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熱鬧的街道呢。”


    與別處掙紮在生死存亡邊緣,過一天是一天的村落據點不同,隨著二人不斷拉近與城市的距離,能夠明顯感覺到,生活在此的人們,擁有著難得的熱情與希望。


    “莉婭,在蝕妖入侵之前,你們的土地上,便是這般風景嗎?”


    “這……你得具體地區具體分析了。”迪莉婭還是忍不住打破了白的美好幻想,“如果當地的領主較為賢明,也沒有什麽天災的話,那麽人們的日子不會過得多麽辛苦……隻是這樣的情況其實很少,至少一半以上的領主,在我的認知中是貪婪的代名詞。雖然局部戰爭不斷,但總體上人類的社會已經維持了穩定的格局許久了,貴族家族的數量在不斷上漲,很少有貴族的傳承能始終保持著初代的高度,再了不得的祖先也難以保證後代裏不會出現混賬。即使我想為貴族階層說好話,可事實就是——這個統治階層,無論哪個國家,都是廢柴和魂淡居多了。”


    “啊,這個我懂,我們那裏有一句話,叫做‘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白深以為然。


    曆朝曆代的開國勳貴們,都是何等了得的人物,但他們的子孫後代,能夠不墮先祖威名的能有幾個?每到了改朝換代的時候,前朝的勳貴們,表現大多不堪入目,一代代安逸富貴的生活讓他們退化成了字麵意義上的廢柴,較之豬也不遑多讓。


    “看來無論在哪片大陸,底層的人活的都很艱難呢。”


    “沒辦法,貴族和地主牢牢把控住了土地,人們再有怨言,也必須‘依附’於貴族和地主才能生存。隨著貴族越來越多,他們隻會不斷侵吞屬於底層農戶的土地,最終整個國家社會的生產,絕大多數被中間的貴族分而食之,頂層的君王與底層的百姓,隻能撿他們吃剩下的殘羹剩飯……這百分之一的貴族,占據了百分之九十的資源,卻不會將它們反哺於生產,等到平衡徹底崩潰的時候,國家也就覆滅了。”


    白說著說著,便覺得意興闌珊了。


    她不是這個世上最聰明的人,既然她都能看懂,那些遠比她強的有識之士何嚐不曾想過改變這無解的死循環?但最終又是如何呢?分封製名存實亡後,天下權力盡歸於【皇帝】一人,王公貴族的時代結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名門望族;為了打破名門望族的壟斷,科舉製度誕生了,從此以才能智慧作為從政的第一標杆,寒門崛起了,可事實證明他們比起過去的“前輩”高明的地方也有限的很。


    偌大一個國家,靠皇帝一個人根本管理不來,無論如何都少不了中間這一層。至於它叫什麽,是貴族還是名門亦或者是寒門,都無差別,因為再怎麽去粉飾,這個階層有一點是始終不變的——他們從農民的手中搶奪土地,又拒絕向皇帝交稅。所以曆朝曆代,不管開國的盛況多麽宏大,君王多麽賢明,當國家的上升期過去後,都會陷入越發展越窮的奇怪境地。


    這幾乎是逃不掉的宿命。


    除非有一天,有一個階級能挑戰地主的地位,土地的重要性再不是永恆的no.1,人們有一個和種地同樣穩定的謀生手段,或許才會有些許改變的希望吧?可擊倒了一隻巨獸,又培養起新的怪物,之後的事誰又能說得清呢?


    “白?”


    迪莉婭晃了晃走神的白的肩膀,後者趕緊輕咳一聲,掩飾掉自己的失態。


    “很難的見到你這麽嚴肅認真地去思考的模樣呢……我也很好奇,白你竟然會對這麽沉重的課題,如此感興趣。”


    “才不是感興趣啊喂……”白甩了甩頭,將那些思緒全數清理出大腦,那些是憂國憂民的儒者該去思考的沉重學問,不適合她,“隻是有感而發罷了——發現在文化截然不同的大陸,妨礙人們幸福的罪魁禍首卻是驚人的一致。”


    “畢竟都是人類啊。”


    迪莉婭捧住白的臉頰,湊上前去近距離盯著白的雙眼,道:“你看,我們的發色不同,文化不同,瞳色也不同,但還是一樣能聊得來,能成為朋友——歸根結底,我所認同的善與美,即使與白你有部分出入,但總體上依然是一樣的啊。”


    “這麽說確實沒錯啦……”


    白眼神閃爍,竭力想要錯開相交的視線。


    兩個年輕漂亮的美麗少女,當街做著這般親熱的舉動,頓時引來了路過群眾的圍觀,時不時還傳來竊竊私語聲。白的聽力相當不錯,聽到這些話臉頰更燙了,反觀迪莉婭好似不聞不問,根本不理睬旁人的話語,繼續盯著白的雙目。


    “有沒有被我眼中的真誠所打動?”


