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十七年深秋,鄭朝太尉司羅南的三夫人沒了,太尉府籌辦了一場長達十四天轟動的喪事。太尉府地處大鄭朝上京城南官宦人家的聚集區,宅深院廣,因由做著喪事所以處處以白為主貼白對發白帖,府內所有人均披麻衣蹬白鞋,白燈籠孝球從大門口一直掛到了後院,各處細節做的極為周全,顯得肅穆悲痛,報喪過後,太尉府的人便多了起來,過來問候的人差些便要踩塌了門檻。

    其實,一個妾沒了,何必這般慎重。

    雖然去了的那個是我的親娘,歐陽杜月。

    親人去世,需嫡親的子孫為她穿戴整齊,三娘隻有一個孩子便是我,所以這活就得我來做,雖然我怕,但是大娘安慰了我一夜,說三娘生了你,你便要一生侍奉她。

    一生?我從小就沒見過她幾次,少有的幾次她迴府來隻是避在她的院落不肯出來,說是禮佛不可停,我從來沒牽過她的手,吃過她喂得飯,穿過她做的衣。爹安慰說她不是紅塵之人,在生下我後就常伴青燈旁,不肯再入塵世,這不是她的錯,是人的命運。可父親愛極了她,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何對冷淡的母親念念不忘,小的時候爹總會帶我上山陪她住段日子,後來我慢慢長大離不開大娘,爹便每年獨自前往。

    大娘似我的親娘,而躺在麵前的她,讓我陌生,所以當我的手觸碰到她冰冷的肌膚的時候,顫抖不已。

    “三小姐,快給三夫人穿戴好吧,馬上就要入殮了。”綠墨在一旁幫著我。

    我幫她梳順了發,那頭發黑亮且順滑,我不禁用手摸了再摸,這便是我親生母親的頭發,偷偷剪了一小撮縮放在袖子裏,我不明白,既然她選擇了入佛門為何不肯舍棄了這一頭煩惱絲,為何她選擇生下我而不選擇好好的愛護我。還好,我有爹和大娘,把我養在了手心裏,所以,娘,你也就了無牽掛的去了吧。

    我不禁因為自己的想法笑了,她生的時日裏,可曾記得有我這樣一個女兒。

    就這樣看著她入殮,看著人們絡繹不絕的來拜祭。

    由於爹悲傷至極,幾次昏厥,所以在靈堂隻有二娘陪我跪在一旁答謝,而大娘則打點一切事務。

    做七的第四天,爹的情況稍好些,則強撐著和我們一起在靈堂打點事物,我就在一旁默默的看著他,才幾日,他便消瘦的不成人形,娘在他的心中到底有著什麽樣的位置,以至於她的死甚至能將他打垮。

    剛過晌午,宮裏的福公公便帶著聖旨進了府,先是

    向全家人表示了聖上的哀悼賞了些祭品,其後便將父親帶至後堂耳語了幾句就離開了。福公公是皇上的心腹,所以父親對於他的話頗為重視,到了前堂叫了大娘說,“明日家中將來客長住,趕緊命人收拾出屋子來,所有擺設軟被皆要好的,不要讓人家以為咱家做著喪就怠慢了人家,禮數還是要有的。”

    大娘匆匆的應了也沒問來者是誰,就叫了二娘一起到了後頭去準備,想必也是個高貴的人物,不然也不會勞動了福公公親自囑咐。

    “嶺南王、洛北王、南安王前來拜祭。”府裏報名的小廝嗓子一下子尖了起來,爹速速起了身去接。

    這三位王的名聲我都聽過,三位皇子而且都是如雷貫耳,嶺南王十三歲上戰場戰匈奴三萬大軍,在我軍人數失勢的情況下用調虎離山之際晃過匈奴主力而守住邊城一戰成名。南安王在嘉元十四年的時候我朝土受水災侵襲無力抵抗匈奴來犯,主動和親娶了匈奴公主簽了三年的停戰協議,給了我朝休養生息的時間。

    而洛北王,想到他,我俯身磕頭答謝的姿勢實在是想偏偏頭看看他的容貌,可是又不太好意思失了大家閨秀的風範,心裏矛盾不已。

    我為何這般矛盾,皆因洛北王公良煜太出名的緣由。

    他出名不因戰事不因委曲求全,隻因他容貌絕世風貌不凡,被稱為鄭朝絕立獨世的王子,他到底長成什麽樣子,百姓隻是傳頌,卻沒幾人親見,暫不說皇族所到之處都跪倒膜拜一片,他本身也是個清靜之人不愛出門,從小被皇上愛妾陳貴妃養大,受了陳貴妃的熏陶喜歡作詩作畫,因他母後王皇後人生前是皇上摯愛,所以他未有戰功便能封王,一直住在皇宮內院中。

    這次會來拜祭母親,想必是鄭皇無法親自前來,便讓三個最心愛的兒子前來,鄭皇想必也知道娘在爹心目中的地位,特特給了爹假期,讓他安心做喪。

    作為鄭朝最高的武職官掌握兵權,爹這個太尉地位也可見一斑。

    正值我胡思亂想之際,三位王爺已經拜祭完成,離堂而去。我才想起來好好看一眼洛北王,可是抬頭看見的是三個背影,哪個是他?

