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太久不見了,我已經忍不住要馬上與小表妹好好親熱親熱了……”趙綴空大笑中快步上前,步伐看似平常,但其細節動向總會與目視者的判斷出現微妙而又無法忽略的偏差,失之毫厘謬以千裏,讓人無端地恍惚難受。至於他身周繚繞的匕首,雖然看起來隻有寥寥幾柄,運動速度不快,軌跡也不見如何詭異,卻讓人始終搞不清那究竟有幾柄、幾種型號的匕首。


    “真是的,表哥你再怎麽不正經,人家就不理你了……”趙櫻空就像躲避熱情兄長擁抱的嬌羞少女般盈盈後退,身形在重重沉浮陰影之間時隱時沒,仿佛隨時可以融入陰影之中徹底消失不見。


    這個世界流動沉浮陰影處處皆是,但若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它們並非普通意義的光線暗那麽簡單。細究起來,反而更像一種存在感的削弱。無論是光線、聲波、熱量還是具體的物質,在陰影波動之中都會迅速降低存在感,近乎渺渺無蹤,但出了陰影後又會一切如常。不過也有少數部分能量與物質一去不複返。似乎普通的物質能量短暫轉化為暗物質與暗能量,但這種“暗”不代表不存在,而是你感知不到它,難以與之發生互動罷了。


    “小表妹真是……越來越不乖了呢!”趙綴空隨意地向前走著,忽然腳下一頓,指尖夾著一柄造型奇特,刃身有著組多錯落有致的凹槽凸起,造型近似一把放大的鑰匙的匕首一挑,眼前看似空無一物的空中忽然傳來一連串無比細碎而清脆的崩裂之聲,隱約可以看到水晶一般半透明的無數細線曾放射狀從該處向四麵八方散開的痕跡。在這個晦暗不明的環境中,幾乎它們分不清輪廓,隻在地上投下了若隱若現的影子。


    顯然,這是一個由無數不可或見的細線編織搭構造而成的陷阱,趙櫻空不知以什麽手法悄然布下,卻又被趙綴空輕易破解。


    “我記得表哥你雖然喜歡用匕首,但卻不喜歡收藏花哨不實的工藝品,怎麽眼下卻轉了性子呢?”趙櫻空見狀一臉好奇地問道,一邊仍繼續飄然後退。


    “喔,你說它們……事實上,它們是我殺了幾個神的化身,以它們身上的神性源質為材料製作的,所以它們會自然而然具體化為與神性相符的形態。比如我手上這把,來自某個解密與預言之神,所以它的主要功能,就是預知與破解陷阱。”說到這裏時,趙綴空手中鑰匙型匕首突然失手墜地,緊接著陰影之中同樣爆出連串弦線爆裂的脆響——原來,除了表麵上的陷阱之外,這些半透明絲線所投下的影線,也同樣是陷阱。


    “奇怪了,表哥你怎麽走上了奪取神性的道路,你是準備封神嗎?”趙櫻空的身形動向已經開始變得飄忽閃爍瞬息百變,隨著趙綴空的步步緊逼,她的退避似乎越來越吃力了,不過即使如此,她仍十足好奇寶寶般問個不停:“封神的道路,真的適合我們開啟基因鎖的嗎?”


    “對於神性的認識,小表妹你還很膚淺啊……事實上,神性完全可以寄托於血脈與基因,在某種程度上與我們的心靈之光有異曲同工之妙!”趙綴空一邊迴答,一邊閑庭信步地步步向前,並輕鬆隨意的拆解一個又一個殺機暗藏的陷阱。


    “比如說,在我曾經去過的某個世界裏,有某個邪神在即將隕落前,將自己神性分割成無數份,以血脈遺傳的方式寄存於自己的成千上萬的子嗣身上,這些神子在成年之後又會被神性引導著自相殘殺,勝者掠奪被殺者的神性,變得越來越強大……”


    趙綴空話音未落,驀地伸手握住另一柄隻有寸許的短刃,向前一刺,在本該遠遠夠不著的情況下,這柄短刃直接無視了空間距離,一下貫穿了趙櫻空的嬌小的身軀,又猛地一下旋絞。


    不過這一擊之下,卻不見任何血肉橫飛,炸開的,依然是無數細小的絲線。這個趙櫻空,竟然也是由絲線編織偽造!


