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局勢動蕩,鎮國公和世子迴家越來越晚,脾氣也一天大過一天,隻是世子如今又開始去莫妃那兒,七天裏就有三四天宿在莫妃那兒,比起外邊遙遠難懂的混亂政局,何府下人們更關心府子裏的貴人們的心思,他們紛紛議論莫不是驟然失去正妃位置的莫妃又在短短時間內讓世子迴心轉意了?不愧為曾經的正主啊。

    這邊湘清冷眼看著何府走進房內,在丫鬟的服侍下脫了外衣,坐下來自己斟茶悠悠地喝。她覺得他多半瘋了,把自己廢為側妃,之後卻幾乎日日來這兒尋歡,但她卻從沒看到他眼中的喜歡,有的隻是憤怒,伴隨著對自己近乎瘋狂的□□。想到這,她眼神黯下去,他是故意的,他根本就是在報複她。

    何複喝完茶,天邊的月盤隱入雲層,他起身朝她走過來,每一步都像走在她的心尖上,心中的仇恨就像河水被他踏開,彌漫氤氳布滿狹小的房間,何複看著她布滿仇視的眼睛,嘴角勾起諷刺地弧度,伸手把她扯入懷,房間隨後又是一片旖旎風光。

    心中的黑洞越來越大,就像從中間被撕開的紙張,在風中發出破敗的唿唿聲,裏麵是一團墨色,比無邊的夜色更讓人絕望。

    夜,更深了。

    窗外傳來細碎的某種聲音,湘清眉頭一皺,睜開眼睛,撐起酸痛的身子,躺在一旁的何複睡得很沉。

    什麽聲音?她朝外邊望去,卻隻看見被月光映亮的紙窗,她懷疑是自己的錯覺,因為自若眉小產以來,她總是淺眠多夢,許是自己的幻覺吧,她想,正想躺下,忽然覺得空氣中有些異樣,她一嗅,是迷香!身子一晃,連忙屏住唿吸,悄然躺下,從枕頭下掏出那枚血玉,緊緊攥在手心。不久,吱呀聲響起,門被推開,一個身影閃人室內。軟靴踏在石板上的聲音低微傳來,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因是漆黑一片,湘清辦眯著眼睛偷看,那人慢慢靠近,全身漆黑,忽然夜空中冷光一閃,湘清幾乎叫出聲來,是把匕首!她想大概猜到了這人的來意,隻是……那人逼近,不給她反應的時間便利落動手,手起刀落間,何複的頸項鮮血噴湧,濺了她一身,但身邊的人卻哼都不哼。好厲害的香,她想,似乎能感覺到身邊的男人漸漸低去的體溫,心中說不出是解恨還是悲哀。忽然,那把匕首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抵上她的脖子,她愣住,良久,才伸手想拂開脖子上讓她難受的東西,但刀劍向前幾分,鋒利的刀刃瞬間刺破脆弱的皮膚,溫熱的液體滲出來。

    罷了,湘清歎息,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而把手放到胸口,把血玉緊

    緊貼在胸口上。她緊閉上眼,想著那人挺拔的身影,逆光勾唇淺笑的臉,他聲音輕柔而低沉:“是李偌君,”然後聲音更低下去,仿佛有不盡失望:“你忘了?”眼眶昏熱,她又有想哭的衝動。她想去找他,如果他死了,她現在便可立即死去,但若他活著呢,她是多想見他一麵,隻因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神魂俱滅,他若知道自己死了,隻怕也會傷心吧,她實在不舍他再因她再多傷心一次,而且,若在有生之年能多見一麵,那該在記憶裏添增了多少難忘的迴憶啊。但,現在已不可能了。

    但想象中的刺痛並沒有到來,但卻有隻手伸過來搶她的玉佩,她慌張起來,死死抓著血玉:“你要殺就殺,做什麽搶我的東西!”她急得眼淚掉下來:“裝銀錢的櫃子就在旁邊,那些簪子玉鐲在妝匣裏,這個不值什麽!”但她一個弱女子終究敵不過男子的力氣,忽然她手中一空,手中隻剩下一團虛無的空氣。血玉已經在黑衣人手裏,他拿到眼前細看,似乎在確認什麽。湘清死死盯著刺客壓抑著聲音道:“還給我……還給我……”

    刺客不為所動,“還給我!”她尖聲叫道,不要命朝刺客撲過去:“這是他給我唯一的東西,還給我!”“他?”黑衣人疑惑道:“你說的人可是……”聲音頓住,他聽見走廊上穿來腳步聲,她的喊叫驚動了何府裏的人。況且,血玉主人的名字也輕易說不得。

    “你認識將軍?你是將軍什麽人?”黑衣刺客問,湘清隻顧著奪迴玉佩,待聽到將軍兩字才愣住,“什麽?什麽將軍……”她眼中光彩倏然亮起來:“你是偌君派來的?他還活著,是嗎?!”黑衣刺客嘴唇蠕動,似乎不知怎麽迴答,窗外喧囂聲漸盛,來不及了!他當機立斷向窗戶跑去,跳上窗欞,迴頭再看一次那個伏在屍體上雙目灼灼盯著自己的女人,不,她是在盯著他手裏的玉佩,將軍的血佩。但他不能還給她,這個東西一旦被發現會給這個女人帶來滅頂之災。轉身跳入黑暗,消失在黑夜裏。倘若將軍活著,想來也會同意自己的做法吧。

    湘清瞪著大開的窗口,這一瞬間,她終於知道什麽叫一無所有。窗外的濃夜湧入室內,瞬間將她淹沒,瞳孔裏滿是黢黑。為什麽?她想問,但幹澀的喉嚨竟發不出一點聲音。忽然有亮光刺入瞳孔,隨後繁雜的腳步聲充斥耳邊,大門被轟然推開,又無數道黑影湧入房內,先是詭異的寂靜,然後就是驚叫唿喊聲,雜亂作一團。