    那個高大魁梧的,還是那個挺拔精瘦的,還是那個骨若水步若蓮的男人。

    不必多猜,他如此多才情,必是那個道貌仙骨之人了。

    那道背影一下就印進心裏來,隻要一晃神便想起那翩翩少年的清瘦背影。

    第二日,福公公囑咐長住之人便就來了

    。

    因正門辦喪事軟轎隻能從府邸的偏門而入,跟著的隨從不多但是看衣服都是精良上品之作,而且服裝與鄭朝大不相同,不似鄭朝的大袖大袍,而是窄袖束腰看似爽利的服飾,都是壯士隨行各個瀟灑不羈。

    小丫鬟報迴來的消息一點可用之處都沒有,誰讓她們看衣服看長相了,我要知道到底來者是誰,再問便一個個一問三不知了。我正懊惱呢,娘的侍女秦娘入屋而來打發了綠墨她們,在我身邊坐下,撫著我的頭喃喃的說,“孩子,勿怪你娘親。”

    “她又未做什麽對不起我之事,秦娘,何來怪?”我和秦娘素來便親昵,由於娘親不肯抱我,每每她迴府,秦娘都會來陪伴我,似我半個乳娘。

    “再大些,你再大些便就明白了。”秦娘搖搖頭,從懷裏掏出一個繡工精美的羅袋來放在我手裏,我不明所以,隻細細的看著那羅袋上的繡紋,一株清潔素淨的蓮,我雖與娘親不甚親近,但是她喜蓮我是知道的,“這是你娘親留給你的,留個念想吧。”說完秦娘就出去了。

    我不明白,娘親活著的時日從未念起我,而這一去,竟會留下個物件給我,邊想著邊拆著,先看見的是羅袋裏的一張薄絹,寫有一行字:

    持此物所見第一人便是宿命之人。

    落款是歐陽杜月。

    即便是留給女兒的物件裏她都不肯落一個娘字,那娟秀的歐陽杜月四字我看著心冷,便急急的把薄絹收迴袋中,繼續摸那她留給我的東西。

    生在太尉府,這世間稀奇古怪的物件我見多了,由於沒有親娘在身邊,爹將我視若珍寶,總憐我孤單所以他得些好的總是先送到我麵前,我不要的才拿去給大哥二姐,因為爹的偏心二姐從小就一直哭鬧的長大。可是這手中的物件,我卻是第一次見,似玉又不似玉,此物一半翠綠一半暗紅圓扁形狀足有女子半個手心大,觸手生涼,更奇的是這物件人手越握越涼,上麵的刻文已模糊看不出所以然來,我看著奇怪摸著心裏也奇怪,想著想著便就想再去看看靈堂上的娘親。

    這已是做喪第五日的夜晚,拜祭的人都在客堂進膳,我便從後堂而入,上上京雖處中原但現已深秋太陽落了山便就冷颼颼的,我自己披了件白鬥篷,裹著一身銀素的孝衣批著一頭未綰的黑發急急而行,手中的羅袋被我緊緊的捂在胸前。

    縱然說我與她不親,她從未在乎過我,但是拿著她留給我的物件和那生冷的四字落款,便就讓我心亂如麻,她若從未在乎過我何必

    在死後留個念想給我讓我無法真的果決斷去母女情,她再未養育我卻也是我的身生母親,我又真的如何能看著她獨自躺在靈堂,寂然而去。

    自小我從未喊過娘親二字,而現下,縱是她不想聽,我也想喚一句。

    我未曾想,靈堂在此刻還有人在拜祭,一般賓客拜祭衣著以暗色為主帶喪花便可,但此人一身素白,身上毫無多餘掛飾。

    “多謝先生祭拜生母。”我繞到他前頭,還未看模樣便就先還禮於他。

    “請節哀。”短短三字,卻如清泉一般。

    我抬頭望見的卻不是我以為的是爹的交友,而是一個貌美少年,他生得實在是太好,讓我頓時語塞,隻顧打量他和在我腦中搜尋可以形容他樣貌的詞語,稱他柔美俊秀又不失灑脫,稱他清朗俊逸又不失爽利,真真是應了那句納陰陽之和,處剛柔之正,如此儀容瑰麗之人想是那洛北王都要甘拜下風的。

    看著看著,我便呆了,這是上天的神作,下世的仙子麽。

    他見我如此神情,竟不由的笑了,這一笑便是風情萬種,我就更呆滯起來。

    “姑娘?三姑娘?”他喚我,他怎知我是太尉府三小姐呢。

    “你,你是誰?”我迴過神收起剛剛的失態忙問他,才見他衣著和我朝不甚相同,短袍窄袖,似丫鬟說的下午入府的那些人的裝扮。

    “在下蘭翎。”他對我行了一個禮然後繼續用他那亮晶晶又霧蒙蒙的眼睛盯著我,眼睛比鄭朝人的顏色略淡,是琥玻色,深看去竟看到一汪溫柔婉轉。

    “可是今日下午入住我家的客人,福公公昨天叮囑的客人?”我一連串問了兩個問題。

    他,哦不,是蘭翎,又淺淺一笑說“我想應該是吧。”

    這是靈堂,蘭翎不願多做打擾,便告辭而去。

    我又是望著他的背影久久不能迴神,這一天竟對著兩個男子的背影心神蕩漾,真是有失風範啊,我迴過神看了看停在在靈堂中的靈柩,默默的念了句。

    “娘。”

    又說。

    “娘,別怪我的心神麻亂,隻怪這人衝擊力太大。哦不,是這世間男子太瘋魔了。”

    而手中羅袋中被我越攥越緊,我趕緊把那個我自稱為紅綠石的物件拿出來,閉上眼睛,把那生涼的東西放在心口,丫鬟們都說人死了七天內魂魄都在家的附近環繞,若有親人思念便會迴來相見最後一麵,無論真假我卻

    真想一試。

    可是漸漸的,我卻有些犯困、犯暈,然後一抹暖光傾斜而來,眼前有一道門,我輕輕的推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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