    雖然絲線編織的偽像崩潰,但趙櫻空的話音仍通過絲線的振動傳來:“這聽起來很殘忍啊,那麽這些神子之中就沒有任何人能夠擺脫這種不幸的命運嗎?”


    “沒有,首先神性會自然而然地相互吸引,而且以自相殘殺的方式重聚神性已成了他們的本能,他們本就是為此而生,很難與這種本能對抗。再加上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堅信最終的勝利者會因此封神,所以也有足夠的野心去支持他們這麽做。等待著他們的,隻能是要麽殺人,要麽被殺,直到決出最終勝利者,雖然事實上,最終勝利者的下場也很悲慘……”


    “怎麽個悲慘法呢?”在趙綴空出手誤中副車的情況下,趙櫻空已徹底融入無所不在的陰影,無跡可尋,但她的聲音依舊不知從何處傳來。


    “當最後的勝利者誕生,所有神性重歸一體的那一刻,等待著那位勝利者的卻並不是夢寐以求的登上神座,而是那位邪神在他身上複活,將他取而代之重登神座!這樣的結局,是不是很驚喜,很諷刺啊?”


    趙綴空忽然哈哈一笑,屈指猛地彈中手中的匕首。


    一彈之下,這把寸許短匕當即瞬間消失,但在電花火石間又重新出現在他的掌上,不過再次出現的短匕,已經染上了鮮豔的血跡。而與此同時,趙櫻空在一個陰影角落中踉蹌跌出,她的左腿,已遭齊膝斬斷!


    “雖然小表妹你的偽裝很有趣,不過自從你現身的那一刻起,表哥可一直都清楚你在哪裏呢!”趙綴空得意地大笑,一邊邪魅地伸舌舔了舔沾血的匕首,“這把匕首可是抹了劇毒,見血封喉呢!咦?”


    話音方落,隻見匕首上的鮮血驀地拉扯出無數細密的血絲,扯之不斷,揮之不去,絲絲縷縷地垂落,慎密而綿纏地滲透進趙綴空血肉筋骨深處,轉眼間已將趙綴空大半個臉都纏裹住。


    仿佛牽一發而動全身,在趙綴空驚咦出聲的同一瞬間,重重疊疊無可計數的無窮絲線從趙櫻空體表炸開,連同她剛剛被斬下的小腿也一並解體化作滾滾絲線。每一絲線,都在無時不刻的分裂、延展,轉眼間已化為彌天覆地的重重巨網,在徹底遮掩住趙櫻空的同時,又帶著刻骨銘心的無限殺機向趙綴空籠罩過去!


    “竟然在被我刺中的一瞬將部分軀體遁入異空間,再替換成弦線偽造的身軀,而且竟然連血肉都能偽造得惟妙惟肖,不錯不錯……原本青澀的蘋果,終於徹底成熟了!”


    趙綴空被絲線糊了一臉,如今整個頭部都被無數絲線氣割淩遲,整個臉看上去就像分割成無數小塊的血豆腐般恐怖,但他卻依舊毫不在意地一邊狂笑出聲,一邊伸手握住一柄造型尤為細長的匕首,以一種難辨其蹤、天馬行空的方式揮動,迎上漫天罩落的無數弦線。


    眼前這每一道弦線都纖細到接近單分子的程度,而且遍生棱狀的細碎結晶,閃爍著宛若金剛石的透徹寒光,又以遠遠超越音速的速度彼此契合交錯,往複切割絞殺。即使一座精鋼鑄造的山峰,也能在轉瞬間徹底絞碎成漫天鐵砂,攻擊之強可見一番。然而趙綴空卻在如山如海般一波波衝刷覆壓而至的無窮滅絕落網之下如入無人之境,手中細長的刃體輪廓徹底化為模糊一片,宛如穿針引線一般在無數縱橫弦線的細小縫隙之間急速穿梭,每一瞬間都震顫穿刺數千萬上億次。刃體所指,一切弦線盡數撕裂粉碎,而且這種超越了一切物質所能承受的高頻震蕩還沿線傳遞,將連鎖破壞肆意傳播擴散。


