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說完之後,又順著李世民的視線看了過去,臉上的嘲意更濃:“這些家夥,也就隻能欺負一下吳興陳氏這樣的江南世族,你讓他們來惹我們武功李氏試試?便是二哥你,他們現在不也是避而遠之,不敢造次?”


    判吏部侍郎陳叔明乃南朝陳宣帝第六子,在陳朝覆滅之後,陳叔明所屬的吳興陳氏,依舊作為江南大族,活躍於大隋的朝堂之上。


    不過為防天子猜忌,吳興陳氏少有人接觸軍權,族中的私兵家將,也是江南世族中數量最少的。不似他們唐國公府,此時光是親兵家將,就達八百餘人。


    而修為二品的供奉高手,更達七人之多。族中修為一品者,亦有五人之巨!


    至於他的二哥,最近都是平安無事,一個刺客都沒遇見。顯然是龍門橋一戰,已讓那‘九獄’之人知難而退。


    可李世民聞言之後,卻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了自家的三弟一眼,隨後就搖著頭:“迴府之後,我會向父親請示,讓你去給把那孫子、孫臏、吳子、六韜、尉繚子、司馬法,都抄個十遍,由我親自監督!三弟你既欲從軍,在兵事一道,就再不可馬馬虎虎。”


    李玄霸一頭霧水,滿眼的委屈。還是一旁的樊世興看不下去,小聲提醒:“我想主上,可能是擔心朝中有人欲借京城之亂,謀劃些什麽事吧?白馬寺的奇襲,還有如今城中的動亂,可不像是一家江湖勢力,能夠辦得到的。昔日淨土真宗全盛之時,聲勢是何等煊赫?據說那時,此教光是超品就有七人,釋曇鸞,釋道綽,師徒二位都是無上大宗師。可即便有如此勢力,在被先帝下令清肅之時,他們也沒能在京城內掀出什麽風浪。”


    李世民不由揚眉,眼含深意的看了樊世興一眼,心想這個家夥,確是值的*,並不隻是武道天賦過人,看來頭腦也很不簡單,


    李玄霸同樣非是愚純之輩,隻是不曾往這方麵想而已。他先是頓足原地,凝眉深思了片刻,隨後就倒吸了一口寒氣:“難道是關西將門?這些家夥,真好大的膽量!”


    他之前不細思這其中究竟還罷,當深思之後,卻不自禁的心生驚恐之意,遠比樊世興想的更透徹深遠。


    李玄霸心想這分明是有人欲借京城中的動蕩,幹涉遼東的戰局!


    他想自己若是天子,在聽聞京中動亂,形勢危如累卵之後,會作出什麽樣的判斷?


    隻有兩種可能,一是盡可能快的結束高句麗戰事,一是從早早罷戰迴師。


    朝中分明是有人不願見那位天子,在遼東取得大勝。


    說來他之前就覺得奇怪,這‘九獄’的實力哪怕再強,又如何能在這東都如此放肆?居然就敢與繡衣衛及禁軍正麵對壘,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毫無竊意。


    這隻怕不隻是‘九獄’的力量,還有世家大閥的暗助才對。而在軍中勢力盤綜錯節的關西將門,無疑有著最大的嫌疑。


    隨後李玄霸,就又眼現狐疑之意,懷疑起自家是否也牽涉其中?


    說到天家,他們武功李氏也是頗懷怨念的。


    “父親為人沉穩理智,此事定與我們家無關,不過——”


    李世民淡淡著掃望了周圍諸多勳貴一眼:“可其他的,就不好說了。”


    關東有獨孤氏,元氏,拓跋氏,弘農楊氏,竇氏,宇文氏等等,誰知道有幾家參與其中?


    自大隋立國以來,關西將門屢受隋室二位天子打壓。當今陛下登基之後,甚至不惜將大隋帝都變相的遷至洛陽,隻為擺脫關西將門,尤其是八柱國,十二大將軍家的掣肘。


    此外那些關東門閥,也不無可能。


    當今天子開科舉之製的目的,可謂是路人皆知。


    這使李世民,對朝中所謂世閥豪門的觀感,惡心反感到了極點。


    這些世族,想要爭權奪利可以,想要延襲家世,讓自家子孫後裔世世代代都盡享榮華富貴,也是人之常情。


    可他們為此做出的事,卻是失去了該有的底線,


    據李世民所知,如今的遼東之戰,遠不似外人想象的輕鬆,


    僅是強渡遼河一戰,就有右屯衛大將軍麥鐵杖,武賁郎將錢士雄、孟金叉三人戰死。


    前者修為高據超品,是威震天下近二十年的王級戰將;後二人也是二品武者,實力強橫,戰績彪炳。而他們所轄的將士,更是羽林軍的精銳,戰力冠絕諸軍。可今次卻在遼河東岸,全軍覆沒。


    由此可知,那高句麗軍亦是強者如雲,絕非弱旅。


    也可想而知,一旦這遼東之戰有什麽不測,不知會有多少大隋百姓,死於異國他鄉。


    這些人為了自家的權勢與富貴,竟可將數十萬的性命,視如無物!


