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整個何府卻亮如白晝。丫鬟一個接一個魚貫而出,捧著一盆盆血水,裏麵有若眉□□聲,隨著丫鬟幾次進出,她的聲音漸漸無力,後微不可聞,有婆子出來說,若姨娘暈過去了。何複臉色很不好看:“孩子呢?!孩子可保住了?!”

    婆子低頭囁嚅,不敢迴答。何複臉色又難看幾分,湘清臉色更加慘白。

    “滾!”何複衝婆子咆哮,轉頭瞪湘清:“你,也給我迴房間去!!”

    湘清迴視他,嘴唇張合幾次,想說話,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深吸口氣,她含著淚轉身,柳芸忙上去扶她迴去。湘清走得搖搖晃晃,深夜像黑色的漩渦吸食行人,燈籠燭光昏暗,她幾乎看不清路。身後傳來一聲壓抑的怒轟,咣當一聲,何複踢翻門口的凳子。婆子忙勸小聲些別吵醒裏邊的姨娘,湘清無力地閉上雙眼,未來就像被人堵住所有去路,她怎麽都無法找到出口。折磨。

    馬匹帶起塵土飛揚,李偌君策馬行至河邊,早已有一隻小船在那等候,船上站著個人。李偌君走上扁舟,船夫撐開竹篙,小船水流而下,直奔隆昌。在岸邊下船入隆昌時,這座有小皇城之城的古城披著銀裝還在沉睡,而城中所有百姓都不知道這裏已經被控製。李偌君踏過郡守府數道迴廊,走進這座府邸的正房大堂,裏麵隻有一個人在等待他,他的表哥李沐。李沐聽到腳步聲懷著激動轉身,沒想到表弟送給他的見麵了就是重重一跪,他的笑凝在嘴角,看清偌君抬頭望向自己悲戚的目光時,李沐的心直往下墜。沒有憤怒,沒有怨恨,這是為什麽,又代表著什麽呢?李偌君開口,果然,他說:

    “表哥,我來,是要帶家父的一句話,不要造反,不然李家數百年的功績名聲將毀於一旦,什麽也不剩。”

    李沐握緊雙拳,他是想到有這種可能,但聽到這一番話還是讓他大失所望,他盯著這個滿腹韜略的表弟,恨恨道:“那昏君沉迷美色任用小人,好大喜功,猜忌有功之臣,此次北伐不過是他對李家將士的最後一次利用!人們看到李家滿門榮譽,可看到那些翻飛的喪布?偌君!醒醒吧,為這樣的昏君死不值得!”

    寂靜,死一樣的寂靜,李沐隻聽得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聲,良久,李偌君含淚跪拜,磕頭道:“表哥說的偌君怎麽不知,闔府上下又有誰不知道呢,隻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偌君有幸生長在軍功耀世的李家,自小被幾百年累計的榮耀所感召,一刻不能忘記自己的責任。如今為之殫竭一生的君主不仁,要滅李家滿門,怎麽有不恨的道理

    。隻是想到先輩世代積累的功績,偌君怎麽忍心讓他們毀於一旦!父親不是忠於昏君,而是忠於道義,忠於列祖列宗!”

    “愚不可耐。”李沐陰沉著臉打斷他,他打了個響指,有幾十人出現在大門門口:“偌君,對叔父的話我恕難從命,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武功高強但這些死士你是對付不了的。”

    李偌君震驚抬頭,李沐最後一句在耳邊低沉落下:“迴去九死一生,還不如讓表哥我,送你一程。”

    “世子妃,若姨娘喊你過去。”柳芸推門進來低頭道。

    湘清點頭,讓若眉幫她束好衣帶,梳個簡單的發髻就往那邊走。柳芸悄悄偷眼看世子妃,她麵色蒼白,眼皮乏青。昨夜,是個不眠夜。

    湘清進門時若姨娘正在河湯藥,見她來了,推開藥碗,直直盯著湘清從門口走到她跟前:“姐姐好,坐吧。”

    湘清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做下。若眉隻是盯著她不說話,湘清自知百口難辯,也不開口,更何況那是一個未出世的小生命,她自己都不知怎麽給自己開脫,說起來,何嚐不是她的錯,是她撞到了若眉啊!她懊悔地閉上眼睛。若眉瞧著她那副德性,嘴角泛起冷笑,揮手讓下人退下,柳芸猶豫不去,若眉譏笑:“走吧,我都這幅樣子,還能吃了你主子不成。”湘清不說話,柳芸這才退下。

