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她透支了餘生所有的勇氣和堅強,走出了逐夢園。

    當她迴到那個熟悉的院落時,天愉腦海中忽然掠過一股幻滅的荒涼感,強壓下這個不詳的念頭,她推開了門。

    屋裏很安靜,隻有桌子上,孤零零地放著一張便箋,還有一個藍色的絲絨盒子。

    天愉拿起那個盒子,閉起眼睛,眼淚瞬間滑落,不用打開,她也知道裏麵是什麽,因為她的另一半——星之語,已經屬於她了。

    天愉幾乎是顫抖著打開那張信箋。

    “天愉,我的女兒:

    爸爸帶媽媽迴煙台老家了,媽媽的情緒十分不穩定,為了避免睹物傷人,爸爸決定帶她離開一段時間,沒來得及親口跟你說一聲,我很是不安心。

    天愉,你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情,你有知道真相的權利,那天在醫院,我已經聽出來你好像早就知道了些什麽,我真難過,以前對你的關心不夠,竟然讓你獨自一個人承擔著壓力,我們真不是稱職的父母。

    你的生母叫卓心藍,是你媽媽出嫁前的好姐妹,二十一年前因為跟你生父感情發生危機來到了逐夢園,後來生下了你,然後她把你托付給我們,獨自一人迴了江城,我不知道在那裏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和你媽媽一直都在等她的消息,可是沒想到的是,等來的卻是她自殺身亡的噩耗,你媽媽十分傷心,她認為是你的父親辜負了你的母親,所以不肯把你交給那個負心人,也因此,你成了我們的女兒——沈天愉。

    我想,你的生父也許至今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你的存在,他或許的確不是一個好丈夫,但他畢竟是你的生身父親,你已經長大了,有辨別是非的能力,我們不能夠再瞞著你,爸爸希望你能夠理性地看待這個問題。

    他叫江靖年,是江城江氏集團的董事長,你還有一個哥哥,叫江離洛,他前一段來找過我們,懷疑你的身世,你媽媽對你的生父耿耿於懷,不肯對你哥哥說出真相,難為那個孩子了!

    天愉,雖然我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但這麽多年來,爸爸疼你,寵你,這份感情是毫不摻假的,你是爸爸的心肝寶貝,這是永遠都不會變的。媽媽隻是失去天弋受到的打擊過大,心受到了蒙蔽,才會語無倫次,說出那些不該說的話來,相信你比誰都更清楚,她是愛你的,你是她的女兒,永遠都是。

    願我的寶貝兒堅強些,爸爸媽媽祝你幸福!

    另:項鏈是你生母留給你的,名字叫“月之舞”,跟前一段媽媽給你的“星之語”是一對兒,我的女兒是她們完美的主人。

    還有,天弋的骨灰我帶迴老家了,也好使他落葉歸根,沒讓你見哥哥最後一麵,也是不想你太難過,不要怨爸爸,天弋地下有知,會希望他的妹妹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兒,用力地唿吸,用力地活著,不要輕言放棄。

    愛你的爸爸留

    手一軟,信箋飄落在地麵上,像中槍的大雁般,淒迷。

    天愉僵立在原地,久久無法動彈,手機來電的響聲,她充耳未聞。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般,天愉終於被堅持不懈的電話鈴聲帶迴了現實。

    機械地按下接聽鍵,那邊的聲音風風火火地傳了過來,“天愉,你跑哪兒去了?為什麽要離開醫院?為什麽要關機?”劉醫生氣急敗壞地嚷。

    天愉怔怔地發呆,也不說話。

    “天愉?”劉醫生小心地叫,分貝明顯低了下來,“你迴來醫院好不好?就當劉醫生求你了!”

    “好。”天愉輕聲應著,音調並無起伏。

    劉醫生聽了一陣歡喜,“你在哪裏?我派人去接你。”

    “不用了,我一會兒自己過去。”

    “可是——”很明顯的,劉醫生不相信她。

    “我不會再逃避了。”天愉空洞的聲音傳來,卻有著視死如歸的悲壯,劉醫生聽著不由地打了一個寒戰。

    “好吧,我相信你。”

    剛結束通話,手機又響了起來,是雲筱。

    “天愉,你在哪裏?”

    “我在家。”

    “哦,我跟你說一聲,學校我已經幫你請過假了,莫莫我送她迴家了,她狀態不好,應該休息一段時間。”

    天愉沉默,半天才說:“那你呢?”

