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章番外==


    (機緣)


    風雪驟起, 皇帝病危的消息傳到了各宮,後宮四妃一齊跪在了養心殿外,攥緊拳頭, 躬身落淚。


    平心而論, 四妃對皇帝的感情頗複雜,雖說曾經的愛慕隨著時間消耗殆盡,但如今四人皆是妃位, 沒有寵, 可們該有的尊貴, 家族該有的榮寵,他一分未少,都給了。


    皇後待們,更是有求必應, 後宮這些年, 是開國以來少有的平靜。


    隻是眼不同。


    皇帝若是去了, 按照大周祖製,膝無子的嬪妃, 理應陪同葬於皇陵。


    活人殉葬, 誰不怕呢?


    門“吱呀”一聲打開, 秦婈從養心殿走出來, 對四妃道:“都起來吧,陛醒了。”


    以柳妃首的四人瞬間一口氣, 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佛祖顯靈。


    跪的久了, 薛妃起身時不由踉蹌一步,秦婈扶住,笑道:“你小心點。”


    薛妃揉了揉膝蓋, 瞥了一眼養心殿,低聲道:“還請皇後娘娘勸陛保重身體,龍體第一,政務都是次要的。”這話說的夠含蓄了,其實薛妃想說的是,身子不行就退位養老吧,太子也不小了。


    妃附和道:“薛姐姐說的有理。”


    徐妃同秦婈道:“年關將至,宮事務繁多,娘娘也小心身子。”


    秦婈點了點頭,看著們,好半晌才道:“好。”


    四妃走後,盛公公躬身端著粥走過來,秦婈連忙接過,道:“公公年事已高,這事就不必親力親了,叫木廷來伺候就是了。”木廷,是盛公公一手提拔上來的太監。


    皇帝病了,盛公公這些天都沒睡,眼低烏青,眼眶通紅,“老奴就是還想伺候陛幾年。”


    秦婈笑話他,“我瞧你就是舍不得總管的身份。”


    盛公公唇還顫呢,聽了這話,又笑出來,“那娘娘就當老奴越活越迴去了罷......”


    秦婈親手給蕭聿喂粥,半晌過後,把空碗遞給盛公公,總算是安了盛公公的心。


    秦婈用帕子給他擦嘴,蕭聿一把搶過,道:“我自己來。”


    秦婈乜了他一眼道:“好好養身體,漕運的事就別管了,讓太子去管。”


    蕭聿看著,低聲道:“聽你的。”


    盛公公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時間一晃便至年關,宮喜氣騰騰,四處掛滿紅燈籠、貼起了對聯,四妃都來給秦婈拜年,妃手巧,還給安樂做了一件曳地長裙,安樂公主驚唿道:“娘娘的手藝比母後好多了!安樂謝過娘娘。”


    嘴甜的小姑娘,在宮裏混的那叫一個如魚得水。


    薛妃金光燦燦的首飾,好些都入了安樂公主的腰包。


    這宮裏沒人不疼。


    以至於安樂過了及笄之年,都以自己琴音動聽,仿如天籟。


    寒暄過後,四人決去徐妃宮裏打牌。


    們相繼離開,四無人時,秦婈對竹心道:“拿筆墨紙硯來。”


    竹心道:“娘娘可是要作畫?”


    “不是。”秦婈道:“再拿本空奏折來。”


    竹心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直至秦婈落筆,竹心才知自家娘娘要做甚。


    竹心“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娘娘仁德。”


    秦婈放毛筆。


    深宮獨寵餘年,不敢稱賢淑,亦不敢稱仁德,隻是重來一世,不能白白走這一遭。


    延熙九年,月五日,皇後親自上書,懇請陛,廢除活人殉葬製。


    滿朝上,皆是嘩然。


    一旦陛應允,從此以後,不論是後宮無子的嬪妃,還是宮裏的太監史,皆不在殉葬之例。


    而蕭聿收到這份奏折,雖有幾分意外,但細細一想,也在情理之。


    永昌三八年,先帝走時,後宮百餘位嬪妃一同殉葬,宮鮮血哀嚎無數,那時躲在他身後,低聲說了一句,不該是這樣的。


    蕭聿在皇後的折子上按了大印,交給盛公公,“遞至禮部,朕準了。”


    蕭聿頓了頓,又道:“今晚叫太子過來一趟。”


    盛公公接過折子,躬身應是。


    傍晚時分,太子進殿,他行至禦前,道:“父皇身體好些了?”


    蕭聿點頭,“來,與朕盤棋。”


    太子點頭笑道:“好。”


    初春時節,蟲鳥喃濃,燭火高燃。


    人隔桌坐,潛心對弈。很多年,他們都是如此,稱君臣,但更像父子。


    蕭聿落一顆黑子,道:“雖說你尚未及弱冠,但朕提前替你取了表字,思湛,你意如?”


