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淩晨一更天就去敲四皇子的門了,他是掌過兵事的人,知道打仗的事兒,時機最重要,故而半刻都不敢耽擱,先把鄰居兼四哥的四皇子敲了起來。


    四皇子昨晚是生了一肚子氣,晚飯都沒吃就睡下的,半夜被丫環叫醒說五皇子來訪,四皇子也知道這深夜過來,定有要事,半刻不敢耽擱,急急的穿了衣服就出去見他五弟。四皇子妃跟著命人送了兩盞釅茶過去,五皇子長話短說,直接把四皇子的冷汗也說出滿頭滿臉,四皇子一時六神無主,道,“嶽父畢竟是江南統帥,便是太子也不能輕動吧?”這話不過是自己安慰自己,四皇子自己都不能信,說的亦無甚底氣。倘太子不想動南安侯,怎會誣蔑南安侯謀反。謀反可是族誅之罪,當然,胡家是外戚,胡太後在,總會留些情麵的。譬如胡家長房因何丟的爵位,不就是謀反麽?那位承恩公一樣是穆元帝的嫡親舅舅,照樣砍腦袋奪爵!這還是看在是外戚的麵子上了!


    四皇子恨的牙根兒癢,太子是打定主意不叫他嶽家好過了!


    五皇子從不自欺欺人,也從不懷有僥幸之心,再者,南安侯不是他嶽父,故而,五皇子少了份四皇子的擔憂,五皇子道,“太子倘無證據,自然不敢動南安侯。可太子奏章中說有‘確鑿證據’,四哥啊,正因南安侯是江南統帥,數十萬精兵在手,太子如何在‘有證據’的情形下還坐視他掌兵權,要依我說,太子定已動手。”五皇子胡亂的擺擺手,“太子動不動手的,要是咱自家事,怎麽著都好辦。我就擔心,太子被靖江王鑽了空子,萬一害了南安侯,可要怎麽著?”


    四皇子現在擔心的就不是嶽父安危,而是嶽父生死了,四皇子也等不得了,道,“天一亮咱們立刻進宮。”


    “甭等天亮了,這可耽擱不得,咱們現在就進宮跟父皇說去,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靖江王可不是麵團兒捏的呀。那老東西,奸著呢。”五皇子始終對靖江王保持極深刻的警惕,歎道,“四哥是不曉得,我那閩地當初清理出了多少細作。閩地貧瘠之地都如此,可想而知江南境況。咱們早些跟父皇討個主意,也好早做防備。”


    一想到嶽父生死不明,四皇子惴惴然,“還來得及麽?”將心比心,隻要靖江王與靖江王的謀士們不傻,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退一萬步說,哪怕他嶽父未遭靖江王毒手,太子吳國公這一對賤貨,怕也要置他嶽父於死地的!隻是,靖江王是希望他嶽父死在江南,而太子吳國公是絕不敢在江南下手的!不行!得趕緊說服父皇把嶽父弄迴帝都來!四皇子現在就盼著靖江王昏頭,或者念及甥舅之情,能放他嶽父一碼。


    四皇子立刻換了皇子服飾,與五皇子同車趕去宮裏。


    皇城二十四小時有人值班,但一般內宮落了宮匙,便不能驚動穆元帝的。好在,蒼天庇佑,今晚主持宮闈安全工作的是李宣,今晚還正是李宣親自當值,尋常將領當值,也就是檢查下侍衛,待夜沉,自己就找個屋兒眯著去了。李宣不一樣,他格外認真負責,自己當值時都是熬通宵,因他如此負責,穆元帝格外信賴這個外甥。李宣與五皇子更熟悉一些,五皇子心中之事自然不能大張旗鼓的吆喝出來,他悄與李宣耳語幾句,李宣有些為難,“這再有一個半時辰也就天亮了,不能再等等麽。”


    五皇子沒有半分猶豫,當即道,“半刻都不能等!表兄一定要為我通傳,不然誤了大事,你我皆是國之罪人!”


    五皇子天生一張端嚴臉,以前年輕時就愛裝個威嚴氣派,他這般疾言厲色說出來,李宣想了想,也知道五皇子不是會將國之大事拿來說笑的人。關鍵還有一點,事關江南安危,李宣擔心他弟呀!尤其他弟當初是被南安侯點名兒帶去江南的,這眼瞅著南安侯要倒黴,他弟還不知咋樣了。太子這辣手的,連南安侯都能往死裏整,萬一把他弟給壯烈了,李宣都不敢想。李宣道,“二位殿下稍侯,我這就進去通報!”


