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捏著透明的玻璃酒杯,舉起它對準燈光,將其在視線中模糊:


    「你知道飲酒和喝水有什麽區別嗎?酒越飲越暖,水越喝越寒。」


    顧寒傾瞥著他,知道莫問是喝醉了:「我怎麽不知道,你喝醉酒之後,喜歡背電影台詞。」


    莫問驚訝抬頭,身子狠狠晃了一下又險險被穩住:「咦?三哥你居然知道這是電影台詞?」


    「最近我看了一些電影,這是其中之一。」以顧寒傾的記憶力,看過的東西當然不會再忘。


    莫問更驚異了:「三哥你居然會看電影?等等,我突然能夠理解了。」


    莫問一張臉苦巴巴的,隻覺得被強行塞了滿嘴的狗糧。


    三哥看電影還能是為了什麽,不就是同樣在演電影的三嫂,想要跟她尋找共同語言嗎?


    呸!令人作嘔的愛情!


    ——來自越得不到越眼紅的莫問先生。


    「三哥,你能不能同情一下你的好兄弟?」莫問禁不住大倒苦水,順便批評顧寒傾這種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想法,還能不能有一點兄弟情了?


    顧寒傾嗬嗬一聲,光從這聲嗬,便足夠聽出他對莫問的輕蔑。


    顧寒傾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悠然自得道:「你的今天,怪得了誰?」


    這話實在是戳心窩子,莫問百口莫辯,腦袋僵硬仰起半天,最後重重垂下,聲音低落得能埋進塵埃裏。


    「是,都是我自己作的,能怪誰啊?」


    莫問心裏話的匣子一打開,就像是關閘的滔滔江水被一朝放出後傾洪而出。


    他說他的懊惱,他的後悔。


    說他對她從漫不經心,到情根深種。


    「我自認為對蔣朝朝多年以來一往情深,事實上那不過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得不到所以越想得到。」然後他就愚蠢地被這份自尊心蒙蔽了眼睛,忽略了他內心真正嚮往的人,還狠狠傷了他一把。


    顧寒傾哦了一聲,實在沒什麽誠意地幫他分析:「也許,你對安夏也是自尊心作祟。她喜歡你多年,突然不喜歡你了,你受不了產生執念而已。」


    「不是,絕對不是。」莫問斬釘截鐵道,「這次我很清楚,對夏夏,我是真心的,她是我此生唯一想要攜手共度的人。」


    顧寒傾犀利道:「攜手是兩個人的事。」


    莫問捂臉苦笑:「是啊,攜手共度一生是兩個的事兒,我叫囂得再厲害也沒用,她現在已經不再把我放在眼裏。」


    顧寒傾在一旁沉默著,倒是沒有說出他眼裏看到的那些東西——


    譬如,安夏看著莫問的眼神並不平靜,也沒有真正的絕了感情。


    但是正如錦錦所說,莫問此人就是要吃點苦頭,才能彌補安夏暗戀他多年的苦楚。再說了,顧寒傾尚且不敢冒著得罪薑錦的風險,隨意給莫問透露真相。


    所以……抱歉了莫問,你先苦著吧。


    莫問還不知道好兄弟已經將他拋棄,一口悶幹酒後,信誓旦旦地比手指發誓,一定要彌補安夏,把她找迴來。這大聲宣誓,莊嚴肅穆得堪稱人生宣言,看莫問這架勢,也是真心實意的一番話。


    等他說完,顧寒傾問:「完了?」


    莫問抬起醉醺醺的眼:「三哥,你該不會是這就要走了吧?」


    「八點了,你嫂子差不多迴家了。」


    「所以呢?你這就要拋下我?」


    「你覺得呢?」


    顧寒傾輕蔑地笑容,讓莫問瞬間認清事實。


    是他傻,居然試圖跟嫂子比在三哥心裏的地位。這還用說嗎?他當然是輸得一敗塗地啊!


    最終,莫問拽著顧寒傾衣袖,也沒能留下無情的顧寒傾,隻有看著他眼睜睜離去,最後一個人在包廂裏喝得爛醉如泥。


    莫問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家裏的床上。


    不用想,肯定是九重會的人把他送迴來的。


    莫問剛睜開眼睛,就聽到有人走進房間,在他床頭上放下一碗熱湯。


    莫問眼也不抬:「媽,我都三十歲了,你進門的時候能不能敲一下門?」


    「那你就搬出去住啊,那我來之前肯定敲門。」


    莫問頭疼地揉著太陽穴,誰不知道他家的規矩,是要有女朋友之後才能搬出家門,而他至今都是光棍,哪兒來的條件搬出去啊?