    趙櫻空看來也很清楚單憑物理殺傷為主的實體弦線不足以威脅到趙綴空。與此同時,另一種褪去實體的弦線仿佛絲縷飄忽月光四下流轉,在趙綴空身上、身側悄然無聲地蔓延散布,沒有殺意、沒有質感,欲挽無形,欲辨無蹤。而在光影搖曳幻變之間,又衍生一道道交錯晃動,時清時朦,而又殺機潛藏的重重影線。


    趙綴空已經不隻是手中刺刃化為一派模糊,連整個人也化為一派模糊,身形恍來惚去,出入無間,雖光影之線競相交加於身皆不見有礙。這樣的狀態,隻維持了短短兩三秒,隨即隻見趙綴空所到之處,各種弦線以越來越快的速度憑空消失。


    卻見不知何時,趙綴空另一手握住一柄刃體是盤繞的雙蛇的匕首,雙蛇一者陰冷,一者狂亂,揮灑之際,其中狂亂蛇口大張,蛇信噝噝疾吐,將所接觸到的弦線無論實體還是虛體都一股腦狂吞納入。一開始還隻是吞噬光影虛線以及被細刃粉碎的部分實體弦線粉末,但隨著吞入量越多,它的吞噬力道更是無止境地劇增,漸漸的隻要距離稍近,一切弦線會被它如同餓鬼吞麵條一樣硬扯著一股腦吞入口中。原本糊了趙綴空一臉的絲線,此時已盡被蛇刃吞噬殆盡!


    “在戰鬥中無節製地揮霍能量,可真是不知所謂的惡習啊……可惜對於我的‘噬魔之匕’來說,隨著吞入某種能量越多,針對該能量的吞噬效率越會曾幾何級數增長……如果你繼續維持這套戰術而又找不到我的破綻的話,那麽留給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忽然,趙綴空遊走自如去向莫測的身形忽然一晃、再晃,就如喝醉了酒、患了老年帕金森一樣莫名失去控製,再仔細一看,他的動作乃至肢體已經變得嚴重扭曲失調,連麵容表情都格外的變形扭曲,然而他的身上,又確實沒有任何實體與光影絲線存在。


    “竟然還有更加隱蔽難防的弦線存在……這種感覺是……引力?”


    所謂引力,其本質也就是是空間的扭曲皺褶,它可以跨越遙遠的時空,無法為任何物理手段屏蔽隔絕。趙櫻空正以念弦直接作用於空間,製造空間皺褶作用於趙綴空身上,越是深刻的空間皺褶,對趙綴空造成的引力拉扯就越是巨大,而且這種來自四麵八方,遠比五馬分屍還要巨大無數倍的拉扯,還能夠無視物質屏障直接作用於他體內。


    就在趙綴空身形失衡的一瞬,一線毫無寬度可言的烈芒忽然在他身側浮現,如烈電經天,如飛燕掠水,明明隻是一斬,卻百轉千迴,淒厲淬烈和輕靈飄忽盡數統和在那一線之間。烈芒延展之處,沿線兩側的景物便各自偏轉、錯落,仿佛一幅被沿線翻折的畫卷。


    趙綴空身形失衡,但卻仍以一個扭曲的姿態,恰到好處地橫刃一擋,似慢實快,一派模糊的細刃,在一瞬間不知疊加了數以千萬次的斬擊,就這麽迎上這一線烈芒。


    隨著一聲尖銳到仿佛可以刺穿虛空的淒鳴,趙綴空手上細刃驀地崩折。與此同時,這一道烈芒又在一翻之下,如同翻撲克牌般憑空翻出趙櫻空的身形。由於巧妙利用空間翻折,加上某些技巧與能力,她竟然將自身不可思議地隱藏在這一線之後。隻見少女眼眸中浸透了冰冷的殺機,雙手十指就像翻花繩一樣將道道弦線交錯翻織出重重三角狀圖案,又將之朝趙綴空當頭罩落!