    “姐姐好手段。”若眉靠著枕頭幽幽道,全然沒有適才哀戚的模樣。湘清眼中閃過詫異,覺得她臉色變得實在快,來不及細想她便答到:“妹妹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姐姐不就是嫉妒我腹中的孩兒嗎?”若眉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好狠毒的婦人,殺了我姐姐,如今又來殺我孩子,怪不得世人都道最毒婦人心。”

    “我沒有!”湘清猛地站起來,渾身顫抖,若眉臉上奇怪的笑讓她寒毛直豎,她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樣,明明是她自己跑去摻和自己和何複的爭吵,還故意汙蔑她激怒何複,難道她全然忘了自己懷孕才三月嗎,當時情況那麽混亂她還參合,現在這樣一片狼藉,難道都要怪在她身上嗎?!“是你自己自找苦吃,你為什麽……為什麽……”湘清喃喃道,說不出下文,因為她知道沒人會想聽。

    “你殺了兩個人,”若眉盯著她,眼眸閃著詭異的光:“都是我的至親,都是你這個殺人兇手,一個一個,奪走我的親人,如今這世上我隻是孤身一人。姐姐,你就不愧疚,不怕他們的冤魂晚上找你索命嗎?”

    湘清後退一步,嘴

    唇慘白,她強自鎮定,企圖壓製顫抖的聲線:

    “這世上怎會有鬼,不會的,別說了。”

    若眉聞言展顏一笑,像有人說了什麽笑話逗笑了她:“姐姐怕了?姐姐別怕,妹妹說的是實話啊,隻是我的姐姐和孩子都是溫順乖巧的人,想來也做不來姐姐這等毒辣的事。”

    湘清無言,她是明白了,若眉叫她過來不過是為了發泄怒氣,隻是讓她奇怪的是為什麽若眉這麽憤怒,悲傷卻幾不可見,叫她來好像是終於尋到機會般一個勁用言語刺激她。這時有人敲門,有人到:“老太君請世子妃過去。”

    湘清抬頭,見若眉還在端詳她,不禁覺得掌心發冷。她覺得若眉有點反常,忙向門口走去。意外的,若眉沒再說什麽,隻是冷眼看著她踏出門檻,才開口道:“那就謝姐姐今日來探望了。”若眉不敢迴頭,一路疾步奪路而去,到房門口才喘息著停下了,手心裏已經滿是汗。

    黑暗,天地間隻剩濃稠的夜色,然後是水聲,腳步聲,驚唿聲,有個稚嫩的聲音拚命唿喊:“姐姐!快救救我姐姐!”

    她掙紮著抬起頭,看見岸邊站著小腹微隆的柔媚女子,她蹙起眉頭,殷紅的血漫上她的裙角,她抬頭衝她喊:“姐姐!你怎麽忍心帶走我的孩兒!”仔細一瞧,似乎看的又不是她,湘清迴頭,看見一個滿身汙穢的女子衝她咧嘴一笑,露出猩紅的舌頭。湘清尖叫出聲,霍然瞪大眼,金絲蚊帳映入眼簾,柳芸到床邊道:“世子妃可是又做噩夢了?這藥吃的怎麽也不見好。”

    又是夢,湘清疲倦地闔上眼,自去若眉那兒見過老太君迴來後,她便閉門謝客誰也不見,但卻日日夢魘,果然是作惡實多,老天爺也不放過自己麽。隻是自己做錯了什麽,細細想來,她著實不知。隻是若眉說她罪不可恕,那便罪不可恕好了,反正怎麽都一個樣。

    湘清看向桌子,柳芸會意急忙起身斟來茶水服侍世子妃喝下。她心中憂慮,受那若姨娘的刺激挑撥,世子妃和世子已許久不見麵,早先見麵也是冷麵相對。那孩子流掉了雖然可惜,但保不準是那姨娘的詭計,哼,深宅大院這些事兒多了去了,惹得世子妃這般消沉不過是仗著自己和世子妃一塊兒長大的情分,原先不過是個奴才,指不定以後怎樣呢,真是不知好歹。思及此,柳芸剛想開口勸世子妃,世子妃卻好似知道她要說什麽似的,懶懶躺下擺手道:“下去吧,我再歇會兒。”“這……我……”柳芸呐呐道,有些憤憤,她實在有些討厭世子妃這般油鹽不進的樣子。湘清不理,閉

    上眼假瞑。罷了。柳芸歎氣,旋身退出房門,輕輕帶上門扉。

    天空泛起微光,陽光卻遲遲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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