    五月,皇城發生了幾件大事,何國公唯一的嫡子被刺殺身亡,整個朝廷上下都被震動,而曾把政權玩弄於股掌

    ,叱吒風雲的鎮國公在看到長子慘白的臉後忽然蒼老,就像一睹高牆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頹塌。不久,何複世子妾侍若姨娘自縊身亡,世子側妃莫氏自請出家為尼,為世子祈福守節,何老婦人應允。而皇城裏又起一則關於李家的傳言,說曾經年少封侯,名動皇城的李偌君其實並未貪生怕死畏罪潛逃,而是前往隆昌勸兄歸降,被李沐惱怒殺害。但有人又質疑李沐並非真心造反,怎會殺死自己的兄弟,隻怕是謠言,還有人說確有其事,因為有人親眼看見李將軍到了隆昌,還有人說李將軍確實沒死,還有人在客棧裏見過他。眾說紛紜,眾口不一,真相隻怕隻有當事人自己知道了。而動亂的疑雲還壓在大秦王朝的頭頂上,四方藩王叛亂,各大黨係爭權奪利,經過李家事件,天子權威一落千丈。大秦的統治就像懸崖邊的卵巢,岌岌可危,經不起一點過分的軋碾。

    新一個王朝的統治正在醞釀和到來,而黎明的黑暗即將開始也將預備著落幕……

    幾年後。

    豔陽高照,青山綠竹,楊柳繞溪,幾十戶人家錯落在山間,兒童往來嬉戲,一個頭戴鬥笠的男子停在一個孩童麵前,問:“小朋友,你可知道藍伽寺在哪兒?”

    孩童仰麵,這個流浪漢衣裳襤褸,一臉的絡腮胡,她有些害怕,後退幾步,躲到趕到前來的婦人背後,那婦女擋住小女孩,蹙眉問:“先生來這兒有什麽事嗎?”

    “我來找個佛寺,叫藍伽寺,”流浪漢比劃著,一雙眼透出疲憊但卻夾雜著些許期待,“大概是專供女尼修行祈禱的地方……”哦……女人了然,伸手指東南麵的半山,那兒隱約可見一個黑色的東西點綴在綠色間,也許正是個寺廟:

    “在那兒,看到了?就是那個,聽識字的人說就是叫什麽藍寺。”流浪漢忙道謝,朝那寺廟的山腰趕去。婦女安慰地拍拍女童的頭,前幾年大洛戰亂,有許多人逃亡到這深山中,自己和丈夫就是其中之一,等到外邊平定了,這兒的人也早安定下來,不想走了。之後就鮮少人到過這兒,這漢子也不知跟誰打聽的那個寺廟。

    他走進破敗的寺門,踏上爬滿青苔的台階,走進這座含藏著無數故事的佛堂,有一老尼迎麵而來:“施主請留步,你來這裏做什麽呢?”

    “我來找一個人,她幾年前到了這兒……剃發為尼”流浪漢頓住,又開口:“她以前……是一個王府裏的妃子。”老尼淡淡的眉毛動了動,慢慢皺了起來,根據這人的描述,隻可能是那個人:“你說的可是青慧,她在凡世時確

    是一位勳貴的側妃。”

    “對,是她!”男子眼睛一亮,心頭的歡欣幾乎要漫出,他壓低喜悅的聲音道:“那她就是真在這兒了,請問她現在在哪兒?我想見見她。”

    老尼的眉頭斂得更緊了:“她已是佛門中人,塵緣已斷,她見你一個凡塵之人做什麽,你迴去吧。”

    男人急了:“師太,我自知俗世之人,但此次過來也不過是要了卻一些前塵往事,想來她這些年未必真能心如止水,皆是因為塵緣未了的緣故,我和她因果未斷,何不讓她出來和我一見。”

    師太聞言隻得歎道:“我不讓你見她自有我的道理,施主請迴罷。”

    男子撲通單膝跪下抱拳,道:“求師太成全。”那樣子頗有些軍人風範,這人想來之前是個從軍的將士吧,也不知和青慧有哪些因果未了,隻是……罷了。

    “她已經死了。”師太低聲道,搖搖頭,“一年前偶感風寒,進而得了肺癆,不久就去了,罷罷罷,跟我來吧。”

    男子隻覺得有如晴天霹靂,聞言隻得起身,有些恍惚地跟在師太後邊。師太把他帶到一間小屋裏,留他一人下來,自己退下。他站在空蕩蕩的屋子裏,眼神飄忽地掃過泛黃的牆壁,老舊的矮幾,木凳,土床。打開被蛀蝕的木櫃,裏麵隻整齊疊放著幾件衣物,皆落滿灰塵。其它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沒留下。他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塊血色的玉佩,可終究還是沒有看到。他想也許一切都是自己的虛妄,把自己的一腔熱情傾注給她,竟忘了問她可願意不願意。若她還活著,他真想問她一問。隻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走出那道佛門,踏入渾濁渺茫的塵世。他廖望遠山,想起多年以前,翠竹林下欣然一笑的少女,她冰潔的麵龐因他的出現而微微驚慌詫異。

    作者有話要說:這篇短篇到這裏就結束辣,堅持看到這兒的都是真愛,謝謝你。

    這個故事是在聽周董的歌(伽藍寺)時有感而發的,當時覺得很好聽,百度查了查才知道是一個流傳甚廣的悲傷故事,結果感慨萬分,大致改了一下就寫了,感興趣的可以百度看看。

    囉裏囉嗦一堆,再次感謝翻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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