    那溫柔的聲音還在嘮叨:「你看你,都說了讓你別喝這麽多酒,三十歲的人了也不知道愛惜一下身體。對了,我之前跟你說過,讓你今天去見個女孩兒,你還記得吧?」


    「什麽時候說過?我怎麽不知道?」


    「我用微信告訴你的啊,那女孩兒二十四歲,大學畢業兩年,現在是幼兒園老師,父母都是教授,為人溫柔又善良,是個適合當媳婦的料。」


    莫問坐起,端上床頭熱湯一飲而盡。


    「哦,那您自己娶迴家吧。」


    「臭小子!說什麽呢!」


    「反正我不去,您兒媳婦已經有預備人選了。」


    莫母大喜,萬年老光棍真的打算脫單了?


    「誰?哪家姑娘啊?長得漂亮嗎?溫不溫柔?」


    莫問想了想,安夏跟莫問兩個字實在不沾邊。但是這點他暫時不打算告訴老媽,隨便兩句打發了。


    昨晚的宣誓他沒忘,那不是喝了酒後的衝動,而是他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莫問匆匆起床吃了早飯就出門,正好今天沒班,他決定去見安夏。


    有想法就要付諸行動。


    安夏此刻還不知道,她即將迎來莫問漫長的死纏爛打。


    ……


    時間逼近十月底,又快到薑錦的生日。


    今年的生日,有些與眾不同。涵碧園早早吩咐過,要提前一天在家裏給薑錦慶賀,讓一家三口別忘了到時候迴家。


    為什麽是提前一天?當然是為了把當年留給小兩口的二人世界啊!


    不得不說,這方麵顧家永遠考慮得十分周到。


    薑錦欣然同意,並且表示當天要迴家幫忙,然後在上午的時候,就啟程到了涵碧園。


    涵碧園張燈結彩,很有過節的氣氛,客廳裏還特意擺出了珍藏在庫房裏的萬壽鏤空雕刻檀木屏風,上刻壽字圖案,下有十二金釵圖,是明清時的老物件兒,顧家庫房的眾多珍藏之一,為了薑錦的生日宴專門擺出來的。


    喬詩語拉著薑錦的手,笑嗬嗬地給她介紹這屏風的來歷,說是她外婆的外婆的生日賀禮,一代代傳下來,留在她手上成了嫁妝之一。她還說,等薑錦顧寒傾的四合院修好了,就把這屏風擺到她家裏去。


    薑錦看在這屏風實在是貴重,不好意思接,顧寒傾卻直接告訴她應下也沒關係。


    他說:「母親以前就說過,這嫁妝裏的大半兒,以後是要留給小兒媳婦的。」


    小兒媳婦不就是薑錦?


    薑錦感嘆不已,老太太果然還是最心疼小兒子。


    等她跟顧寒傾結婚搬家,老太太還不知道要搬多少東西到他們的閑雲山房去。


    長者賜不敢辭後,這檀木屏風雖然還在涵碧園,但名義上已經成了薑錦的東西,也算是她的生日賀禮之一。


    這次生日宴,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飯,沒有大張旗鼓地慶賀,平淡幸福的氣氛卻最符合薑錦的心境。


    下午的時候,一家人都到齊了,按照顧家壽宴傳統,正在包餃子。


    新鮮的韭菜才從菜園裏割下來,切碎了散開新鮮的清香,因為是清晨割下還殘留著露水的清新,與不肥不膩的豬肉攪拌在一起,用白色的餃子皮一包,丟進熱水裏那麽一煮,一個個白色的小元寶咕嚕嚕翻滾著,隔著皮都能看到翠綠的餡兒。


    薑錦站在桌旁正在包餃子,身邊站著顧筱。


    顧寒傾這會兒被趕進了廚房,整個顧家都摩拳擦掌地要求要看顧寒傾親自掌廚。一家人到現在,都沒吃過顧寒傾親自下廚做的菜呢,好不容易有機會了,當然要好好使喚使喚顧寒傾才行!


