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墨諾斯島,火神神廟。


    赫菲斯托斯從鐵砧上抬起頭來,扔下手裏的鐵錘,擦了擦額頭的細汗。


    已經十幾天了。真沒想到,這項工作如此艱難,一口氣幹了十幾天,還沒有完成。


    塔納托斯黑色的身影還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一言不發。火山口的熱浪,熔爐的高溫,到他麵前就被消解得一幹二淨,隻剩冰冷的靜謐。


    赫菲斯托斯偷偷看了那黑色的身影一眼,坐下來休息。


    剛開始的時候,他的工作遲遲沒有進展,還擔心死神會因此生氣,遷怒於他。可是這麽多天塔納托斯就隻是站在那裏耐心地等待,連催都沒催過一句,他就不再緊張,隻想著怎麽將這件神器打造完成。


    不過難度真是遠超他的預料。


    死亡之劍,其中蘊含著死神的力量;那些黑裙的邊角料,更是由黑夜女神純粹的神力凝成。剛開始他以為,最難處理的,定然是這純粹神力凝成的布料。隻要解析了這力量,將其融入劍身,就可以打造完成。


    解析創世大神的力量雖然很難,但他並不是沒有經驗,所以不以為意。


    可是沒想到,他解析布料中的力量沒花多長時間,反倒是死神的神劍,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困難。


    就這十幾天裏,他將死亡之劍放進熔爐煆燒了不下百次,每一次都是對於這柄神劍的體會;他也將死亡之劍放在鐵砧上鍛打了不下百次,每一次都是將神劍與布料結合的嚐試。


    可是這百次煆燒,百次鍛打,他卻發現,他對於布料中的力量處理得越來越得心應手,反倒是對死亡之劍,似乎總是生澀、僵硬,怎麽都不能讓它以符合自己心意的方式進行改變。


    說到底,就是他對這柄死亡之劍的本質,體會得還不夠清晰。


    他是真的沒想到,死亡之劍的本質,竟然比倪克斯黑裙的本質還要玄奧。黑裙的本質已經不是他可以理解的了,他隻是能粗略體會到,那是一種玄妙無定的變幻力量。他雖然無法理解這力量,更無法掌握這力量,但既然體會到了,就可以做出處理,這就是他身為工匠之神的權柄。


    但是死亡之劍的本質,他竟然連體會都體會不到。


    為此,他曾向死神詢問,這柄劍是出自哪位神匠之手,又是用什麽材料鑄造而成,希望能通過這些信息覓得些許端倪。可是死神說死亡之劍是黑夜女神的禮物,並不知道鑄造的細節。


    赫菲斯托斯無奈。在經過八天的煆燒和鍛打,卻依然無果之後,他向死神提議:他需要破壞這柄神劍,將它徹底解構,從根源處體會,才能完成打造。


    死神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同意了他的提議。


    他佩服死神的魄力,也感激死神的信任。他覺得,自己之前對於死神的印象似乎是錯誤的。死神的確很冷酷,不講情麵,沒有慈悲,但死神並不暴戾,也不喜怒無常,不會無故針對你,也不會隨便遷怒於人。


    跟某個高高在上的王,很不一樣。


    赫菲斯托斯坐著休息了片刻,起身繼續工作。


    他將死亡之劍再次放進熔爐。——這時的死亡之劍已經不能被稱為“劍”了,因為它早已熔成了一塊黑乎乎的條狀疙瘩。將神劍徹底熔掉之後,赫菲斯托斯才終於接觸到了劍身中的一縷本質。


    那竟然是混沌的本質!


    原初的混沌卡俄斯,創世的祖神。它化生了大地、深淵、黑暗、永夜以及使它們結合的原始愛欲,世界因此而創生。


    這劍身中,竟然有這樣一縷本質?!


    赫菲斯托斯壓抑著震驚,用心體會——


    這並不是純粹的混沌本質,它比混沌更加凝實;可這也不是化生之後創世五神的本質,因為它比創世五神更加虛無。


    它介於混沌和創世五神之間。不如說,它是混沌化生創世五神的過程的凝結。


    一縷化生的過程,凝結成一塊原始的坯料,鑄成劍胎,又打造成神劍。


    這化生的過程,就是劍身,是劍的質料。


    而蘊藏劍中的死亡之力,是劍的靈魂。它源自質料,又被質料禁錮。


    赫菲斯托斯歎為觀止。大部分神器,虛的力量和實的質料都是協調的,是一致的。隻有協調一致才能成型,否則隻會相互衝撞,徹底崩毀。


    可是這柄死亡之劍,它的力量和質料竟然是相抵觸的。質料是生,力量是死。死源於生,生禁錮著死。作為化生過程的質料,竟然能孕育出抹消一切的死亡之力;而抹消一切的死亡之力,卻與這化生過程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這巧奪天工的神器,究竟是怎樣打造出來的?


    又是誰,打造出來的?


    赫菲斯托斯心中好奇,卻無暇多想。終於體會到死亡之劍的本質,他覺得自己畢生最大的挑戰就在眼前。


    生與死的力量,混沌化生與最終消亡的力量,矛盾而一致,衝突而協調。他從未打造過這樣的神器。


    可是現在,劍身已經被他毀掉,變迴坯料。他必須處理這塊坯料,保持生死力量的協調,將其塑造成塔納托斯想要的樣子。同時黑裙布料的力量,也得加入其中。


    是的,塔納托斯已經提過要求。既然劍身已經被毀,那不如幹脆做成別的東西。


    塔納托斯向赫菲斯托斯描述了他想要的新神器的模樣。赫菲斯托斯凝聚心神,將坯料從熔爐中取出,卻沒有放上鐵砧,而是直接用左手抓住熾紅的坯料的一端,右手挽起黑裙布料纏住另一端,運起神力一拉——


    赤紅的,條狀的坯料一端被拉出一條細長筆直的尾巴,而黑裙布料已經融入了這條尾巴之中。


    赫菲斯托斯麵容嚴肅。迅速將坯料放在鐵砧上,揮捶鍛打。


    條狀的坯料在他果斷、精確的鍛打之下漸漸顯出形狀。一彎新月也似的鐮刀刀身垂直於細長筆直的刀柄,固定成型,成了一把純黑色的長柄巨鐮。


    赫菲斯托斯舒了一口氣,汗水早已浸透衣背。他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頭暈目眩,渾身無力,這分明是神力消耗過度,或許還被坯料中的力量傷到的緣故。


    但他還是強撐著精神,雙手捧起巨鐮,走到塔納托斯麵前,恭敬,卻又充滿驕傲地奉上:


    “按照您的要求,死神鐮刀,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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