    那可不是簡單的切割或者光影弦線,事實上每一道弦線兩側的空間都出現了銳角狀的偏轉錯落,重重弦線交加,在趙櫻空一對纖手之間呈現出的是一個仿佛萬花筒般往複折疊,而且不斷向內收縮的詭異空間。任何落入其中的存在,都會如同一幅畫被重重折疊壓縮著揉入趙櫻空雙掌之間,至於空間重新展開後還能不能音容如昔,那大概就要看趙櫻空的心情了。


    事實上,這也正是上條演武的三角狀空間折疊切割能力,趙櫻空此時以作用於空間的念線模擬再現,雖然隻局限於狹小的範圍,但若是正麵中招,卻無疑會更加致命!


    驀地,趙櫻空罩向對方的手頓了一頓,隻因在那一瞬間,趙綴空已莫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稚嫩秀氣的小女孩形象,容貌依稀與趙綴空有幾分相似,臉上還掛著一絲燦爛無邪的笑容。而不知何時,以這位小女孩為中心,四周環境已悄然化為月光下的叢林!


    “蕊空?”


    明明用膝蓋想都清楚是假的,趙櫻空也根本沒有因此而停下殺手,但這種強烈的真實感卻仍讓她雙手微微一顫。緊接著就見一柄刃體如水晶鏡麵一般明澈的匕首不知何時已迫在眉睫鋒刃生寒,而小女孩、月光、叢林一切令人心旌搖曳的景象,原來卻是在匕首表麵映了出來。雖還未實質接觸,但這柄匕首已仿佛殘忍地切入自己心靈縫隙,將自己最柔弱內心解剖揭開,汲取著鮮血,抹上致命毒藥!


    就在雙飛短兵相接,各下殺手,生死隻在一線之際。忽然一股規模空前的暗潮蔓延而至,橫掃之處,萬象齊喑,萬般歸寂!


    不約而同地,兩人一邊舍命搏殺,一邊各自調整身位,要爭取比對方快上一線遁入暗潮之內。哪怕隻是快上一時間的你明我暗,也可以成為決出生死的重大關鍵!


    下一刻,暗潮淹沒了一切,剛剛殺氣衝天兇意淩冽的殺鬥場徹底歸於靜謐無息,其中生死勝負,一時皆未能知。


    “嗬嗬嗬……看起來,這一場對決,最終勝利者還是我啊……”黑潮退去後,首先露出的是捂臉狂笑的趙綴空,隻見他的左臂、左胳膊連同小半邊左胸都已消失不見了,側麵露出還在跳動的心髒以及在迅速重生的血色筋肉,而他的頭頂,則懸浮著一個半透明的沙漏,沙漏上下兩個腔室各有一定量的璀璨透徹的細沙。雖然看起來上下腔室的細沙基本一樣多,但隨著上方的細沙不斷向下方漏去,兩者的比例正在迅速失衡。


    與他對峙的趙櫻空看上去並無受重創的跡象,隻是肩部紮著一柄握手同樣是個沙漏的匕首,其中的細沙卻是逆流而上,從底部向上流動。


    “這是什麽?”趙櫻空顰眉嚐試將身上的匕首取下,但是手卻根本碰不到匕首,連本該受傷的肩部也感受不到匕首的存在,就像那僅僅是一個幻影。


    “這柄匕首,其實沒有什麽直接的殺傷作用,它的真正功能是……猜對了有獎喔!”


    大笑聲中,趙綴空忽然伸手一握,似乎握住了又一柄匕首,但事實上卻根本看不到他手中有任何事物存在,緊接著人已化為數不勝數的重重殘影,殺向趙櫻空。


    當人影再次分開時,趙櫻空已是遍體鱗傷,如同殘破布娃娃般慘不忍睹,要不是眾多絲線將她軀體各部分串聯起來,她如今已被分屍當場。


    “原來如此,沙漏代表著……你我的時間快慢嗎?”趙櫻空輕咳一聲,嗆出一口鮮血,又盯著對方看似空著的手:“你的那柄看不見的匕首,也是你之前能夠比我更快一步遁入陰影的關鍵?”


