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使用的墨甲,比之李世民的那一身更雄壯威武得多。不但身軀大了一圈,高達一丈一尺,那周身甲片,也明顯更為厚重,更顯精良。頭頂上有著牛角裝飾,渾身上下,則密布著繁複而又飽具魔幻色澤的金色符文,手中提著兩隻二百斤重的紫金大錘。整體看起來,就仿佛是一尊牛角魔神。


    這尊甲的名稱,也正是牛魔——


    不過李玄霸才剛把這身牛魔戰甲穿戴好,頭頂上就挨了李世民的一記重拳:“你得了這身甲都還不到十天,這個時候湊什麽熱鬧?送死嗎?給我在這裏乖乖呆著!”


    甲內的李玄霸,頓時就嘟起了嘴,滿眼的不服。可他的兄長,卻完全不給他爭辯的機會,徑自策著身下的鋼鐵坐騎,來到了車隊的最前方,向遠處眺望。


    在這裏,已經有數十位唐國公府的武士結陣。二十麵高大的盾牌聳立,將整個車隊都環護在後,盾牌之後,則是一尊尊七尺高的‘巨人’,亦是周身鐵甲覆蓋,散發著金屬所特有的冰冷氣息。


    而在更後方處,則是二十騎與李世民兄弟一般的鋼鐵騎士。


    軍用墨甲有騎甲與步甲之別,等級則大約是王級,帥級,將級,尉級與士級的區分。


    再按照大隋軍製,邊軍一火十人,三火一伍,三伍一隊,甲十五具。


    這裏的‘甲’,就是指的士級戰甲。其中著甲者,被稱為‘甲師’,一般都是在武道上有所成就者,在軍中的地位,隻在軍官之下。


    這不但是因墨甲昂貴,更因合格的‘甲師’難求,強如大隋,也沒可能做到軍中人人披甲。此外一具墨甲,要發揮完整的戰力,也往往需要三到五名輔兵協助。


    不過武功李氏身為天下最頂尖的武門,府內部曲私兵又格外不同些。李岩麾下的這一隊部曲,十人中就有三位是甲師,披甲率也高達三成,且戰甲無不都是士級上位,製作精良。其中甚至還有三具隻有軍中旅帥以上才有資格使用的尉級戰甲。


    至於那二十騎具裝鐵騎,就更顯唐國公府的底蘊深厚。


    眾所周知,騎甲的價格,往往都是步甲的五倍以上。且不但騎甲製作不易,適用的軍馬也極其昂貴。


    一隊完整的‘具裝鐵騎’,所需的耗費,完全不下於一隊尉級甲師。當然他們的戰力,也絕對對得上這分投入。昔日後趙石虎攻燕,前燕名將慕容恪率二千具裝鐵騎出擊,在戰場上縱橫無敵,大破石虎數十萬軍馬。


    而唐國公家供養的這三百‘具裝鐵騎’,也是天下聞名的勁旅。一旦列隊齊進,可以破十倍之敵。


    “前麵是哪家不開眼的賊匪?”


    長孫無忌也同樣穿上了一套威武不凡的將級戰甲,來到了李世民的身後。不過與後者的謹慎不同,他卻滿眼不耐的看著前方的山林。


    “你在這裏幹看著做什麽?何不盡快將甲士入林?盡早將裏麵的賊匪驅散,也好早點上路。”


    他之所以這麽說,倒非是自大,而是有著底氣的。


    此處不但有著唐國公府的百二十位甲士,更有他舅舅高士廉的一百六十名護衛。高士廉乃北齊清河王高嶽之孫,而此時北齊雖亡,可渤海高氏仍在,依舊是天下有數的世閥豪門之一。僅僅隻這一百六十人,戰力就可抵得軍中四個百人隊,所攜之墨甲,也無不精良。


    可此時晉地一帶,往往千人規模的賊匪,也隻有三五十具戰甲,戰力往往不堪一提。


    李世民聞言,卻微一搖頭:“這可能不是普通賊匪,而是從永濟渠過來的河夫!”


    長孫無忌聞言不禁微驚,麵上顯露出了一絲凝重之意。


    大業元年三月,天子發河南諸郡男女百餘萬,開通濟渠(又稱汴河),自河南滎陽的板渚出,經鴻溝、蒗蕩渠、睢水溝,至江蘇盱眙止,溝通黃河與淮河。


    大業四年,天子又詔發河北諸郡男女百餘萬開永濟渠,引沁水,南起洛陽,北通涿郡(北京城西)。


    而為了便利於打通運河,工部前後數年間,造民用墨甲四十萬尊,交由河工使用。


    不過自天子繼位以來,朝廷屢興大役,先是營建東都,後又起數十萬大軍征伐吐穀渾,百姓早就不堪其擾。加上官吏的盤剝淩虐,導致許多河工苦不堪言,紛紛逃亡。


    而其中的部分人,不但逃走,還帶走了大量的民用墨甲。


    這些民用墨甲,雖是為便利於開山鑿石而設計,可本身亦有著千斤之力。隻需稍加改造,就有著能夠比擬軍用戰甲的威力。


    此外又因大隋府兵之製,這些河工中的許多人,都是在籍府兵,戰力不俗。且往往都是以鄉族為紐帶,一整鄉,一整族的逃離,所以遇敵之時都能齊心協力。


    如果隻是賊匪,長孫無忌不會將之放在眼中。可換成河工,他卻不能不在意了。


    “可你怎知道是河工?”


