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李苑==

    蕭聿身後站著一位滿頭白發的老頭,瞧穿著打扮,和斜跨在身上的深棕色藥匣,便知是位大夫,想來給太妃看病的。

    太妃請咳了一聲,起身隨大夫朝偏殿走去。

    就太妃和皇帝離開的功夫,蕭韞從秦婈身邊醒來。

    秦婈捏了捏他的手心道:“醒了?”

    剛醒,蕭韞還有點迷糊,半眯著眼,點了點頭。

    秦婈忍不住一笑,繼續同他道:“還困嗎?不然迴暖閣接著睡?”

    蕭韞搖頭,下意識地去看黑漆嵌螺翹頭案上的更漏。

    申時快過去了。

    他知道,她又快走了。

    蕭韞迴頭看她。

    左眼眷戀、右眼不舍。

    有時秦婈自己都覺得,母子間好似真有種旁人沒有的默契,就像現在,蕭韞隻看她一眼,都不用說話,她便知道他在想什麽。

    秦婈替他整理一下衣冠,道:“明日我還會來,嗯?”

    秦婈與他四目相對,似乎在等他說話,蕭韞憋了好一會兒,努力道:“早點。”

    也許是剛醒,也許是不熟練,這腔調確實不太標準,就像是箏樂彈錯了音。

    秦婈能聽出來,蕭韞自然也能。

    他耳朵微紅,目光一沉,低頭攥住了拳頭。

    秦婈沒糾正他,也沒出聲安慰他,隻是用食指尖去戳他的小拳頭。

    一下、一下,戳著戳著,他就鬆開了。

    眼神也變得柔和。

    他好似對秦婈每個動作都沒有抵抗力。

    蕭聿和太妃進屋時,剛好看到了這一幕。

    日漸西行,橙紅色的光透過支摘窗的縫隙灑進來,落在秦婈和蕭韞笑意盈盈的眉眼上。

    他整個人就像是沒了唿吸一般。

    他忍不住妄想,假如、假如、假如她還活著,是不是也該是這樣的光景?

    這時,秦婈和蕭韞一齊迴頭。

    秦婈用指腹點了一下蕭韞的背後,悄聲道:“請安。”

    蕭韞一步一步走到皇上麵前,躬身,行禮道:“父皇……萬安。”

    蕭聿驚訝地挑了一下眉,旋即從鼻尖逸出一絲輕笑。

    這才幾日的功夫,竟知道給他請安了。

    孫太

    妃看著蕭韞努力賄賂他父皇的樣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在她看來,蕭韞這孩子雖然不開口說話,但卻非常聰明。

    他很清楚的知道,隻有這樣,秦美人才能繼續留在他身邊。

    孫太妃看著眼前不是母子卻勝似母子的二人,不由在心裏感歎:興許這兩位,還真是有母子緣分。

    申時已過,秦婈頷首福禮道:“時候不早了,臣妾先行告退。”

    蕭聿點了點頭,低低“嗯”了一聲。

    秦婈走後,太妃用拍著捂住了嘴,重重地咳了起來,眼瞧著,血就浸透了帕子。

    蕭聿皺眉道:“太妃何必瞞著長寧呢?”

    “陛下公務繁忙,日後也不必再費心了,我這身子如何,我心裏頭知曉。”孫太妃攥緊了帕子,道:“我隻有一事,想拜托陛下。”

    蕭聿道:“太妃請說。”

    孫太妃深吸一口氣,顫著嗓子道:“若我走後,長寧惹出什麽禍事來,懇請……懇請陛下,保她一命。”

    蕭璉妤是她的女兒,她最是了解。

    那樣閑不住的性子,能在驪山別苑稱病三年不出,絕不會是她口中那句“女兒忘不了蘇淮安,此生不會再嫁”那般簡單。

    蕭聿道:“朕就長寧一個妹妹,便是太妃不說,朕也會護著她。”

    站在一旁的蕭韞看著孫太妃嘴角沾了血,急急走過去,踮起腳,想用手去擦。

    “沒事,我沒事的啊。”太妃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小手,道:“袁嬤嬤,帶大皇子去暖閣。”

    袁嬤嬤應是,連忙將蕭韞抱起來。

    蕭韞迴過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太妃,眼裏漸漸浮上了一抹水光。

    小小的孩子,他好像什麽都知道。

    就像他知道母親什麽時候會走,他也知道太妃終究會離開。

    看的孫太妃心裏一酸。

    半晌後,孫太妃道:“今日說句僭越的話,陛下若是有心讓她照看韞兒,那她的位分,總是要升的。”

    說起位分,那背後的說道便多了。

    依大周的宮廷律法,後宮女子若是想升位份,要麽得寵,要麽替皇家誕下子嗣,要麽是母家有功,像薛妃那樣,雖然沒寵,但這些年其父薛長柏抗擊瓦剌有功,就是皇帝看不上她,也得給薛家留幾分薄麵。

    可秦婈的父親不過是掛虛職的太

    史令,根本沒有爭功出頭的機會。

    後者不行,那便隻能是前者。

    子嗣暫且不說,可她總得有寵。

    若是皇帝幸都沒幸過,寵從何處來?