    “叮咚,答對了!這是‘模仿之匕’畢竟我比你先一步接觸到玄冥幡,可不是沒有收獲喔!”在剛剛一輪激鬥大占上風的趙綴空用剛剛長出來的,但明顯纖細許多的左手與右手一起鼓了鼓掌,“那麽作為獎勵,我可以免費迴答你一個問題,保證不說謊!”


    “表哥你為什麽選擇了這麽一個力量體係?”趙櫻空沉默片刻後,忽然問道,“讓強行讓不同來源的神性汙染自己的心靈之光,卻不是深度發掘自己心靈之光開發能力。不要告訴我,你不清楚這麽做的弊端!”


    “喔,沒想到你還真有問題?”趙綴空頗為意外,畢竟在眼下情況下,自己會越來越快,而趙櫻空則會越來越慢,照理說她是耗不起時間去問任何問題的。


    “說到選擇這個體係,說起來還是和上一次我們見麵,我被你的隊友用某種初級神性衝擊打中有關。你還記得我剛剛說那個殺戮神子的故事,那麽作為殺戮神子,要怎麽擺脫悲慘的命運呢?”說到這裏時,趙綴空斂起笑容,難得地換上一種鄭重的語氣,“殺戮神子無法阻止神性的最終重聚,而在殺戮神係之內,誰也無法對抗那位神主的意誌。所以,作為殺戮神子的唯一生路,就在於保證自己成為最終勝利者的同時,還要奪取另一種神格或者兼顧另一條封神道路,用另一種神性去衝擊試圖複蘇的邪神意誌!”


    “我明白了,難怪表哥你,竟然那麽弱……”趙櫻空緩緩低下頭,將自己麵容埋入陰影。


    “弱嗎?……可惜現在看來,你已經慢得要命,連你原本略帶稚嫩的悅耳嗓音,也緩慢低沉得讓人作嘔啊!”一句話後,趙綴空雙眸瞬間血絲密布,俊美的麵容霎時變得扭曲猙獰起來,身形猛撲向前!


    此時趙櫻空的時間流逝已經被大幅延緩到不足他的三分之一,看上去,少女的一切動作乃至她四周的弦線都緩慢到無可救藥,任憑宰割的地步。但也就在此時,一股洶湧的暗潮忽然蔓延而至,比他更早一線淹沒了少女。


    “怎麽突然會湧來這麽一股暗潮,這不符合我觀察出的規律……不對,這是……她在這麽短時間內,就能將玄冥幡刷動的獨特暗潮模擬得似模似樣?”隨著短暫的愕然,趙綴空這才發現這股暗潮竟然是由無數細微到幾不可察的絲線編織而成。


    下一刻,隨著暗潮褪去,就像幕布起合之際更換舞台,眼前情景隨之大異,轉化成月下的海灘、叢林。在靜謐的叢林與漫湧輕拍沙灘的海潮之間,一群大概十歲上下,最大也該不超過十六歲,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升起野火,在歡聲笑語中燒烤著剛剛獵到的野味。


    環顧著四周平和安樂的月下仲夏之景,尤其著眼前這群歡快的孩子,趙綴空猙獰的麵容慢慢變得冷靜下來,化為一種可怕的平靜。


    他很清楚,無論是月光、海潮、叢林、火焰還是一個個小孩,都是由極細極微的弦線編織搭鉤。而且眼前的一切景象乃至人物都不夠逼真,反而有一種近似活動剪影般的抽象,仿佛另一個畫風迥異的世界。這未必是對方無法做到營造得更加逼真,而是這樣就已經夠了。對方已將自己要表達的一切生動地表達出來,並將他籠罩進一個雖然狹小且簡陋不堪,但卻已具備一切基本要素與統一規則的自我封閉世界。


    值得一提的是,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像慢動作電影般緩慢,而且還越來越慢。趙櫻空身上的沙漏看來不僅僅能夠影響到她,還能影響到她所發揮的一切能力。


    “原來如此,難怪你不怕拖延時間。看似要與我近戰搏殺決出勝負,但實質上是為了掩飾自己正在構造一個足夠大的,把我一下籠罩進去的陷阱……”趙綴空歎了口氣,“這可不是‘一個人’能夠做到啊,這就是你的另一個人格嗎?”