    “我?我——想去一趟內蒙古,去看看草原。”雲筱的聲音中並沒有悲傷,有的隻是堅定,讓人落淚的堅定。

    事實上,天愉真的落淚了,“雲筱,你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天弋的人了。”

    “可惜卻不是他眷戀的那個人,”雲筱自嘲地一笑,“我很快就會迴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好陪陪叔叔阿姨。”

    “嗯,我知道。”天愉應著,沒有告訴她爸媽已經離開,她不想雲筱擔心她,雲筱應該有自己的時間,完成屬於她的吊唁。

    “叫晨銳過來陪你,本來我想打電話給他的,想想還是你自己說比較合適,天愉,你不要逞強,要學會依靠和信任晨銳。”

    “我知道。”天愉微笑著,心底怪怪的,好像感覺上,哭和笑並沒有區別,至少對於她現在的心境來說是這樣的。

    “那好,你自己保重。”

    “嗯,你也是,照顧好自己。”放下手機,天愉突然大笑出聲,恍惚中看到牆上那副全家福,天愉踉蹌著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撫摸著,慈愛的爸爸,溫柔的媽媽,帥氣的哥哥,還有笑魘如花的她——

    什麽時候起,幸福離他們悄然而去?

    心底的哀傷像滾雪球一樣越積越重,她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唿吸,隻有這樣才不至於讓自己窒息。

    她很想很想放聲痛哭一場,可是眼淚好像被悲傷鎖住了,想流也流不出來,隻能在心底發酵,撕咬。

    最後看了一眼她的家,天愉起身往醫院走去。

    她不要再逃避了。

    一分傷心,十份傷心,加起來都是傷心,又有什麽區別呢?

    反正都是痛,幹脆全盤接收,如果痛到麻木,也許還是一種幸運呢!

    ***      ***      ***      ***

    “劉醫生,我現在的情況怎麽樣?”天愉開門見山。

    劉醫生看了她一眼,嚇了一跳,“天愉,你怎麽搞的?怎麽臉色更加蒼白了?”

    “迴答我的問題,劉醫生。”天愉忽視他的關心,堅持自己的問題。

    “你爸媽呢?我怎麽聯係不上他們?”

    “我現在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我的身體,我自己負責,請您對我說實話。”

    看著天愉決然的表情,劉醫生居然有些瑟縮,憑多年的了解,他知道天愉不會迴答他的問題,也不會放棄自己的問題。

    劉醫生揉揉糾結的眉心,歎氣,“情況很不樂觀。”

    “手術是不可能了,對不對?”天愉很平靜地問他。

    劉醫生看著她,很艱難地開口,“對,隻能保守治療了。”

    “那我還可以活多久?”

    “天愉!”劉醫生驚叫,“沒有那麽糟糕,你別太悲觀了!”

    “劉醫生,”天愉直視著他,“我有權知道真相。”

    劉醫生的表情僵住了,好半晌,才無奈的搖頭,“這個說不準,一年?五年?也可能有奇跡出現……”

    天愉打斷他,“那如果放棄治療呢?”

    “什麽?!”劉醫生跳了起來,他太震驚了!

    “迴答我。”天愉依然麵不改色。

    劉醫生看著她,確定她不是在開玩笑之後,才沉著臉坐了下來,“最多六個月。”

    “哦?還有六個月——”天愉陷入了沉思。

    “我不可能任由你放棄!”劉醫生警告她。

    天愉笑了,那笑容不僅沒有悲哀,甚至是燦爛的,“活得太久也不是什麽好事情啊!”

    “可是你才二十歲,你的人生還沒有真正開始——”

    “劉醫生,你說,人活著是為了什麽?”天愉笑盈盈地打斷他。

    “為了希望,為了身邊所有人的幸福,為了很多很多值得你去珍惜的人和物,”劉醫生沉聲道:“天愉,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值得你活下來的理由。”

    “是嗎?”天愉挑眉,露出了一個善良無害的微笑,“可是我不這麽認為耶!現在的我,親情,友情,愛情都沒有了,又生而無望,我何必還要苦苦掙紮?”

    天愉的聲音十分平靜,完全沒有該有的悲傷和絕望,反而平靜極了,平靜到幾乎……寂滅?對,就是寂滅。

    劉醫生看著她,突然覺得心驚肉跳,理智讓他試圖說服她,“總有殘存的溫暖吧?你——”

    天愉微笑著打斷他,“那不足以支撐起我整個生命,一個快要凍僵的人,一點如豆的燈火可以給他帶來些許暖意,卻不夠力量延續他的生命,您說對嗎,劉醫生?”

    劉醫生看著眼前的女孩兒,直覺得頭皮發麻,這是他所認識的天愉嗎?還是一個陷入絕望中的人對自己本能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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