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他是在一個月以後,在斜芳殿,敬嬪娘娘的寢宮裏。

    這是敬嬪去世的三天,7月27日,我們全家五個人:阿媽,額娘,二娘,二哥和我一起去宮裏叩拜。

    因為上次姐姐婚禮的事情,我走路一直低著頭,就怕被人認出來。二哥開玩笑說,“三妹,你的脖子,怎麽看怎麽像是一根折彎了的樹枝。”

    在靈柩前磕過頭,大人們要上香,我們小孩隻能靠邊站,假裝哭泣。

    我悄悄抬起頭來,打量著四周,想看看這位曾經恩寵一時的寵妃的宮殿的樣子。隻是沒想到會看到他,那個為了糕點和我結仇,那個在柴房門口絆我一跤,最後被我潑了一盆水的男孩。

    此刻,他一身孝服,頭發微微淩亂,原本英俊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更失去了原本得意的笑容,兩隻眼睛微微浮腫,不再是往昔炯炯有神的瞳孔,此刻,他目光呆滯地跪在棺木旁,機械地重複著同一個動作--燒紙錢,那樣子讓人憐惜。

    原來他就是13阿哥?!

    我還以為他隻是一個一個貴族家的子弟呢。

    以前一直對他好奇,覺得他的一生太過傳奇!太過戲劇性!也太過悲涼了!也一直想見見他,想看看所謂的拚命十三郎的風範和怡親王的特殊之處。隻是沒想到我已經見過他了,隻是見麵的場合有些……離奇。

    難怪這些天沒見他去買糕點。我還在想,他連續吃了那麽久的糕點,總算是吃膩了嗎?

    姐姐出嫁後,我經常沒事就往糕點店跑,所以幾乎每次都看到他。掌櫃說其實他在慶典過後的第二天就來買蛋糕了。不過卻從來沒發難過。

    因為上次潑了他一身水的事情,導致我每次都躲著不敢見他,怕他找我算賬,也怕他真的把我當成盜賊抓起來。

    通過一個月的觀察,我發現他來的時間相當有規律,也相當準時--都在未時。每當這時,我都會躲到二樓的房間,從房間的窗口向下偷偷觀察他。

    他每次都是走進店鋪之後,都會直接往櫃台而走去,笑著對賣糕點的女店員說出要買糕點的類型,然後付款,提起自己買到的東西,轉身,大步離開,所有動作一氣嗬成,倒顯得英姿勃勃、氣度不凡。

    或許就是那種氣度不凡,讓店裏麵的好幾個才16、7歲,來自貧困家庭的妙齡女子每天都用眼神追逐著他的身影,從他進店開始直到他離去再也看不見。甚至在他離去好遠了,姑娘們的目光還是停留在他消失的地點。當好不容易收迴來後,她們卻是一副若有所失的樣子,活生生一副溫庭筠筆下的《望江南》裏少婦的樣子。“要是他歲數再大一點,或者是我歲數再小點就好了。”偶爾她們還會感歎兩句。

    這時,幾個年紀大一些,被稱為大娘大嬸的婦女就會笑著鼓勵她們,“沒關係,一般來說,女子比男子大一點的好。很多有錢人家的公子爺都是這樣,他們才十歲多點就娶媳婦了,而且還盡要撿那些16、7歲的姑娘挑。因為姑娘大一些才懂得怎麽照顧好丈夫。我瞅著那個少爺不錯,家裏邊應該是非富即貴的,說不定你嫁過去就當少奶奶了,從此以後,榮華富貴、衣食無憂。”

    幾個妙齡女子聽了這話,都露出了欣喜和期盼的表情。

    可是好夢不長,店裏總有幾個不識趣的家夥,總愛打碎人家的美夢,“別做白日夢了,人家那樣大戶人家的公子,娶的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哪會看上你們這樣的!簡直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一瓢冷水潑下來,這下,不管是幾個妙齡女子,還是那些個大娘打嬸級別的人物都不甘心了,全對他們進行口水圍攻。在唇槍舌劍中,她們總忘了要給下一位顧客提供服務。

    每次看到這裏,我就特氣憤、特無奈。可是令我更氣憤、更無奈的是,每次他來,幾個妙齡女店員都會偷偷地多稱一些給他,比如他買一斤,可店員都會稱一斤二兩,甚至一斤五兩給他,卻都隻收一斤的錢。要不是有一次聽一個女店員不小心說露了嘴,我還不知道這件事呢。

    他儼然成了糕點店裏最受歡迎,也最受優待的顧客。有時候我在想,是否某一天他到店裏來可以完完全全地不用話銀子就可以白吃白拿,順便還可以拿去送人?幾個女店員們會不會直接把我殺了,擁護他為主子算了?

    這幾天他沒去,那些店員還在討論他是不是正忙著娶妻呢。

    隻是沒想到他是十三阿哥,那個人生路上充滿波折、坎坷和辛酸的皇子。

    現在,他失去了親娘,失去了身邊最重要,也是最真心的溫暖和嗬護,從此在這個勾心鬥角的皇宮裏,他生活一定會很辛苦吧?!我忍不住想去安慰他。

    “三妹,你要去哪?這裏不能亂走,會違反宮規的。”旁邊二哥拉著我的衣服小聲提醒,我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的腳步已經邁出了兩步。

    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收迴了腳步。我也不想惹是非,皇宮是重視規矩的地方,違反了一點規矩就要被責罰,縱使皇親國戚也一樣。況且,我好像得罪過他,萬一他生氣,找我算賬,那……那還是算了。我想他終究會自己從悲痛中走出來。不經曆風雨怎能見彩虹?或許經過這次的悲痛,他會慢慢成大,慢慢成熟起來,慢慢磨練出承受更加堅強的勇氣和毅力,去承受日後的風風雨雨,去成就最終的輝煌和榮耀。

    很快大人們上完了香,帶著我們離開。踏出門檻時,我還是忍不住迴頭看了他一眼,他依舊是那樣的表情,那樣的動作。好像我們的到來與離去,都沒有在他意識裏留下一絲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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