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則涉嫌走私,偷稅漏稅,重則勾結逆賊,涉嫌謀逆?這是二郎他說的?”


    此時端坐在於李淵書房一側,朝管家李代發問的,正是如今罷職在家的前任內史舍人竇威,


    這位從李代的麵色眼神中得到確切答案之後,臉上的笑意於是更顯欣慰:“那應該是無事了,二郎的臥虎之稱,真是名不虛傳。此舉看似莽撞衝動,其實是一舉數得,甚至對於叔德你而言,也不無裨益。”


    “我也是沒想到,這個小混賬,居然還有著這樣的玲瓏心思。”


    李淵的眼中同樣顯露出了滿意之色,此時他忽然心緒微動,以考校的語氣詢問肅立一側的李建成:“毗沙門,你可瞧清楚二郎他是何打算?”


    李建成神色微凝,眼中掠過了一絲不虞之色,可接下來他卻依舊語聲恭敬的答著:“孩兒愚昧,隻能略略瞧出二弟的幾層用意,所言不周之處,還請父親與舅祖大人見諒,”


    竇威乃是他母親的堂叔,所以李建成以舅祖稱之。


    而接下來這位,就在李淵與竇威的審視之下,從容自若的侃侃而言:“其一,二郎對黑市下手,可以取信天子。這個世間,敢於開罪朝中眾多權閥,向洛陽黑市動手的人可不多。以孩兒之見,便是薛道衡與虞世基之流,也是無此膽量的。”


    薛道衡生前為官時以性情剛直著稱,屢次犯言直諫,甚至因此獲罪身死。可這位在擔任司隸大夫的時候,對洛陽黑市也同樣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至於虞世基則是天子的親信爪牙,與裴蘊與封德彝等人結黨,在朝中權勢極盛,幾乎是一手遮天之勢。可要說這位敢於向洛陽黑市下手,李建成是萬萬不肯信的。事實上,這幾位在黑市的幾家大商行當中,都拿著份額不小的幹股。


    所以李世民今日之舉,足顯忠直。


    “其二,可以釋天子對群臣之疑!”


    說到這一句的時候,李建成的眸色異常複雜,讚歎,佩服,不甘還有羨嫉等種種情緒摻雜一處。


    不過這眼神隻是一閃而逝,快到讓在場的李淵與竇威二人完全無法察覺。


    “這是孩兒最佩服二弟的地方!冬狩之後,天子對於群臣難免心生疑忌。而那些逆賊,之所以能夠瞞過朝廷的監察屢生事端,洛陽的黑市船城可謂是居功至偉。現如今此處,怕已是天子的眼中釘,肉中刺。”


    竇威聞言,則是不置可否的問:“可天子如對黑市生忌,大可下令繡衣衛,或者是司隸台去搜查,又何需等你二弟出手?”


    “可如今的時局,已經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天子既然猜忌群臣,又豈不畏打草驚蛇,因過激之舉逼反朝中眾臣?再反過來想,一應與黑市船臣有涉的諸位朝臣權貴,如今怕也是難免心生忐忑?天子如今忍而不發,可不是打算就此放過,隻是在籌謀準備,等待時機而已。可這些人固然不願被天子猜忌,有意釋天子之疑,卻更擔心繡衣衛與司隸台,禦史台等窮追猛打。”


    李建成淡淡言道:“所以這個時候,二弟的身份,反而是最合適的,他是陛下信重的繡衣郎將,又是勳貴中的一員,可以同時取信於陛下與朝臣。那些商行的掌櫃與賬房,雖然遭遇了一場牢獄之災,卻也能免去日後更大的禍端,豈非幸事?所以黑市中的各家商行都無逃遁藏匿之念,任由二弟緝拿,這分明是欲經二弟之手,證明自家清白。即便最後坐實了涉嫌走私,偷稅漏稅的罪名,也無非就是交些罰金,坐罪流放而已。事後使些銀錢,就可抹平此事。無論是讓人頂罪,還是直接更換身份,都可讓南台詔獄內的那些人安然脫身。”


    “叔德,你家二郎果然是人中龍鳳,可這大郎卻也是佼佼不群呢!”


    竇威一聲讚歎,隨後又笑問:“那麽還有呢?二郎他的用意,應該不止如此?”