    “你輸了,表哥……”趙櫻空的聲音傳來,雖然聲音一樣,但相比之前骨子裏透著的冰冷,她此時的聲音卻多了一份發自內心的溫柔,“但我仍希望你看看,看看我們曾經的過去,想一想我們是否還有另一種選擇?”


    “另一種選擇?不存在的!他們都已經死了,而你與我,最終也注定隻能活下一個!”趙綴空漠然地掃過正在歡歌笑語的一群孩子,冷冷地再次握住雙蛇匕首,“而且你真以為,你就贏定了?”


    隻見雙蛇匕首之上,陰冷的蛇頭突然大張,從尖牙中滴落毒液,落在腐土中,便嗤嗤作響。大地瞬間被侵蝕出一個深深凹陷進去,並向四周迅速擴大的腐土,絲絲縷縷的慘綠腐臭的瘴氣霧霾擴散開來,宛如無數活蛇一般向四麵八方竄動遊走著,瘋狂吞噬侵蝕著所能接觸到的一切。


    “‘吞噬之匕’,也是‘腐毒之匕’,它能夠吞噬你的能量轉化為毒液,吞噬得越多,醞釀的時間越長,轉化的毒液越是致命越是具有針對性。”


    趙綴空漠然看著被腐毒吞噬的一個個孩子的身影,看著已被腐蝕得麵目全非的月色仲夏夜之夢,忽然手中高舉細刃匕首,可怖的刃鋒貫穿了天穹,撕裂了雲與月,向下狠狠一劈。“現在,連同著這天真幼稚不知所謂的一幕,一起毀滅吧!”


    “唉,哥哥啊……”趙櫻空的歎息在浸透了腐毒的海風中隱約傳來,“我所編織的夢的真正可怕之處,正在於它毀滅的瞬間!”


    崩!崩!崩!崩!崩!崩!崩!……


    伴隨著諸多密密麻麻的“弦”崩斷的之聲,一道道細芒在空中、在地麵,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一閃而過,無數牽扯、扭曲、縫合虛空,構造出一個封閉領域的天羅地網一舉崩碎,每一道弦都將積蓄的彈力盡數釋放,最終在整個世界徹底崩潰的同時,匯成將一切事物翻卷進去筆直一線,一劃而過。


    仿佛沒有撕裂虛空的筆直一線,但其中蘊藏著,卻是整個世界崩潰的最後應力潮汐,是重重疊疊不知折疊了幾千萬遍的多重褶皺空間,要知道,這甚至是足以在一定程度撼動鄭吒“辟地式”的死亡一線!


    隨著弦線小世界崩潰,兄妹兩人再次麵對麵地出現在晦暗世界之中。這一次,趙綴空臉上已再沒有了任何猙獰與殘忍,有的隻是淡淡的,如釋重負的溫柔微笑。而在他對麵的趙櫻空,卻已是淚流滿麵。


    “你已經成長到這個程度,那我就放心了……”趙綴空欣然而笑,伸出手試圖撫摸妹妹的秀發,但手卻在接觸到趙櫻空的瞬間透明、淡去……他那卷入那死亡一線的軀體已從原子級徹底崩滅,蕩然無存,如今的他,隻是最後執念顯化的虛影。


    “你為什麽?……為什麽一個人背負了殺戮同伴的所有罪孽,為什麽給我不得不拚命變強的仇恨,自己卻……選擇了這麽一條路?”趙櫻空眼中流著淚,一邊向哥哥步步走去,一邊喃喃發問。


    “我隻是做了一個兄長該做的……不要想太多了。從現在起,帶著我的那一份,也帶著蕊空……還有所有人,和你現在的夥伴們一起,好好活下去吧……如今,隻剩下最後一步了……不要輸啊……”