    太子手白子,又緊了緊,“多謝父皇。”


    殿內爐香四溢,棋子相互碰撞,蕭聿又道:“日後不論朝野怎麽說,你都要記得,是你母後,你的生母。”


    聽到這,太子一頓,慢慢抬眸,眼似乎有淚光,“世間奇聞異錄良多,兒子讀過不少,心裏明白。”


    蕭聿又拿起一枚黑子,緩緩放,喉結微動,看似隨意地點了點頭。


    半個時辰後,太子手的白子,漸漸顯出了圍困黑子之勢。


    蕭聿雖處在風,但依舊是不緊不慢的樣子。


    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又落一子。


    太子怎麽看這盤棋,他都贏了,可偏偏是半點都不敢鬆懈。


    太子與皇帝對弈多年,一次都沒贏過,有幾迴錯失良機,皆是皇帝故意讓他占了上風。


    總之,他在這棋盤上,被父親算計了太多迴,耍了太多迴。


    白子將要落時,蕭聿道:“不再想想?”


    太子答:“父皇教我,落子無悔。”


    “嗒”的一聲,勝負已分。


    蕭聿把手的黑子擲迴棋盒,眼角漾起笑意。


    這是他這麽多年來,頭一迴輸給自己的長子。


    夜風透過窗牖拂起來,吹亂了少年烏黑的鬢發,蕭聿迴身拿出一道聖旨,放到他麵前。


    父子同心,蕭韞不用展開,便知這是傳位的詔書,“父皇!”


    蕭聿伸手捏了捏長子的肩膀,一字一句道:“千秋山河卷,你且慢慢作答。”


    **************


    一場細雨過後,山間傳來一陣空靈的響動。


    道士氣喘籲籲地上了山,抬手了頭上的襆頭,推開門,舉手在胸前作禮,對淩雲道長道:“道長,京有事發生。”


    淩雲道長早已歸隱。


    眼不能視物,聽力也愈發差了,但唯有這幾個字,他聽的倒是清晰,“事?”


    道士道:“陛退位,太子登基,改國號和。”


    淩雲道長道:“繼續說。”


    “秦皇後親自上書,懇請廢除活人殉葬,陛應允,從今往後,大周便再無殉葬製了。”


    聞言,淩雲道長緩緩點了點頭。


    道士上前攙扶淩雲道長,“外麵天氣甚好,道長去外麵走走如?”


    淩雲道長捋了捋銀白色的長髯,道:“扶我起來。”


    迎春花開遍地,他們慢慢前走,青衣道士一字一句道:“這便是道長當年說的機緣?”


    淩雲道士頷首,未語。


    青衣道士察覺淩雲道長步伐虛弱無力,欽佩之餘,又不免覺得惋惜,若是淩雲道長沒出手熄了七星燈,那今日也不必承這份因果了。


    思忖幾息,青衣道士低聲感歎:“若無那齊國帝師,世間的太平,不知要早多少年。”


    聞言,淩雲道長倏然一笑,隻道:“非也。”


    澹台易此人大才,算無遺策,城府了得,行事奇密詭譎,以一己之力挑起黨-爭,攪翻大周朝政,又設計要了六萬將士性命,致內帑空虛,卻不知,這世間一切,冥冥自有數。


    倘若他沒有將蘇景北取而代之,以鎮國大將軍的性子,又怎肯把兒嫁給野心勃勃的晉王。


    蘇家若是嫁給郎,合該屬燕王門,又該是另一番天地。


    大周國運在永昌年末,本將熄滅,澹台易卻陰差陽錯,之延續數百年。


    **************


    太子登基後,太上皇和太後就離宮四海雲遊。


    蕭聿如約帶秦婈去了四川。


    喝蜀酒,吃魚頭,蕭聿直笑,“我以前怎麽勸你吃魚,你都不吃。”


    秦婈道:“以前都是清蒸,有腥味,我想隻吃辣。”


    蕭聿抬手替擦了擦嘴角微紅的辣油。


    俄頃,店家走過來,用帕子替他們收拾了桌子,又道:“位公子,可還要酒?”


    扮男裝的秦婈道:“再要一壇。”


    蕭聿在桌捏著的手心,道:“還喝?你不是要爬峨眉山?難不要我背你爬山?”


    秦婈貼過去,巴放道他肩膀上,“那你背不背。”


    蕭聿故意戳了戳的肚子,笑道:“少吃點,我就背你。”


    眼裏隻有彼此的人根本沒看到,店家的臉已經綠了,袖子都要被他扯斷了。


    “峨眉天秀,氣象起萬千;一山含四季,裏不同天。”


    帝後人在蜀地雲遊整整半年,而後又去秦淮河故地重遊,迴到京城時,已是和年。


    蕭聿和秦婈在外慣了,也不想迴宮住,幹脆搬去驪山養老。


    盛公公年事已高,越發記不住事,便退休迴鄉,上山伺候太上皇、太後的是木公公。


    豔陽高照,木公公招唿著小太監們,“來來來,都給咱家聽好了,太上皇的舊物一律都往昌寧行宮搬,都打起精神來。”


    “公公,這紫檀雙屜箱放在哪?”


    “放地上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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