷了,現下你我二人皆淪為通緝要犯,兄長應當改口了才是。”


    “誒!”隻聽弧厄道:“叫了這許多年,早已習慣,哪裏那麽容易改口,先生有何事,盡管直言便是。”


    隻見伯勉又將自己酒盅滿上,端在手中,笑道:“不急,喝完這盅。”言罷兩人相對飲下。這才聽伯勉問道:“兄長可知北燕大夫徐子豫?”


    弧厄詫異,道:“中原六大劍客之首的燕子豫?我自然之道,匠劍雙絕,曾經威震天下。隻可惜三年前抱病而亡,先生為何突然提及此人?”


    伯勉輕點了點頭,道:“蓉兒正是徐子豫遺孤。”


    弧厄聽言大為吃驚,“噢”了一聲,問道:“北燕距此如此遙遠,這……這是怎麽迴事?”


    隻聽伯勉道:“此事說來話長,這徐子豫並非抱病而亡,乃是被人下了荷香腐骨散之毒,我此番是想求兄長,待身子無礙後,收蓉兒為徒,授他劍法。”言罷,起身進屋,從包裹中取出那本《徐子劍》訣來,遞予弧厄。


    弧厄接過竹簡,打開來看,中所載劍招多是講究接力運氣之道,招式精奧絕倫,妙不可言。隨即搖頭歎道:“徐子豫真奇人也!”


    又聽伯勉道:“蓉兒乖巧懂事,惹人喜愛,我見兄長與她有些淵源,若是兄長願收她為徒,授她劍法,相信她以後必將有一番成就,繼承他爹爹的威名。”


    弧厄輕輕皺眉,微一思量,道:“授他劍法道是無妨,隻是拜師之事……”


    “兄長有何為難之處?”伯勉問道。


    隻聽弧厄道:“他爹爹威懾四方,何等英雄,我弧厄何德何能,做她師傅,若是讓旁人知曉,我難脫不自量力,自抬身價之嫌。”


    伯勉聽他如此說,不盡哈哈大笑,言道:“兄長平日行事不拘小節,為何此番卻畏首畏尾,在乎旁人眼光,再說他爹爹早已辭世,何來攀貴之嫌?”


    弧厄低頭沉思片刻,言道:“好!既然如此,我當盡力而為。”隨即兩人相對一笑,又端起酒盅暢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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