    “其三是為查案,我想不久之後,二弟他就將對這一年以來黑市中的所有流水,都了如指掌。隻要魔龍八部那些逆賊,在洛陽黑市內進行過交易,就難免露出蛛絲馬跡。”


    李建成說到這裏,神色又略顯遲疑:“還有第四層,孩兒並不確定。二弟他對其他商行都不甚在乎,唯獨對老虎倉下手之時親自坐鎮,這想必是有著用意的,”


    竇威聽到這裏,不由微微頷首:“二郎此舉,想必是有與楊氏切割之意。楚國公反跡已露,你們唐國公府無論於公於私,都當離他們遠些才好。”


    李淵卻在此處插言冷笑:“與楊氏切割?二郎他雖有此意,可我看他未必就能如願。等到三五個月後楊玄感舉起反旗,我們武功李氏說不定就要被牽涉其中,全族上下都得被天子捕拿下獄。”


    李建成聞言,神色不禁略顯尷尬,而旁邊的竇威,則是麵現無奈之事:“叔德,以靈兒之智,何至於此?靈兒她素有遠見,我想必不令貴家遭此大禍,你是憂慮太過了。”


    “敢問叔父,這真的是我杞人憂天了?”


    李淵一聲冷哂:“我這位夫人確實聰明,聰明到瞞著我做下那諸般大事,其中每一樁,每一件,都足以讓我李氏上下滿門抄斬!還不止是我們李氏,我看那時你們竇家,隻怕情形也好不到哪去!”


    “我相信靈兒她做事自有分寸,我已聽她說了,那位楚國公隻是捕風捉影,並無實證。”


    竇威搖著頭,繼續勸誡:“我猜她這次之所以會選擇退讓,絕非是楊玄感抓住了她什麽把柄。而是欲借其力,動搖大隋國勢而已。”


    “她就是心心念念的,想要為宇文家複仇!宇文氏是她舅族,我這唐國府,卻是她的夫家!毗沙門與毗盧遮幾人的身家性命,在她眼裏就是個屁!”


    李淵卻是益發的憤懣起來,不但口吐粗言,神態也無平常時候的溫文爾雅:“大隋國勢傾覆,對你我兩家而言,難道還能有什麽好處不成?”


    “可在我看來,似乎也沒什麽壞處,”


    竇威語聲悠然:“似他們楊氏父子這般作為,隻怕最多百年時光,我關西將門隻怕都將家名黯淡,從此淪落泥塵,與庶民無疑。說句實話,如果我竇威,有你們武功李氏這樣的能為,直接掀了他們楊氏的江山。”


    李淵不禁瞠目結舌,滿臉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位。隻是沒有想到,自家夫人的這位堂叔,居然也有這樣大逆不道的念頭。


    “隻是說說而已,叔德你勿需介意。我竇威一介書生,許多事情都有心無力。”


    竇威這時候又笑了笑,語含安撫:“靈兒的性情,我是知道的。要不是有家人親情的約束,早十年前楊堅病重之時,她就不知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出來。”


    說的這裏,他又語聲一頓,神色鎮重:“且不論如何,你們夫妻都是休戚同體,榮辱與共的。叔德你即便再怎麽鬱怒,這時候都該忍耐下來,助靈兒她一臂之力。需知夫妻同心,其利斷金。以如今的時局,你二人隻有同心協力,才能使這唐國府上下化險為夷,”


    “我知道的,我怎能不知?就是知道了才分外惱火。”


    李淵口中喃喃的念著,臉上則滿含無奈:“我李叔德總不可能真的去助她造反?且即便躲過了這一次,愚侄日後隻怕也難以安枕。隨知以後,她還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出來?”


    “我想這種情況,不會再有第二次。”


    竇威搖著頭,神色慎然:“靈兒她的智慧與隱忍,叔德你不會不知。她豈能不為毗沙門與毗盧遮兄弟考慮?心有掛礙的女人再怎麽瘋狂,也是有其限度的。我想靈兒她,必定是看到了動搖大隋根基的希望,才會如此行險。可我想這一次,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聽到這裏,這書房內不但李淵神色釋然,便是李建成,他眼中隱約滋生的幾分埋怨與不滿之意,也在此時略略淡去了幾分。


    ※※※※


    在李世民的別院內,張雨柔正在一間靜室之內盤膝而坐。她的身前,就是那隻龍骨道兵。全身骨架都是黑灰色的,眼瞳之中幽火閃動。


    而在張雨柔端坐之處的一丈之外,張空明為首的六位道人,各自手持靈決,口中念念有詞。使得這片天地之間,靈潮湧動。大量的赤紅色火焰,從龍骨道兵的身下衝卷而上,幾乎將後者完全包裹在內。


    值得注意的是,此時還有一條條暗紅色的紋路,在這龍骨道兵的周身一點點蔓延著。


    凡其所過之處,骨架的外層都會發生相應的變化。更顯圓潤光滑,閃動著仿佛金屬般的光澤,最好似是一件粗製濫造的瓷器,被打造雕琢成精致的藝術品。又好似再這骨架之外,覆蓋上了一層金屬鎧甲。


    不過那骨骼的外層,有時候也會有一絲隱隱的裂紋出現。張雨柔總會及時反應過來,從身側的一尊青銅小鼎內抓起一把細白色骨粉灑出。後者會在轉瞬之間,融入到這龍骨道兵的體內,並將這些裂紋完全修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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