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便是一陣沉默,隻聽見院子裏的樹在風中婆娑作響,陸離站在窗邊,任風吹起他的發梢,清明的眉目微閉。


    “小時候,父親就告訴我,將來有一天,我將要成為金穀園的雍州玉京座主,我還以為這會是很遠的事情.....沒想到父親就在那一年,因為再一次入定時收到了心魔的驚擾,竟然傷了根本,便再也沒有好起來,他去世的那一天,我剛好十六歲。從此,我變成了金穀園雍州玉京座主......可從來沒有人問我願不願意....”


    “庭哥兒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會願意當天工開物的府主嗎?其實我和庭哥兒挺像的.....隻不過我從未能像他那一般灑脫,那麽不在意這世間人的看法....明軒,我累了,也許,這也是一個契機吧....”


    陸離望著窗外,身影顯得落寞起來,付明軒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陸離轉身,眼神溫柔清明,閃爍著點點光芒,他從懷中拿出一塊鑲嵌著一束金色稻穀的玉牌遞給了付明軒,道:“這是金穀園的玉牌,隻要拿著這個牌子.....”


    “不!”付明軒打斷了陸離的話,道:“你也是隻需離開而已,為何還要放棄這個身份呢?有著它,你在外也好過一些!”


    陸離搖了搖頭,道:“金穀園與玉京尋常大戶人家不一般,隻有拿著這個牌子,玉京所有的商戶才會聽從你的調遣。”


    付明軒唿的一下就明白了,尋常地方勢力,隻要控製了管事的,就可以控製下麵的人。但是玉京城商貿發達,就連付家家業之下的一些商貿也不得不聽從金穀園,隻有拿著金穀園的玉牌,才可以暗示他們座主已然移位。


    付明軒接過牌子,歎息了一聲,道:“那你什麽時候走?”


    陸離看了看窗外的藍天,道:“若是天氣好的話,便是兩日之後啟程,當然,走之前,我會放出消息來,你已經代替我接管了金穀園。”


    付明軒想了想,道:“也好,這樣元會門就不會再繼續找你麻煩。”


    之後,兩人一同來到涼風閣暢飲,直到夜色濃鬱,付明軒起身與陸離告別。


    “阿離,兩日後我和庭哥兒,永哥兒去送你....”


    陸離擺了擺手,囁嚅了一句道:“我最討厭送別了!”隨後,朝付明軒擺了擺手,又兀自喝起酒來。


    清冷的月色,從窗外透進來,披灑在這個少年的身上,少年抬起頭來,眼神之中,有水一般溫柔和夜一般的落寞。


    付府內,燕開庭百無聊賴地在府內閑逛著,他走上幾步路,又停下身來,如此反複,然後臉上漸漸就顯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


    在他身後的暗處,一抹綠色身影也隨著他一走一停,顛手顛腳的,小心翼翼地跟著,生怕被前麵的少年發現。


    就像一隻天真無邪的精靈一般,付明鳶跟在燕開庭身後,望著少年挺拔的背影,既不想讓他發現自己,又想被他看見。矛盾的心情讓付明鳶忘記隱匿自己的氣息,是以在最開始,燕開庭就知道了她的存在。


    忽然,燕開庭轉過頭來,付明鳶內心驚唿一聲趕忙躲向旁邊的玫瑰園裏,等再次抬起頭來卻發現前方已經沒有燕開庭的身影。


    “喂......”


    從背後驀地傳來燕開庭的聲音,還這麽近的距離,付明鳶驚唿一聲,蹭的就從玫瑰園裏往外一跳,卻沒想到自己的衣衫被棘刺掛到,撲通一聲,就坐在了花園裏。


    付明鳶輕哼一聲,她隻覺得一陣刺痛從手心裏傳來,她抬著頭看向燕開庭,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你沒事吧。”


    借著明亮的月色,燕開庭分明看到付明鳶的手摁住了一束滿是棘刺的玫瑰。


    燕開庭蹲下身來,伸出手來輕輕抬起了付明鳶的手,隻見好幾根棘刺已經深深刺進了付明鳶柔嫩潔白的手心裏,正往外滲著血。


    “疼嗎?”


    付明鳶搖了搖頭,平日裏的燕開庭是那樣囂張跋扈,說起話來毫不客氣,可是今夜的他,卻是那樣溫柔,好似這暮春的夜色一般,吹拂著和煦暖風。


    燕開庭借著明亮的月光,看了一眼付明鳶,道:“為什麽這麽不小心,忍著點兒!”


    說完,便將那棘刺輕輕一挑,棘刺便從肉中出來,付明鳶輕哼了一聲。


    燕開庭看了一眼付明鳶,微笑著搖了搖頭。隨後,又從芥子袋裏取出一個小藥瓶兒,向付明鳶手中倒了點白色粉末,頓時,白色粉末鑽進了付明鳶的傷口之中,她隻覺得一片清涼。


    “過會兒就會好的。”燕開庭輕輕放下付明鳶的手,他一開始,還挺不耐煩的,隻是方才付明鳶倒下的那一刹那,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什麽刮了一下,頓時憐惜起付明鳶來。月色下付明鳶望向自己的神情,分明是....分明是....


    喜歡自己的。


    燕開庭心中歎息一聲,他去荒野尋找謝無想的痕跡,和付明鳶悄聲跟在自己身後,又有什麽不同呢?