    “哥哥你這個大白癡,不要走啊……”趙櫻空終於忍不住哇哇大哭起來,她試圖抱住哥哥,把臉埋入他懷中,但是趙綴空卻已帶著那一絲微笑無可挽迴地徹底淡化逝去,留下的,隻有原本環繞著他的那十二柄匕首。


    隨著趙綴空最終逝去,十二柄匕首就如眾星拱月般集聚在趙櫻空身邊,這是借“黃昏十二樂章”模板,凝聚的十二種神性力量具體化。在同一時間,她身上與弦線蔓延的腐毒,以及身上的沙漏都隨之消失。


    趙櫻空的內心空落落的,但她的心靈之光卻隨著十二種神性的注入而急速拔升,仿佛最後一塊拚圖終於得到補全,心靈之光開始趨於無懈可擊的完美,“心之壁”終於在她身上迅速形成。


    但也就因為最後一塊拚圖的補全,拚圖所隱藏的內容終於此時此刻真相大白,一個無比陌生而又仿佛一直存在於潛意識深處,仿佛深海惡龍的意誌自然而然地生成,以無可抗拒之勢迅速全麵取代趙櫻空的個人意識。


    而也就在此時,十二柄忽然綻放出宛如烈日一般的璀璨光芒,一道道裂紋從表麵之上浮現,緊接著轟然炸裂。


    原本以“黃昏十二樂章”為架構的自成體係,如今徹底瓦解,原本和諧共存的十二係神性彼此傾軋激蕩,迸發出了高熱和烈光。低沉宏偉,而又悲壯的旋律隱約在光與熱中迴蕩,仿佛為仙宮破碎,神座崩潰,諸神從天空盡頭紛紛隕落人間的一幕幕奏響了挽歌。


    這是“黃昏十二樂章”的最終一曲——“諸神黃昏”!


    在預示諸神隕落的黃昏挽歌之中,一聲充滿憤怒與不甘的慘叫隨之發出,隨後就迅速歸於沉寂。


    隨著十二柄匕首爆發的最後燦爛散去,原地隻留下哭成淚人般的趙櫻空,她口中隻喃喃重複著:“哥哥啊……”


    那個曇花一現,又被十二柄匕首自爆摧毀的意識,還有不少殘留的記憶,這讓她一下子了解了一切前因後續。


    那是某個也是出身趙家,後來又被召入某個主神空間的刺客,在多次任務中成功晉升四階中境界強者,但卻在一次團戰中遭強敵硬生生擊潰“心之壁”,心靈之光也被衝擊殘破不堪,這是連四階中都無法承受的傷勢。雖然這位刺客憑著道具,舍棄團戰逃迴主神空間,但他已完全支付不起將自己修複的點數了。不過他又不甘束手就斃,於是掙紮著一條殘命迴歸現實世界,吞下在劇情世界獵得的源自殺戮神子的部分神性結晶,將自己的殘破心靈之光與之融合。又在最後時刻硬撐著於家族麵前顯露了自己的無匹實力,這才最終自爆死去。


    被他的恐怖力量誘惑的家族高層於是啟動了“空”計劃,將他的血肉基因植入了“空”一輩家族子弟,意圖培養出擁有四階戰力的終極刺客。而這名四階刺客的心靈之光也與殺戮神性一並寄托在這些不幸的試驗品身上,借著他們的自相殘殺來不斷重聚恢複。


    由於他的殘缺心靈之光,這些“空”一輩子弟雖然開啟基因鎖速度空前絕後,但失控的可能性也是大增,四階初心魔期可以說誰都過不了,無論實力增長到多強都不行。除非殺死了其他所有人,補全了全部心靈之光,才有可能進入四階中。而到了那時,那位四階刺客潛藏於心靈之光深處的意誌就會像那名邪神一樣在最終的勝利者身上複蘇,將他(她)取而代之!


