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拜過兩人後,便轉身去了特意設在輕紗之後的琴台處。


    在蝶舞離開後,景文則微閉著雙眼,靠著太師椅,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等待著一飽耳福的享受表情。


    李瑾也暫時放鬆了下來,起碼此刻,兩人間的對話,絕不會再涉及任何機密。


    悠揚的琴音響起,湖上的微風,此時也似乎有了感應一般,緩緩吹入室內,將重重疊疊的紗幔微微撫動起些微的波瀾。


    在宛如舞動著的琴音引動下,李瑾也不可抑製的閉眼,細聽起來。船艙內,因為四周都是過於開闊的窗格,因此幾近午時的陽光,此時早已將室內照的通透。


    此刻即使閉著眼睛,李瑾眼前也是陽光帶來的,充滿暖意的摻雜淡紅色的光芒。因此即使知道這微弱的紅光,僅僅隻是看起來的溫暖。卻也能讓人在心底,肖想著炎炎夏日這光芒曾帶來的炙熱。


    重紗在微風的撫動下,摩擦的細微沙沙聲,配合著琴音產生的幻境,李瑾似乎看到了菲菲細雪中的一片含苞待放的梅林。而那淡淡凜冽的梅花清香,似乎也在鼻尖忽隱忽現的縈繞。晶瑩的雪花,輕輕的飄灑在那幼小,卻堅強屹立在枝頭的小小花苞上。


    遠望之下,虯枝似乎是在竭力的直指青天,控訴著枝頭花苞受到的摧殘,可細細打量下,卻又能發現,那纏繞蔓延的花枝不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枝頭眾多的嬌嫩花蕾。在每一個枝幹的轉折處,最避風卻也是日光最好的位置總是會有數個花苞頑強的抵禦著風霜的侵襲。


    梅花的美,不似酷夏時百花齊放的嬌豔欲滴,卻也別有一番寂靜中的熱鬧絢麗。沒有花團錦簇,卻也是蔚為壯觀。即使隻有花苞枯枝,卻是一種不張揚的,默默之中堅持著的靜美。


    在琴音製造的幻境中,李瑾暢行在這片無人的致美境界中,飽覽著寂靜中的純美。及至此時,李瑾已經對這位蝶舞佩服的五體投地了,要知道梅花三弄李瑾也是常常在家閑暇時練著的,雖然大多時候都隻是為了打發時間。


    可能將這種梅花出眾的靜美,表現的這般活靈活現的技法與感情,李瑾還真自歎弗如。


    李瑾不由得張開眼睛,看著輕輕舞動著的紗簾後,那雙芊芊玉手,不知她要經過怎樣的一番苦練,才能有今日這般出神入化的琴藝。且不止如此,若是隻有技法便也隻能淪落為二流的琴師,今日李瑾所見所想的景色,若非是頂級琴師,那心中的丘壑,便無法通過琴音引動的李瑾心底的景色那般生動的展現在所聽之人的眼前。


    可想而知,這般的感受力與表現力,這位蝶舞姑娘平時要花費怎樣的心思苦讀詩書,更兼之要有天賦的靈性才能得到。所以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能得此一琴藝上的天才也是百年難遇的。


    就在李瑾心中對蝶舞產生無盡的溢美之詞的時候,琴音一轉,原本清冽的空氣,此時似乎都染上了淡淡的桃紅色。同一時間,李瑾感受到了來自鄰座的眼神,不用轉頭去確認李瑾都知道那是一種揶揄中帶著玩笑的眼神。


    李瑾雖然尷尬,卻也覺得這樣的經曆十分的好玩兒。她本性中好玩兒,喜歡惡作劇的部分此時更是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所以嘴角雖然掛著苦笑,李瑾卻也是樂在其中的。


    果然琴音在轉向第二部分後,整個的色彩便過於濃豔了,李瑾肯定若是平日裏,這位蝶舞姑娘大概定不會如此處理這個段落,大概是感情因素使然吧。雖然即興,可這卻也是古琴能讓眾多文人墨客愛不釋手的原因。