    五皇子十分客氣,“有勞表兄了。”


    四皇子的眼睛幽深的盯著內宮大門,不知在想什麽。


    李宣親去通傳,也是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內宮的門兒才開了,裏頭隻叫了四皇子五皇子兩人進去。今晚,穆元帝是歇在了謝貴妃處,貼身大太監鄭佳也是冒著性命危險叫醒了帝王。穆元帝披衣坐起來,道,“深更半夜的,有什麽事啊?”


    鄭佳恭謹的輕聲答道,“說是江南的事兒,十分要緊,四殿下五殿下這麽深更半夜的來了,奴婢不敢耽擱。陛下,見還是不見?”


    穆元帝道,“去偏殿。”複對謝貴妃道,“你再睡會兒。”


    謝貴妃已是起身服侍穆元帝穿衣,打個嗬欠笑道,“臣妾一會兒就補眠。”並不多話,服侍穆元帝略洗漱後,穿好衣袍,就目送穆元帝去了偏殿,又吩咐宮人備上幾盞蜜水送去。


    穆元帝這一去偏殿,隻過了一柱香的時間,謝貴妃就聽到侍女迴稟,“陛下攜兩位殿下去了昭德殿,令人召蘇相進宮!”


    也就謝貴妃這等位份,又掌宮務多年,故而可以稍加打探一下,聽侍女這般說,謝貴妃秀眉輕擰,心知必是有大事發生,可什麽大事四皇子五皇子知道,自己兒子不知道呢?暫時想不透,謝貴妃吩咐侍女道,“好了,下去吧,這話不要再提。”


    侍女恭恭敬敬的退下。


    要說四皇子五皇子對江南之事還屬猜度,穆元帝蘇相與靖江王打了多少年的交道,自知靖江王的厲害!倘靖江好對付,穆元帝就不至於先有永定侯練兵,再有設江南大總督之舉了,這種種舉措,說白了,不就是要平定靖江麽?


    穆元帝道,“朕疏忽了。”


    這位皇帝有個好處,不是死要麵子類型,察覺自己疏漏,穆元帝也會坦然承認,絕沒有錯便一錯到底的矯情。蘇相已是將將七十的人了,發須皆白,大半夜進宮,卻不見一絲疲態,更難得的是,其大腦反應迅捷,政治手段老辣,遠勝年輕人。五皇子覺著,依蘇相的精神狀態,起碼能幹到八十。蘇相當即道,“陛下,靖江王自就藩起,不來朝不請安,以其老病欺瞞陛下,是為大不敬欺君之罪。且其在封地屯養私兵,逾親王製,野心勃勃,昭然若揭,請陛下立刻下旨申飭,令靖江王攜諸子孫來朝請罪!”這也是朝廷與靖江王的搞笑之處,雙方都沒有撕破臉,打仗打這些年,都是用“繅匪”名頭兒。


    但,一旦要撕破臉,就涉及到“大義”之爭了,蘇相是絕不會讓靖江王搶了大義之名的!


    “準了。”


    蘇相繼續道,“請陛下立刻召太子迴朝,儲君不能涉險,但有萬一,國基動蕩,臣等百死莫贖!”天地良心,蘇相一直堅持召太子還朝,絕對並非出自私心。事實上,蘇相十分不滿吳國公所為,蘇相又不是瞎子,這位老大人在輔聖公主時就混得開,輔聖公主過逝後,他更受今上信任,可見真是流水的執政,鐵打的蘇相,可想而知這位老大人的道行了。吳國公那點兒心思,還不在蘇相眼裏,蘇相一向認為,大道直行!身為儲君,懂得駕馭臣子就夠了,儲君都去打仗,還要臣子做甚?更不必提結黨之事,儲君,正正經經的國家繼承人,滿朝文武都是你的臣子,眾望所歸,並不等於結黨營私!


    江山都是你的,你結哪門子私啊!


    蘇相真是想不通死了。


    蘇相對於太子放著煌煌大道不走,偏去鑽營蠅營小道,還是有些失望的。尤其江南之行,其實,南安侯為帥,吳國公為輔的做法,蘇相是讚成的,既相互合作,又相互製約,走得好,這是一步妙棋。偏生去了太子殿下拉偏架,毀了滿盤棋!


    蘇相再次要求穆元帝召太子還朝,穆元帝這次很爽快的點了頭,他老人家也知道現下江南是真的不太平了,不管怎樣,儲君不能出事,不然,何其恥辱!