    “當然是用眼看的。”


    李世民指了指前麵,大概兩百丈外的道路左側。長孫無忌這才發現,那邊的一片泥濘地周圍,有一些奇怪的腳印。


    那大約是人的四倍左右,仿佛熨鬥底部般的印痕。


    長孫無忌隻看一眼,就知那必定是墨甲留下的痕跡,且多半是工部為開拓運河,打造出的一種民用墨甲‘開山’。


    也隻有這種粗糙耐用的民用墨甲,才無需專用的‘墨匣’來保養,那些賤民可以穿著它們到處亂走。


    這讓長孫無忌很是懊惱,他不太瞧得起身邊這個懶散庸碌的李家二郎,可這次他卻感覺自己,被這個本該是‘廢物點心’的家夥給比下去了。


    這麽明顯的痕跡,自己居然未注意。


    這時李世民,又悠然說著:“他們到現在,都還未有退走之意,長孫世兄你可知是為何?”


    長孫無忌臉色再變,眼神更顯沉凝。


    林中的這些敵人,在明知道他們已經發覺埋伏的情況下,卻仍未有退離之意,這通常隻有一種解釋。


    “這些混賬,他們難道是自以為,能夠強吃掉我們?”


    這很可笑,此間兩百八十位甲士,無不身具精甲,戰具精良,且都是真正經曆過戰陣的精銳家兵。便是換成了大隋邊軍,沒個七八百人,也別想將他們拿下,何況這些河工?


    可長孫無忌的臉上,卻並無半點笑意,他隨後仰望天色:“他們是在等天黑?”


    黑夜之時,目難視物,弓弩之力難以奏效。而此間一百八十甲士,無不精擅射術!


    “大約是如此!”


    李世民語聲頗顯無奈,他仍在等候。他這次攜帶的家將中,有兩人是從軍中退下的探馬,並擁有‘聽音’與‘靈視’之術。結合一些特殊的工具,可以辨識敵機。


    李岩也沒讓他等多久,僅僅片刻,這位就已麵色蒼白的迴稟:“二郎,對方合圍已成,前方林中之敵,或達千二百人,其中具甲者將近二成。後方道路,亦已斷絕。有千人左右,堵住了後路。”


    這時便連一心想要求戰的李玄霸,也沉寂了下來。兩千二百賊寇,四百四十具左右的戰甲,即便是烏合之眾,也不能將之小視。


    他之前在呂梁山,是隨正一道大宗師李元朗修行赤日極真大法。據說此功一旦大成,便可身具拔山塞河之力,更有無窮的元氣,可在戰場上所向無敵,比肩古之霸王。


    可現在的他,畢竟還是藝業未成之時。尤其身上這套‘牛魔甲’,入手不滿十日,駕馭起來異常艱難。


    李岩則語聲懇切的繼續說著:“此戰如由我來指揮,定可護送二郎與三郎突圍而出,可卻難免死傷。而且——”


    他說到此處,特意往後方的幾輛馬車掃了一眼,不過卻又將到了嘴邊的言語止住:“不知郎君,可有何良策示下?”


    長孫無忌不禁詫異莫名,唐國公府供養的家將,無不都是從邊軍退下的宿將,久曆兵事,能力出眾。可此時這家將李岩,卻反在臨陣之時,向這個風評不佳,近年已疏於兵法李家次子請教,且神態誠懇之至。


    這是什麽緣故?難道說這李世民的臨敵之能,還要強過這位昔年邊軍旅帥?


    隨後他才意識到李岩語中的未盡之意,頓時目光一凜,麵上青氣浮現。這個老東西,居然在暗示李世民兄弟棄車離去!


    可他的妹妹觀音婢,還有舅舅的一應家眷,都不擅騎術。


    一旦強行突圍,他們多半是兇多吉少。


    “已經合圍了?”


    李世民隻覺頭疼,他正欲說話,就又聽身後高士廉的聲音響起:“以二郎之見,是否一定需棄車突圍不可?”


    李世民轉過了身,才發現原本在車上安坐的高士廉,不知何時已走到了他的身側。這位眉頭緊皺,滿布憂容的遠望前方。


    他又下意識的,往後方再看了一眼。隻見那觀音婢,也正依在窗旁往他這邊看著,小小的臉蛋,已經被嚇到煞白。


    李世民略略思忖了片刻,就放棄了之前的念頭,反問道:“敢問世叔,這次返京,可是攜帶了什麽重寶在身,又或者其他會讓別人必欲奪取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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