    後宮是人吃人的地方,無母家傍身,再無帝王寵愛,她拿什麽照料皇子?

    蕭聿默了半晌,沉聲道,“朕再想想吧。”

    太妃看著蕭聿的背影,又歎了一口氣。

    就近來這幾日,秦美人往壽安宮跑,皇帝也跟著來,想必後宮已經亂了心。

    後宮的人心,和天下人心都一樣,皆是是“民不患寡而患不均”。

    三宮六院都無寵,那還好說,一切相安無事。

    怕是怕,有人打破了這個局麵。

    ***********

    薛妃請李妃到鹹福宮的闊月閣喝茶。

    李妃柔聲道:“恭喜姐姐了。”

    薛妃道:“有什麽好恭喜的?”

    李妃道:“薛將軍此番迎擊倭寇立了功,這還不算喜事?”

    薛妃放下了手中的杯盞,嘴角湧起幾分譏諷。

    薛家又立了功,那又如何?

    他待她可曾有過半點真心?

    其實薛妃心底裏也承認,蕭聿雖然薄情,但卻是個明君。

    迴想先帝在位時,宦官得勢、外戚幹政,哪個宮的妃子一旦得寵,常常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枕邊風一吹,兄弟親戚接連升官。

    楚家統領翰林、禮部、都察院等咽喉部門,屢屢偵伺和控製朝官。

    朝廷烏煙瘴氣,百姓民不聊生。

    世家和皇權之間,早已是劍拔弩張。

    所以薛家成了世家裏唯一一個主動放權的。

    除去三年前,他哥在刑部大獄讓蘇淮安那個賊人跑了,這些年薛家究竟有何處對不住他的?

    當年蘇後得寵也就罷了,畢竟是立下赫赫戰功的蘇景北之女,以薛家的功勳,確實無法抗衡。

    但如今這位秦美人,算怎麽迴事?

    就因為生的像她?

    李妃給薛妃倒了一杯茶,道:“何必生那麽大的火?”

    薛妃看著李妃道:“妹妹也別太風淡雲輕,若你真的不在乎,三年前的時候,為何要哭著來同我說那件事?”

    李妃握緊了杯盞。

    清月走過來道:“娘娘,秦美人到了。”

    薛妃挽起鬢發,道:“帶她過來。”

    秦婈隨著清月來到闊月閣。

    她微微一怔,沒想到能在鹹福宮見到李苑。

    三年前,那時的薛瀾怡也是心高氣傲,要比現在更為囂張,且是明目張膽的囂張,坤寧宮的事她惹不起,但卻沒少欺負這位李妃。

    猶記得,薛妃為了刺激她,總是在李苑承寵的隔日來坤寧宮與她說話。

    “皇後娘娘能否做主給臣妾換個院子?”

    她配合道:“鹹福宮何處不好?”

    薛妃歎氣道:“皇後娘娘您住在坤寧宮自然是不知曉,可鹹福宮毗鄰長春宮,李妃宮裏的動靜,常吵得臣妾睡不著。”

    說罷,又立馬補了一句,“是李妃,她喜歡唱曲兒,您說陛下怎會忽然喜歡聽這些?”

    那時她怎麽迴的?

    其實她心裏想的是:你要是覺得陛下喜歡聽曲,那你也去學啊?何必來我這說?難不成你以為我這兒就歡迎你了?

    但實際上,她隻淡淡道:“陛下日理萬機,難得歇在後宮,若是實在嫌吵,你就來坤寧宮住。”

    薛妃每每想挑撥她和李苑的關係,都是敗興而歸。

    薛妃一走,扶鶯就會道:“娘娘賢良淑德,便是太後都讚賞有加,薛妃還以為我們娘娘跟她一樣?奴婢瞧她就是整日裏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每迴聽了這話,她都一笑置之。

    她真的賢良淑德嗎?

    其實非也。

    她本就不是個賢良淑德的人。

    人有的七情六欲她都有。

    嫉妒、貪念、欲望她也有。

    三妃入宮後,她曾在坤寧宮失手砸過一麵鏡子,扶鶯連忙跑來看她的手,說娘娘怎麽這樣不小心。

    她看著那些碎鏡中倒映著的無數個自己,怔了良久。

    費盡心思去爭寵?

    太累了。

    她不想。

    再然後,她便想通了。

    夫妻之間做不到賢良淑德。

    但是君臣可以。

    三年了,很多事都不同了。

    秦婈思緒迴攏,躬身道:“臣妾見過薛妃娘娘、李妃娘娘。”

    李妃柔聲對

    她道:“快快過來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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