    接著,蘇相又道,“臣請陛下令閩王殿下秘密前往藩地,將南安州軍政一並付予閩王殿下調度,以擋靖江南下。”


    穆元帝道,“靖江便是得了機會,也隻會北上!”


    “倘靖江北上,閩王可擊其腹背,攻其老巢。倘靖江南下,閩王殿下可擋其鋒芒。”


    穆元帝雖格外重視太子一些,但手心手背都是肉,五兒子也很合他心意哪,尤其五兒子多麽盡忠王事,有點兒啥想法,立刻淩晨也要過來與他說。穆元帝是擔心江南亂局,五兒子有個好歹的……


    蘇相看穆元帝猶豫,再次道,“陛下慈心厚愛,臣亦深知,還請陛下以國事為重!閩王殿下前番曾重創靖江,靖江必忌憚殿下。”蘇相薦五皇子,並非他與五皇子有什麽私交,也不是有什麽私怨,雖然他孫子給五皇子家的兒子做伴讀,但實際上,蘇相與五皇子話都沒多說過幾句。何況,這時候下江南,真不是啥好差使。蘇相薦五皇子,一則現下江南得有個人主持大局;二則五皇子有經營藩地的經驗;三則五皇子與靖江王交過手,有經驗!四則五皇子為臣子,國家有難,五皇子身為藩王,當然得有心出心,有力出力;五則,五皇子雖然論經驗不一定有吳國公老辣,但五皇子有一樣好處,他有自知之明!甭小看自知之明這四字,人能活明白這四字,一輩子就犯不了什麽大錯。就像前番閩地與靖江之戰,軍略並非出自五皇子之手,但五皇子用對了人,且配合臣下的主意,那一戰,何其漂亮!閩地上下得了多少實惠,就是五皇子也掙出一能幹的名聲!上述五種理由,促成蘇相力薦五皇子之事,還有一種不能說的理由,就是,吳國公位顯爵高,必要一更比吳國公貴重之人主持江南!蘇相是絕對不會坐視朝廷再出一位“英國公”的!


    蘇相說到這份兒上了,五皇子不能不表態,他起身道,“父皇,兒子願意去藩地,幫助朝廷穩定江南大局。就是那啥,太子還朝,江南的事,到底得有個人料理。”


    穆元帝幽深的目光帶著夜間特有的寒意,看向五皇子時多了一分溫暖與欣慰,穆元帝道,“這個不必你擔心,朕自有安排。”


    穆元帝看向四皇子,“老五南下的事,不要再說與第二個人知曉!”


    那般尋常淺淡的眼神,卻似是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壓力,竟讓四皇子不禁拔直了脊背,四皇子起身正色道,“兒臣明白!”不過,四皇子還是有些擔心嶽父的……


    當天早朝,本來大家還打算討論一下南安侯是真謀反還是假謀反的事,穆元帝根本沒給他們廢話的機會,直接道,“壽安夫人近來身子不大妥當,太後與朕說了幾遭,正好太子在江南日久,朕心甚念,讓南安奉太子還朝,一舉雙得。”穆元帝令南安侯迴朝,但並沒有說南安侯謀反,而是以侍疾的名義。而且,是讓南安侯奉太子還朝,很明顯將太子的安保工作交給了南安侯,可見對南安侯依舊信任。


    四皇子的擔憂卻沒有半點兒減少,父皇對嶽父可見信任,隻是,不知嶽父如今是吉是兇了。


    五皇子沒早朝,他迴府就同妻子說了要立刻去閩地的事,謝莫如命紫藤帶了梧桐去給五皇子收拾東西,且不令走漏風聲,隻說在帝都住的悶,去萬梅宮住上幾日。謝莫如道,“殿下去主持閩地之事,那江南的事要如何?”


    五皇子輕聲道,“倘南安侯無恙,依舊是南安侯主持。倘南安已遭不測,父皇令我便宜行事,最好能接掌江南兵務。”“便宜行事”這四字,就很能說明他父皇的態度了,五皇子道,“我隻怕來不及。”


    “時機轉瞬即逝,隻怕江南已入靖江觳中。”謝莫如知穆元帝已對吳國公生疑,道,“這些都是小事,殿下首先是要保重自身,沒什麽比自身安危更重。倘還來得及,殿下不必避嫌,立刻提扶風為主將!”


    “這是自然。”五皇子自己也不懂打仗,他必要倚重自己的心腹之人的。


    東西半日便收拾得了,謝莫如與五皇子帶著孩子們一並去了萬梅宮,五皇子先去郊外,再行秘密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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