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厄折了根樹枝作為杵杖,沿著林中小徑一路踉踉蹌蹌的朝旻河方向行去。說來也奇,行了這好一陣,雖仍提不起氣力,但頭腦清醒,卻無先前那般暈眩之狀,隻是感覺心跳緩慢,渾身發冷,好似血液就此在體內凝固一般。心想“若是血液無法流通,那血液中的毒素自然就不能擴散,如此說來,這熊膽護心丸真能護住心脈,延緩毒發時間,難道這女子真無加害之意,若非賊人所遣,為何她所關心之事又與那尹賊相同,連問話的口吻都一模一樣,也不知這女子究竟是何目的。”正自不解,突然從右側閃出一個黑影,猛的朝自己撲來,弧厄不及反應,當即便被那黑影撲倒在地。待到迴過神來,才知襲擊自己的乃是一隻碩大的山豹,那山豹利爪如刃,冷冷的架在弧厄手臂上,兩顆孽齒生生貼在他麵門上,卻已經氣絕。


    弧厄又驚又奇,勉力將那山豹的屍體推開,爬起身來,隻見那山豹頸部鮮血淋淋,背脊處被兩枚手刀穿透骨梁,想是在它跳出的一瞬間,便已被射殺。弧厄又是一陣唏噓,若是平日,這等猛獸決計傷不到自己,隻是現下自己內勁全失,心神不寧,這才差點遭這畜生所弑,若不是這女子出手相救,恐怕自己又要喪身在這荒林之中。心下感激,忙迴過頭去四下張望,卻不見人影,弧厄微皺了皺眉,緩緩低下身去,將那兩柄手刀從山豹背脊上拔出,用自己衣角將刀上鮮血搽淨,又從自己懷中取出那對翡翠耳墜來,與手刀一起工工整整的放在旁邊一顆大石之上,這才轉身朝前方行去。


    又行一陣,出得樹林,沿著旻河朝北而去,不時迴頭觀望,始終不見那女子身影,暗想定是自己方才言行惹怒了她,也不知她是否還跟在身後。她今日兩番相救自己性命,卻連她姓什名誰都不知道。自從今日竹林初見,心中便暗自掛念,現下如此邂逅,本因心存感激,以禮相待才是,卻因自己性子魯莽倔強,又惹得她一怒而去,心中好生後悔,但此刻掛念伯勉安危,也顧不得這許多,隻想快些行到那小酒店中一探究竟。又行片刻,見前方有濃煙冒起,看方位便是那酒店附近,心中暗自覺著不妙,忙加快腳步,朝那小酒店行去。


    行到酒店,果見店中燃起熊熊大火,已然燒得不成樣子,弧厄忙上前兩步,但覺一股熱浪伴隨著一陣強烈的焦臭迎麵卷來,令人窒息。弧厄借著火光往店裏望去,依稀見到地上躺著幾具屍體,早已燒的熏黑,辨不出模樣來,又想起那陳爽所言,店中所有人均被他所殺,無一幸免,難道伯勉也……,弧厄惶恐不已,在仔細往屋中查看一番,果真見到一件衣袍,雖然周邊均已燒得破爛不堪,但那衣袍上的圖案……正是今日伯勉所穿。弧厄當即愕然失魂,如墜寒淵,想到義父臨終時曾把自己喚至身旁遺訓,道:“如今朝中奸徒當道,官場兇險萬分,勉兒一心報效國家,可惜勢單力孤,恐難成其勢,若是他能排除萬難,興我大周於遇難,固然是好,若是不能,你需得答應我,帶他離開這是非之地,為我伯陽氏留一條後……”如今自己身中劇毒,恐怕已是命不長久,這一切皆因自己殺賊報仇而起,可惜賊人未除,還累得伯勉葬身在這火海之中,他日自己死了,又有何顏麵以對泉下父兄與義父。想至於此,弧厄如受雷擊,頭腦一片空白,心中萬念俱灰,不自覺便朝火中行去,唯有一個念頭,即便救不了伯勉性命,也要將他屍身找迴。


