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城今年雪下的早,剛入十一月就連飄了幾日雪。


    一大早落第書生柳相臣夾著筆墨紙硯出門,覺得冷風割麵,才想起來忘帶了一壺劣質黃酒,又迴屋去取,隨後匆匆出門。


    南唐開國以後承襲前朝所創科舉製度,寒門士子亦有晉升之階,無奈柳相臣寒窗苦讀十二年,不知熬了多少盞燈油,三次鄉試都卻未能及。後來心中不忿,作了幾首諷刺科舉弊病的酸詩,被押到官府打了四十板子,這才斷了科舉念想,也不歎什麽安得廣廈千萬間了,專以杜撰誌怪雜談為生。


    沒想到柳相臣是經世文章不行,做的誌怪雜談卻在坊間廣為傳頌,銷路竟然極好,近士及第、如今坐上左拾遺的同窗還為他提過一塊“畫狐寫鬼入木三分”的匾額。


    到如今靖城附近州縣坊間說書人講狐仙精怪故事,全用的是柳相臣的誌怪雜談,也算是有了門營生。而這其中原因,是因為他認識住魚尾巷的葛老道。


    葛老道究竟是否是真道士不好定論,他並不穿道袍,平常都背著一把劍鞘老舊的長劍,倒像是落魄豪俠,但他確實有降魔伏妖的本事,因此就讓人認為是道士。


    柳相臣的誌怪雜談大都是聽葛老道口述,極為真實,再加上文筆潤色自然膾炙人口。


    作為酬勞,每迴柳相臣去請葛老道講狐仙野怪都會拎一壺黃酒。


    踏雪走進魚尾巷,扣了幾聲門,出來開門的是位清瘦少年,有十六七歲年紀,麵含悲色,身著白色素服,頭戴孝巾。


    柳相臣微微一驚。


    少年是葛老道之侄葛牧,性子頗有些頑劣,十五六歲便是一副吊兒郎當的無賴模樣,終日在靖城街閑逛,敲人家窗戶、拿人家瓜果蔬菜的人沒少幹,不可容忍的事還常到“翠香館”跟裏麵的姑娘調侃,無賴之極。


    不過葛牧今日一反常態的收斂起頑劣模樣,麵色悲戚,身披縞素,顯然表明是葛老道出了事,他在靖城除了葛老道以外就沒有其他的親屬。


    “怎麽會……”


    葛牧並未答話,供身向柳相臣微微作揖,請他進門。


    兩進的小宅子,院裏已經掛著白紙糊的竹篾燈籠,黑色奠字極為紮眼,走進簡陋正堂映入眼簾就是葛老道的神牌靈位,上書:“叔父葛複遠之靈。”看到這行小字柳相臣才得知老道姓名。


    按禮添香祭拜,柳相臣自視乃是葛老道後輩,又行三叩之禮才起身。


    隨後才問起老道為何突然喪命,按柳相臣對他的印象,老道正是盛年,身子骨硬朗的很,就算活到古稀之年都應該沒有多大的問題。


    葛牧給柳相臣沏了一盞茶,以與年齡不符的平靜說道:“因到陸州城降妖喪命。”


    “距靖城隻有二百裏的陸洲?”


    “嗯。”


    “幾日前的事?”


    “八日之前。”


    少年似乎因喪叔之痛不願多說話,柳相臣也不便再多問,說了一句,“節哀順變,若家裏缺銀子柴米用就過來找我取”,放下三兩銀子,起身告辭。


    ……


    入夜。


    葛牧在叔父靈位前續過香迴到自己房間,一盞光芒黃潤的油燈下,他緩緩打開叔父臨終給予的黃紙包,裏麵裹得是幾味草藥和一片暗綠色的蛇鱗。


    “真不值……”葛牧捏著蛇鱗左右打量。


    叔父葛行遠不是談玄的道士,而是練氣製符的修士,為人有些刻板迂腐,總談什麽降妖伏魔匡扶正道,葛牧耳朵裏都聽出了繭子。


    而這次身喪,隻是陸洲城一位丈夫被蛇妖吃了的半老徐娘請他為夫報仇,銀子隻給了一兩七錢!這點銀子就值得去拚命麽?要知道那頭蛇妖已經有三百二十年的道行,幾能飛天遁地,葛複遠本來都自知勝負難料。


    八日之前,他迴來時候僅剩下一口氣,喝了兩碗黃酒便含笑而亡,自言生平磊落,死得其所。


    而給葛牧留下的話也是句:望繼承叔父之誌,降妖伏魔,成就正道。


    自小在坊間聽戲看畫本的葛牧可沒有這心思,他五歲起跟叔父學習練氣修道,也有些本事,但不給銀子就讓去降妖除魔的事兒他可不幹。


    說起來這小子奸猾得很,半年前魚尾巷那位肥頭大耳的張典獄長喬遷新居,來葛家求趨吉避兇的鎮宅符籙,恰好葛複遠出門在外,他就給張典獄長畫了一張,他修的不是符籙之道、畫的符什麽用都不頂不說,那張符的內容其實就是把“膏糧肥豬”四字寫得草了,這罵的話還坑了張典獄六兩銀子。


    所以什麽臨終遺言,葛牧大約是要辜負了。


    鄰裏街坊怕也都是如此認為,就他葛牧這頑劣的性子如何能繼承葛老道的衣缽?怕是街上再混兩年就成了無所事事的地痞無賴,媳婦都娶不著,諸多此類的話葛牧也沒少聽到。


    降妖除魔哪兒他能做的事?他這樣的配麽?


    呸——


    葛牧咧嘴笑了笑,和衣躺下。


    正準備睡時外麵又響起了幾聲敲門聲。


    他披衣開門,外麵又下了雪,來的小姑娘滿頭碎雪屑,不時地嗬著凍得發紅的雙手。


    小姑娘叫做青果,比葛牧小半歲,小時候經常擦著鼻涕跟在葛牧後麵一口一個哥哥的叫,不過如今出落的身段靈巧,眉目如畫,已經是靖城第二美人,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兒。


    “瞧把你凍的,趕快進來暖和暖和。”


    “牧哥哥,我家出事了!我爹爹突然得了急病,大夫都治不好,說是陽氣虧損肯定是妖孽作祟。”


    葛牧捏著下巴道:“也有可能是縱欲過度。”


    “你無賴你!再胡說我以後再不上你家了。”青果搡了葛牧一把,麵含嬌嗔。


    不過也怨不得葛牧胡說八道,青果那位被彈劾下台的尚書老爹是個嚴厲的老學究,對葛牧頗有微詞,曾言這小滑頭將來必是遊手好閑的江湖油子,就是把女兒嫁給莊稼漢,也絕對不讓他占便宜,並且不允他進門。


    所以他不大願意去,青果似乎看出來的他意思,挽住他的手搖了起來,鼓鼓囊囊的胸脯幾乎壓在他手臂上,眼中掛淚道:“千不好萬不好,以前都是我爹爹不好,但牧哥哥這次要救了他,他以後就再挑不出理兒。”


    “哎,別靠那麽近,被人瞧見了說你閑話,以後嫁不出去的。”


    “那我就賴上牧哥哥。”


    “那你爹非氣歪了嘴不可。”


    青果咬著嘴唇遲疑了片刻:“牧哥哥,你到底會降妖麽?”


    “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反正你也找不到別的人了,那我隻能跟著你去瞧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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