    不過由於他是將心靈之光結合殺戮神性做到這一點,兩者其實存在著微妙的迥異與衝突,所以他的破綻也在於神道方麵。當年趙綴空受了王宗超“上品請神”一擊之後,也終於清醒地意識到其中關鍵。所以他用盡各種手段匯聚了十二種彼此衝突的神性,植入自己的心靈之光,當心靈之光最終補全後,這些神性就會一次性連鎖殉爆,對那位四階刺客同樣借神性複蘇的意識造成最強烈的衝擊與排斥,讓他的複活大計最終功虧一簣。


    不過為了做到這一點,趙綴空放棄了深層開發自己心靈之光的力量,反而放任異種神性汙染自己的心靈之光,所以他雖然看起來能力花樣百出,但相比真正遵循本我,深層開發心靈之光潛能的四階初強者而言,卻難免相形見絀了。而在此同時,他又故意給予趙櫻空不得不拚命變強的仇恨,畢竟趙櫻空如果不夠強,也不可能撐過最後的神性衝擊,哪怕這主要不是針對她。兩方結合之下,也就意味著他一開始就已經放棄了成為最終勝利者,而將活下去的希望毫無保留地讓給趙櫻空。


    忽然,巨大的玄冥幡晃動了一下,整個世界的暗潮頓時翻江倒海一般,演繹出一種無聲無息的洶湧!


    “‘古巫遺地’正在越來越接近毀滅……現在可不是悲傷的時候……”趙櫻空驀地驚覺起來,狠狠地抹了一下滿臉的涕淚,迅速衝向玄冥幡,“我發誓,我一定會想辦法,把哥哥、把蕊空……把所有人都複活的!”


    ………………………………………………


    “很好,在所有人中,你是最早取得都天神幡返迴巫聖殿的一個!”巫聖殿中,身如朽木的洪均依舊一動不動盤坐於祭台之上,麵對著剛剛由青銅古門外走入的羅應龍,淡然讚了一句。


    此時的羅應龍肩上扛著一柄丈許長的旗幡,幡麵為青冥之色,幡上有著仿佛要將接觸到的一切卷入的無數旋渦風穴,幡內隱約可見無數隨風飄蕩的氣泡小世界,仿佛重重諸天。


    羅應龍臉上無喜無憂,隻是問道:“我已如約取迴天吳幡,那麽接下來,又該做什麽?”


    “小洪荒界已撐不了多久了,你能夠取得一幡已是得了天大的機緣,就不要想著再貪更多了,現在你所要考慮的,是如何在小洪荒界毀滅之前跳出去。”洪均迴道,“現在你將天吳幡呈上,我指一條如何禦幡逃生的路給你!”


    “這個,晚輩倒是沒有這麽急。”不料羅應龍聞言卻不見上前,反而隱晦地向後挪了半步,口中說道:“畢竟有幾位友人尚未前來,晚輩不想撇下他們,望大主祭能恩準我與他們一同走。”


    “叫你過來,你便過來!”洪均看起來毫無之前耐心解釋的興趣,以不容違逆的語氣說了一句。


    羅應龍麵色一變,隨著洪均一句話,他的雙腳當即失去了控製,就這麽一步步向洪均走去。


    “你就是洪均?”就在此時,隻見黑火一閃,手持雙手大劍的惡魔鄭吒憑空出現在門口,以一個無比囂張的姿態,揚劍直指對方:“但有人卻告訴我,你不但不是洪均,還很可能是當年設計滅絕古巫全族的幕後黑手!”


    “喔,這種謠言,你又是從哪裏聽來的?”洪均不動聲色,喜怒無波地問道。


    “真金不怕火煉!”伴隨著這句話,惡魔鄭吒劍上燃燒的黑火越來越是濃烈,正麵越是漆黑,邊緣卻越是異光璀璨,“我想,我該與你打上一場,就知道你是真還是假了!”


    “狂妄……”洪均淡然道,“雖然你繼承了盤的一半烙印,又達到大巫境界。但你連眼前手持都天神幡的巫將,也未必能勝!”


    話音方落,羅應龍驀地調轉手中的天吳幡,攔在惡魔鄭吒的麵前,不過看他一臉便秘般的表情,就知道此舉並非出自自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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