    此刻忽聽“哢嚓”一聲巨響,店內一根大柱從中間斷開,“噔”的一聲倒在地上,梁上磚瓦頓時朝一方傾倒,嘭嘭嘭的散落一地,火勢越發兇猛,其餘幾根大柱也燒得“嘎嘎”直響,整個酒店受力不均,眼見便要崩塌,弧厄哪裏還顧得這些,隻是加緊腳步往火中行去,忽然雙足一麻,“噔”的一聲跪倒在地,迴頭一看,正是那對翡翠耳墜不偏不倚的打在自己腳踝之上。弧厄這才迴過神來,忽聽“轟隆”一聲巨響,一股熱浪將四周煙塵盡數卷起,伴雜星點般的火花迎麵襲來,那火花像雨點般打在弧厄身上,弧厄隻覺雙眼一陣刺痛,便什麽也看不見了,忽然覺得有人抓住自己手臂用力向後拽去,哪裏還容他反應,便被這股熱浪掀翻出好遠,那小酒店就此完全崩塌,熱浪將四周煙塵掀起好幾丈高,伴著火花直衝雲霄而去,良久才慢慢沉下來,火焰將店中所有的一切和那對翡翠耳墜一起,吞噬得無影無蹤。


    弧厄爬起身來,忍著被火心灼傷的疼痛勉強睜開眼睛,見四周煙霧繚繞,眼前竟是灰蒙蒙一片,煙塵如同雪花般從天而降,一不留神就吸進嘴裏,弧厄咳了兩聲,這才想起剛剛混亂中似有人拉拽自己,忙迴頭一看,果見那女子躺在自己身後不遠處,滿身煙塵,一動不動。弧厄大驚,忙上前探其鼻息,見她唿吸平和,這才放心,想是被那熱浪掀翻,摔在地上,震暈了過去。弧厄忽然迴想起今日在竹林之中,自己也是這般去探她鼻息,同樣的心情,可結果確全然不同,想到與她初見時那怦然心動,想到她一次一次的救自己性命,此刻再去想她身份如何,卻已顯得太無關緊要。弧厄靜靜的坐在一旁,默默的看著她,臉上卻是一陣欣喜,他不盡想,老天爺還不算太刻薄,在自己最失意之時,還能與她如此靜靜相候,心下足矣,哪怕能多活得一天是一天,多活得一時是一時,想到此處,忽又想起事已至此,父兄大仇不可不報,即便是死,也要將那祭賊誅之而後快。於是起身,將那女子抱起,行至河邊,撕下自己一塊衣襟,在河中洗淨,這才在她臉上輕輕搽試。


    冰冷的河水剛一碰到她臉上,那女子突然醒來,出於本能,猛的將弧厄一推,弧厄向後倒退兩步,差點沒能站穩,見那女子一臉茫然望著自己,弧厄自覺有些失禮,麵上微紅,忙將頭撇至一旁,輕聲道:“你醒了?”又將衣襟遞了給她,道:“檫檫臉吧。”


    那女子猛的從他手中抓過衣襟,行至河邊坐下,一語不發,隻是借著月光呆呆的望著自己水中的倒影,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才見她眼角沁出淚來,眼淚順著她臉頰清楚的劃出幾道痕跡,將臉上煙塵分割成幾塊,這才滴入河中,又泛起漣漪,將河中倒影蕩得模糊不清,那女子好似這才察覺一般,倒也不做掩飾,放聲的哭了起來。


    這一哭著實令弧厄有些錯愕不安起來,他平日性情率直,卻從不懂得如何安慰別人,想那女子定是遇上什麽傷心之事,自己此刻毫不知情,若是上前安慰,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隻得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她。那女子哭了一會倒也累了,這才用衣襟檫淨臉上汙垢,又在河中將衣襟洗淨,轉身丟與弧厄,自行朝岸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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