    琴譜指法是絕無變更的可能,隻是同樣的一曲,同樣的人來彈奏,卻僅僅隻是因為心境的變化,便能讓聽者有截然的感受,看到截然不同的境界,這便是它的神奇之處,也是迷人的地方所在。


    雖然這隻是,李瑾的一家之言,卻是李瑾心底實打實的想法。不過李父的一位故交,就曾因為這件事,和年幼的李瑾爭執的麵紅耳赤。李瑾此時想起當時那場景,還會發自心底的笑出來,並覺得十分慶幸。若非自己擁有一個如此自由而散漫的童年,怕是此刻便做不到這樣的苦苦支撐,也許不是默然飲淚的隨波逐流,便是幾近絕望的生無可戀了吧。


    記得那是,父親的故友,一位忘年交的老先生來家中做客,因為看到李瑾在李侍郎的書房撫琴,便在一旁默默細聽,想要指點一二,誰知李瑾這個小家夥卻全不受教。


    李瑾記得當時,老先生說道:“琴音要忠實的還原先人注入琴譜中的精神與靈魂,且不可任性妄為,如你剛剛那般將自己即興的感情注入其中,便失了古琴曲原有的精髓。”


    李瑾卻憤憤不平的道:“既然是要用琴抒情達意,為什麽又偏要拘泥與重現古人的感情。比之還原不知是誰,連麵都沒見過的人,我更想要用這琴,這曲表達我心中的情與景,否則我彈琴便沒了意義。”


    老先生被李瑾氣的胡子一掀一掀的樣子,李瑾此時想來還是忍不住的偷偷笑了出來。


    此時父親忙完自己的事情也來了書房,看到李瑾與老先生大眼瞪小眼的樣子,笑道:“怎麽,重之,你也被我們家這個頑童氣的不輕吧,我早說了,她就是這樣一個頑劣的性子,你何苦自討苦吃呢?”說完笑嗬嗬的摸了摸李瑾的頭,轉身蹲下,問李瑾道。


    “可有對人不禮貌的地方?”


    李瑾雖然不怕父親和藹可親的時候,卻獨獨怕父親這樣平靜嚴肅的時候。當下也不敢放肆了,規規矩矩的說道:“稟告父親,我並沒對老人家有無禮的地方,不過是討論了一下琴音的最終旨意罷了。”


    李父隻低頭轉了一下眼睛,便起身並對自己的故友拱手為禮道:“小女多有冒犯了,隻是重之也別見怪,這是我平日便教導她的,所以大概她也就直抒胸臆了。瑾兒可是說,與其與古人同形,不若故我?”


    被李父稱為重之的老者,笑著捋了捋胡子道:“這應該說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嗎?”之後又搖頭歎息,並循循善誘道:“我素知你是這樣脾氣,怕你把女兒都教壞了,這未來要是嫁到大戶人家,可是要吃苦頭的。”


    李父卻嗬嗬笑起來,“李家雖無萬貫家財,可這一個小女娃還是養得起的。來日不求她能結親於萬戶侯,卻隻望她能得一心人,自在隨意的過完一生便也足以。人生不過百年,何苦為外物所累,一如今日的你我。宦海沉浮十數載,看似錦衣玉食,卻又如何如履薄冰。若非是為了那年少時的執念,何苦這樣委曲求全,此時騎虎難下,也隻自知辛酸罷了。”


    老者重重一歎,似乎被說中心事,卻片刻後,又舒展眉頭道:“你這女公子不似常人,怕也隻因得你這樣的父親護佑,否則也是命途多舛啊。不過既然你是這樣心思,想來女公子定不會有負你之所望,哈哈。”


    李父知道這也是老友的調侃,卻從心底的欣然領受道:“那可就承你吉言了。哈哈”


    李瑾從迴憶的泥沼裏轉迴時,琴曲已到了末章,雖然曲終透著一股難掩的悲涼,卻也同時透著一股勃勃的生機。那是春迴大地的欣喜,是一切即將重新開始,苦苦守候終於得償所願的欣慰。


    不知為了,李瑾的眼角此時竟早已濕潤,嘴角卻泛著溫柔卻堅定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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