    燕開庭站起身來,道:“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付明鳶也緊跟著站了起來,喊住燕開庭,道:“有事有事!明日揚州城那邊說來了個什麽戲班子,唱小曲兒的,聽說還有各種靈獸表演,要不咱們一起去?”


    燕開庭眼皮又耷拉下來,冷道:“你看我是會去的人麽?”


    付明鳶期待的神色頓時暗淡下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隻見燕開庭已經走遠。她恨恨地跺了一下腳,眼中就不自覺地冒出淚花來。


    待付明軒迴到付府時,燕開庭已是等待了他多時,隻見他坐在付明軒的院子裏,正舉杯獨飲,月色之下,竟升起一片詩意來,嘴裏不停念叨著一些自創詩句,付明軒看著也是哭笑不得。


    看到付明軒走了進來,燕開庭也是撓著頭傻笑幾聲,就問道:“好東西呢?這時就去看?”


    付明軒點了點頭,看了看月亮的方位,心想時間也差不多了,於是兩人便一同出門,踏著月色向城外走去。


    荒野之上,一片肅殺,根本不像是春時的風景,寒風瑟瑟,風吹草動之間,黑暗裏現出兇獸的身影。


    立定於上空的,燕開庭皺著眉頭一臉疑惑地看著下方,看了好一陣子,卻也沒看出個什麽所以然來。


    “這個.....好東西在哪裏?”


    燕開庭有點尷尬地看向付明軒。


    付明軒噓了一聲,道:“仔細聽。”


    燕開庭豎起耳朵,仔細感知起來,頓時,他也是驀地一驚!


    細小之聲以極快的速度變為一陣轟轟隆隆,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一群獸潮以鋪天蓋地之勢洶湧奔來!


    燕開庭也是驚呆了,望著那群龐大到不可思議的獸潮,他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恐怕他在有生之年也從未見過這麽多的兇獸。


    “這.....哪裏來的那麽多!?天啊!”


    “仔細看,仔細感知!”付明軒提醒他道。


    燕開庭咽了咽口水,細細感知觀察著,頓時一驚,就如先前的付明軒一般反應。


    “沒有震動?!”


    燕開庭仔細感知了一下,的的確確是沒有震動,按說這麽大的獸潮,怎麽也得有將大地震得山崩地裂的震感才是,可是,除了聲音和圖像,卻是什麽感覺都沒有!


    付明軒點了點頭,道:“我原先以為這隻是普通的海市蜃樓....但是小師叔說我並沒有看明白。”


    燕開庭細細看去,隻見獸潮裏麵各種各樣的兇獸,竟有好多是他未曾見過或者說根本不認識的,並且,和荒野上那些普通兇獸相比,這裏麵的兇獸竟是更為兇悍,渾身帶著戾氣,猶如上古巨獸一般。


    其中,有一種兇獸吸引了燕開庭的注意,那是一個長相好似麒麟一般的兇獸,渾身泛著暗金光芒,每一片鱗甲都如一個成年男子手掌一般大,一雙通紅巨眼散發著森森紅光,張開嘴咆哮之間露出森寒獠牙,然而就在兇獸的腦上,伸著兩個鯰魚胡須般的觸角,正隨著奔跑之勢舞動著。


    燕開庭總覺得這種巨獸有點眼熟,卻又是想不起來。


    獸潮之中,這種兇獸的數量不在少數,燕開庭指著其中一隻問付明軒,道:“你看那種好似麒麟一般的兇獸,有沒有一點眼熟?”


    付明軒仔細觀察了一番,隨後搖搖頭,道:“沒有見過。”


    何止是這種兇獸沒有見過,付明軒遊曆大陸九大州,卻是連裏麵一大半的兇獸都認不出。


    燕開庭也隻是有點印象,但是卻怎麽想也想不起來,遂作罷,問了另一個問題:“那這幅場景是從哪裏來的?若是海市蜃樓的話,定是在某個地方這幅場景是真實發生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付明軒驀地一驚!


    兩人同時想到,這根本不是什麽海市蜃樓!


    這根本就不是在現世發生的事情,兩人突然想到了秘境這一事,很有可能就是秘境將開的先兆!隻不過這先兆從何而來,卻是不知。


    片刻之後,最後的一隻兇獸也消失在了二人的視野之中,燕開庭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麽壯觀的場景,心裏久久不能平靜。


    迴去玉京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沉默,向著各自的心事。


    經過玉京城門時,付明軒突然啊了一聲,便就此站定在城門上,將下午陸離的那件事情全部告訴了燕開庭,燕開庭沉默了多時,囁嚅了句:“他倒是挺想得開的。”


    “那你呢?白秋亭還來找過你嗎?”


    燕開庭搖了搖頭,道:“再也沒見過那小子了.....”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樣,燕開庭一拍腦袋,眼裏頓時就冒起光來:“今日我在街上竟遇見了謝無想!....不不不!無想仙子!你與她是同門,你可知道她在玉京什麽地方麽?還有,她也會像你們一樣待在玉京一段時間麽?!”


    “當然知道,她不就在我家.....”


    說到這裏,付明軒頓時一驚,望向燕開庭,道:“你不會是.....你不會是喜歡上了謝無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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