    之後兩兄弟,都齊齊沉默了下來,一路無言。直到迴到唐國公府門前的時候,李玄霸才再次開口問道:“聽說那位小公主,近日常去崇文閣尋你,讓你指教功課?”


    聽李玄霸提起此事,李世民就不禁神色複雜的一笑。這又是他現在在宮中,麵臨的另一件麻煩事。


    ——自從半個月前,被皇後殿下解除禁足之後,那小公主就又像似放飛了的小鳥。


    不過這位,可能是意識到宮外的危險,如今不再想著要出宮了,反倒是把他盯上。拿著請教功課當借口,隔三岔五就又跑來一趟崇文閣。


    可這個年紀都不到十歲的小丫頭,能有什麽功課來請教他?


    識文斷字,楊穎自有名師指點;女紅針線,更非他所長。李世民精擅的,無非就是軍略,武道,還有製甲術這三樣,至於文學,他隻能算是稍有射獵,遠比不上他的兄長李建成。倒是在書法上,頗有些造詣。


    李世民自小就喜歡王右軍的書法,常常臨摹,更在王氏字體的骨架上,融合入自己的風格。曾被竇威親口讚過,說他筆力遒勁雄強,渾厚豪放。


    就書法而言,這可是很不錯的評價,尤其說出這番話的,是隱為關中文壇領袖的竇威,就更是含金量十足。


    而楊穎向他請教的,正是軍略,武道與書法這三樣。


    李世民實在不想與這位任性的小公主有任何牽扯,可在‘諮詢’過宇文士及之後,卻又不得不耐著性子,正兒八經的開始擔當起了‘老師’的職責。


    按照他那好友代皇後殿下轉達的懿旨,是與其讓楊穎每天在宮中胡鬧,或者謀劃出宮,倒不如讓她靜心學點東西。


    既然楊穎願意向李世民學,那他就盡力教好了。


    不過他實在不解楊穎要學軍略做什麽,故而在這方麵,完全懶得搭理。倒是在武道與書法兩項,李世民頗為盡心。


    楊穎是一介弱女子,又是天家貴胄,本來學武毫無必要。可大隋民風秉承魏周,都延襲了鮮卑遺風,有許多貴女弓馬嫻熟,在武道上的成就,不遜於男兒。


    而天家的先祖,雖是弘農楊氏的一個分支,可也曾是關西最頂尖的將門。平時學一些武藝防身,還是可以的。


    這位小公主的借口,也是日後再次遇險時,不至於沒有防身之力。


    不過李世民之所以會盡心盡力,主因還是楊穎陸續給他帶來的功法秘籍,以及諸多前人的修行筆記,總計數量達百本之巨。


    ——這些都是源自於崇文閣內院,最頂級的武道秘藏。哪怕是放在武功李氏,也必須視之為傳家之寶的秘本。


    可這位小公主卻完全不當迴事,隨隨便便就丟到李世民眼前,讓他幫忙講解,


    畢竟這些武道秘典,對她而言實在過於高深,楊穎也完全不知,這些高深的武道功法,到底是哪本


    李世民自是樂得如此,他已心安理得的,將這些作為自己的酬勞之一。


    此時他主修的功體已定,再沒法改修。可僅僅隻是這些頂級功法的修行法門,就可讓他受益匪淺,眼界大開。


    更何況在此之外,還有上百本的修行筆記。其中甚至有東漢以來,整整十二位大宗師的手記語錄。


    ——似這種層級的人物,哪怕隻留下隻言片語,也會讓後來之人在武道一途上,少走許多彎路。


    它們的價值,在某些人眼裏,還更在那些頂級的功法要訣之上。


    李世民絕不是墨守成規的性子,很早之前,他就有想過要以他山之石,來攻己身玉。用博采眾長的方法,來完善自己殘缺的‘五輪神氣訣’。


    可武功李氏的那些武道秘典,並不足以支撐他的設想。而這崇文閣東西兩院的藏書雖是浩瀚如海,卻又太過低端。


    此時小公主的作為,可謂是正落他的下懷。這數量上百的秘本,正可助他高屋建瓴,洞察五輪神氣訣的缺陷。裏麵也有足夠多的秘傳法門,助他將五輪神氣訣完善。


    至於書法,李世民卻是看在小公主,拿出的諸多前代書法家的摹本上。尤其那一本王僧虔本蘭亭序,讓他愛不釋手,不能不。


    不過他自己的書法,過於奔放疏狂,絕不適合女子。隻能選了衛夫人的簪花小楷,讓小公主臨摹。


    可惜後者悟性不佳,跟他學了十幾日,寫出的字依然讓人不忍卒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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