    “真誠沒看到,倒是你在心底裏的壞笑聲,透過瞳孔全都傳達給我了!請,請別再用這種方法戲弄我了!”


    “這可要怪你。自己想要出來玩,還把我約了出來,最後自己一個人陷入了奇怪的鬱卒狀態——如果這是約會,那你鐵定最後要吃閉門羹了。”


    “約,約會!?不……我沒有那種企圖啊……”


    “你就算真的有企圖我也不會在意的啦——不是我要吹捧你,以白你的姿容氣質,我覺得應該很少會有女孩子拒絕得了你。美麗、大方、兼具著秀氣與英氣,謙遜有禮,還帶著點東方人的那種……嗯……是叫做‘儒雅’的氣質吧?有些女人需要穿上男人的衣裝換上中性的打扮,才能展現出異性的特質,你卻不需要,即使穿著女裝都能讓人感覺英氣勃發。”


    迪莉婭仔細地打量著白,越看越覺得這位東方少女順眼、耐看。假如她從小就待在深閨之中,說不定第一眼看到白就淪陷了呢,哪怕知道對方是個女孩,也會忍住衝動,不願打碎這個易碎的夢。


    “過,過譽了呀!”


    “哈哈哈哈~”


    迪莉婭不給白任何反駁解釋的機會,轉過身一邊看著白的窘態一邊倒退著行走。白感受著來自周圍的異樣視線,隻能強忍著說不出口的窘迫,趕緊走上前去拽住迪莉婭的胳膊就朝市區大步走去。


    “莉婭!你大庭廣眾之下為什麽……為什麽要說那些怪話啊!”


    “耶?這不是出遊玩耍的固有橋段嗎?你看,我不是那種羞澀內向的人設吧,那麽理所當然就該做出戲弄同行友人的行為,這樣才叫青春嘛~”


    “你們這裏的青春真可怕。”


    白也隱約聽出來了,迪莉婭圖有趣,把那些小說故事裏約定俗成的“慣例”搬出來了,自覺代入了“女主角”的位置,來戲弄捉弄自己——可這麽一來,自己不就自動進入了“男主角”的形象了嗎?


    【忍住,不要反駁……】


    這裏要是沒忍住吐槽了,白覺得以迪莉婭的性格,一定會慫恿著把雙方的角色顛倒互換過來的……一想到讓迪莉婭這種戲精去扮演“男主角”,白的腦海裏本能地蹦出了那些紈絝少爺們的做派。


    ……算了,與其被那樣作弄,眼下這種程度的調戲,好歹還在白的接受範圍內。


    “白,你們那裏的文學作品裏,青年男女出門遊玩,是怎麽描寫的?”


    “這個嘛……說起來可能會打擊你的熱情,以我們那邊的文人的尿性,最後基本就這麽幾種發展——女方是天仙下凡,雙方經曆層層阻撓結合在了一起;女方是妖精鬼怪,寫成半個鬼故事;男女方都是凡人,但門不當戶不對,最後曆經悲歡離合還是以悲劇收場。”


    “……我怎麽感覺重點要麽是獵奇,要麽是往倫理上去靠呢?”


    “可不是嘛……”


    白好歹忍住了把牛郎偷窺還順便偷走織女衣服的這種情節告知給迪莉婭的衝動,不然指不定迪莉婭會腦補出怎樣的誤解呢。實際上,就連白自己也不是很懂這種奇怪的情節究竟有什麽象征意義……反正作為女性,她看到這類劇情總覺得怪怪的。


    “那麽白你以前有和別人一起出去遊玩嗎?”


    “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一次都沒有。我的交際圈怎麽說呢,很狹小,也非常不親切,絕大多數人都一生戴著麵具活著,說起話來也是綿裏藏針,仿佛在言辭裏懟贏幾句就能上天一般。和這些人一起出去郊遊采青……別開玩笑了,這哪是放鬆啊,根本就是受罪。”


    “這麽誇張的嗎?”


    “我覺得用‘畸形’來形容更加貼切。”


    白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繼續說道:“尤其讓我感到不舒服的,是被別人當做商品待價而沽的感覺。說是出去遊玩,其實就是一次展示‘商品’的推銷,我們要努力表現出自己‘優秀’的地方,以期待能在‘買家’群體裏獲得一個好口碑……這種場合我去不了,我肯定控製不住拔劍砍人的衝動的。”


    “所以這是你第一次和同齡的人,沒有思想包袱出去遊玩嗎?”


    “是的……所以有什麽表現的差勁的地方,還希望莉婭你能不要介意。”


    “放心,我不會介意的。”迪莉婭一邊笑著一邊挽住白的手,“我也是第一次。”


    “……”


    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事……話說她之前急著往城裏趕是想做什麽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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