    趁著於知雅轉身去端東西的空蕩,薑錦湊近身邊的顧筱說:


    「聽說你迴家見過爸媽了?」


    顧筱撇嘴:「你都威脅我要讓小叔來了,我敢不迴去嗎?」


    「但你還是沒搬迴去。」


    顧筱表情一僵,口是心非道:「我在學校住得挺舒服的,我喜歡宿舍。」


    薑錦看出她的言不由衷,但顧筱不說,她也就沒問。


    「那天那個男孩兒呢?」


    薑錦冷不丁地提到,讓顧筱整個人都緊張起來。


    她看了看周圍,確定沒其他人在了,才緊張兮兮地壓低聲音問薑錦:「你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吧?」


    「你都把他帶來見我了,還不允許我說?」


    顧筱急死了:「哎呀,反正現在不能說,絕對不能告訴我爸媽!」


    「他該不會是你的男朋友吧?」


    顧筱幹笑著:「怎麽會呢,嗬嗬。」


    「一看就心虛。」薑錦聳聳肩,顧筱這點演技在她麵前,就跟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到處都是漏洞破綻。


    「小嬸嬸,你別告訴我爸爸媽媽行不行?」顧筱低聲下氣地哀求道。


    顧筱果然知道直中要害,這聲小嬸嬸喊得薑錦心情舒暢眉開眼笑的,其他事情當然好商量。


    「看你表現,以後繼續做個聽話的大侄女兒,我就不說。」


    顧筱懊惱不已,開始後悔那天帶了高原去見薑錦,這下好了,被薑錦抓了把柄。


    「好了,現在你的男朋友在我這裏已經不是秘密了,有什麽事情也可以跟我分享分享。」


    顧筱還不知道,薑錦這是變著法兒地掌握她的戀愛情況呢。


    她當薑錦是真的好意關心,再加上她除了薑錦以外也找不到傾訴的人,這下逮著機會了,自然開始了傾訴。


    「高原他對我真的很好,他平時打工已經很忙了,剩下的時間卻都要抽出來陪著我。我知道他看起來很冷,但是他的心絕對是熱的!」


    「上次他還帶著我去湖邊騎自行車了,風景特別好!我做了草莓三明治,雖然有點失敗,但是他都給吃完了嘿嘿。」


    「還有,我給他送禮物,貴重的他一概不收,但是我用了心意的東西他都會收下,因為體貼我!」


    「我知道,他是喜歡我的!」


    顧筱的樣子,活脫脫就是沉浸在戀愛中,不可自拔的小女生。


    總之她現在的戀愛濾鏡,看高原什麽都是好的,連一根頭髮絲都在發光。就算有一點不滿,她也能為高原自動找到合理的解釋。


    戀愛中的女人,是沒有大腦的。


    深知這一點的薑錦,當然不會在這個關頭去說什麽高原的壞話,她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句高原的情況,顧筱說得模稜兩可,高原這個人在她口中形象模糊而神秘。


    薑錦看得出來,不是顧筱不願意說,而是顧筱對高原這個人根本不夠了解。


    而以顧筱的單細胞直腸子,肯定是把什麽事情都告訴了高原。


    僅此一點,薑錦就對這段感情不看好。


    這會兒她沒說什麽。


    隨著於知雅轉身迴來,薑錦跟顧筱也中止了談話。


    「筱筱,有花果茶你要喝一點嗎?」


    顧筱低頭避開於知雅的視線,悶悶地說「我不渴」。


    「我渴,給我吧嫂子。」薑錦笑嘻嘻地接過話,化解了於知雅的尷尬。


    於知雅應了一聲,轉身之際又看了顧筱幾眼。


    「你要這麽叛逆到什麽時候?」薑錦難得板起臉色,像是真正的長輩一樣對顧筱諄諄教導,「你是不是也應該體諒一下父母的想法?」


    顧筱咬著唇:「這能怪我嗎?他們離婚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想法?」


    如今,顧韓城跟於知雅的離婚,已經成了顧家公開的秘密。


    顧家的每個人都知道,彼此也心知肚明。


    但是所有人都是看破不說破。


    薑錦聽到顧筱這麽孩子氣的話都笑了:「那是你爸媽的人生。」


    「小嬸,你別說了。」顧筱看樣子都快委屈哭了。


    薑錦擦了手,拍拍顧筱的肩膀:「好了,我們去煮餃子吧。」


    顧筱嗯了一聲,亦步亦趨地跟在薑錦身後。


    廚房裏掌廚的顧寒傾也差不多快要收尾,一頓豐盛晚餐就此準備,大家圍桌落座笑逐顏開。


    薑錦作為今晚的壽星,被眾人勸了幾杯酒,飯後迴到涵碧園二人住的小樓時,兩頰緋紅,眼神微醺,靠在顧寒傾的肩膀,與他一起坐在二樓露台上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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