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夜來當初之所以會被齊太後說服,就是因為她知曉了齊太後這幾十年的籌謀究竟是為了什麽。

    她本以為齊太後多年苦苦籌謀是為了那最高的位置,但當她真的站在齊沽麵前之時,她才知道自己的心胸是何等的狹窄。

    顧夜來不知道千百年來是否有女子如齊沽這般心誌堅定,肯舍身就義,但她知道從沒有這樣一個女子能夠在這浩瀚青史之上與齊沽比肩。

    她見過太多聰慧的女子、也不乏有野心的女子,但能夠做到如此地步的卻隻有齊沽一人。

    那日傍晚,微風吹起層層紗幕。

    齊沽倚在美人榻上,神色淡然地告訴她:“這就是我要走的道,我為它而生,也甘願為它而死。”

    自傲如顧夜來,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與卑微。

    這種卑微不是地位,而是內心。

    這些年來她對伶人的地位有過不甘,有過憤恨,但最終卻隻化作了一聲無奈的歎息。

    而齊沽,她卻甘願用一生來嚐試著掙紮,用自己的心血為伶人熬出一條道路。

    顧夜來時常會想起她與蘇久的那段對話——

    “懷安曾說,若她早生百年,必不使今日是此局麵。”

    “終歸今世有她,不使百年後仍是此態。”

    她時常會讚歎朱砂的心性,見了齊太後之後,她便知曉了這心性來自何處。

    千百年來,皇權尊卑將伶人壓迫得難以抬頭,無數人為此憤恨不甘,而隻有齊沽用自己的一生硬生生地撕破了這所謂的規矩。

    她離開那重重簾幕的大殿之時,天已經黑透了,她卻仿佛在無邊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線生機。

    之所以會下定決心站在朱砂這一方,便是因此吧。

    當初她母親因為伶人的身份受盡折磨,最後甚至因此喪命,她也該做些什麽了。

    顧夜來隱隱有些明白齊太後要見她的意思了,不是為了讓她現在做些什麽,而是希望將來她離開大楚之後到了樓國,能夠在那裏做出與自己相同的事情。

    終有一日,大楚會落到朱砂手裏,她自然有手段將大楚料理得無可挑剔。而在大楚不能觸及的地方,便應該有另外一個人來照料了,所以齊太後選定了顧夜來。

    自那日離開孟府之後,顧夜來便如孟弈所言呆在音韻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她將朱砂的承諾告訴

    了白棠,白棠也清楚事態的輕重緩急,歎了口氣便答應了下來。

    兩人索性關了音韻坊,每日在坊中自己變著法子找趣,所有爭鬥都被牢牢地關在了門外。

    大抵是孟弈與朱砂格外關照的緣故,許多大張旗鼓的查抄也壓根一點都沒影響到音韻坊,真真地成了一塊淨土。

    好在顧夜來還帶著那信物,可以向牡丹打探現今的局勢。

    聽聞齊後迴京之後便以雷霆之勢料理了太子與秦王的事情,將秦王圈禁在了宗人府,而太子也終於救不迴來一命嗚唿了,自此鍾家與林家徹底歇了興頭。

    聖上仍舊昏迷不醒,然國不可一日無君,齊太後開始了垂簾聽政。朝中雖有略有非議,但很快被鎮壓了下去——文官以孟弈為首,武將以懷安郡主父親的舊部為首,皆向太後俯首稱臣。

    沒過多長時間,聖上駕崩,舉國大哀。

    齊太後欲立五皇子為帝,未果。燕王起兵逼宮,殺五皇子,囚齊太後。

    翌日,燕王登基為帝。

    政局動蕩,幾乎每一刻都有新的消息傳來,京中人心浮動。

    白棠聽聞燕王登基為帝之時,皺眉道:“這也是懷安郡主計劃中的一環嗎?那齊太後被囚禁……”

    “假的。”顧夜來神情淡淡地將手中的信箋遞給白棠,“若齊太後真的地位不穩,那便不會有消息傳出來了,還這麽密集。”

    白棠無奈地撇了撇嘴,遲疑片刻後問道:“待到一切塵埃落定,你要與孟弈一起離開嗎?”

    顧夜來默默垂下眼眸,沉默許久後方才開口道:“是。”

    “罷了。”白棠有些勉強地笑了笑,“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你要走便走就是。若我厭倦了這京中,就去尋你。”

    顧夜來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接話,隻點了點頭。

    兩人本以為要等到徹底塵埃落定之後才能出音韻坊,卻沒想到這中途竟然有機會外出。

    從那個紅衣女子進門開始,顧夜來便知道來者何人,她無奈地歎道:“你居然還敢穿的這麽明顯出來?”

    白棠轉頭看了一眼,也有些無語了:“看來懷安郡主真的是沒有絲毫壓力啊,所以你為什麽還要帶麵紗呢?”

    朱砂摘下麵紗勾唇一笑:“趁著燕王登基之後得意忘形,我來帶你們去見見故人。”

    顧夜來與白棠對視一眼,有些不解地隨她上了車。

    誰料馬車之上居然早已坐了一人,她抬起頭衝著兩人一笑:“顧姐姐,白姐姐,許久不見。”

    “藍珊。”顧夜來略微有些意外,隨即便反應了過來,轉頭看向朱砂,“你將她帶了出來?”

    “不然還能有誰?”朱砂放下車簾,聳了聳肩,“我說過,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的,現今完璧歸趙了。”

    在顧夜來懷疑的眼神之下,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按照原計劃她是要長久呆在宮裏直到生一個小皇子的,但如今計劃有變,她自然就不用再在宮中浪費時間了。我也順水推舟,樂得送你一個人情。”

    “多謝。”顧夜來知曉她雖說的如此風輕雲淡,但終究還是冒了些風險的。其實就算她裝作忘了不管藍珊,自己也無話可說,但她還是有些“多此一舉”地做了這件事。

    朱砂不甚在意地看了她們一眼,用一種鄙夷的語氣說道:“其實真的沒有冒什麽風險,燕王自以為掌握了皇宮,但實際上還差得遠呢。先帝在位十幾年都未能肅清後宮,他上位不過幾天罷了,糊弄他跟玩一樣。我現在覺得我母親當年扶持先帝實在是有原因的,畢竟燕王真是太蠢了。”

    顧夜來對她這犀利的言辭不知作何評價,隻能默默地轉了話題:“你要帶我們去見誰?”

    “你猜不到嗎?”朱砂挑了挑眉,十分理所當然地開口,“藍琉啊。”

    白棠這下也變了臉色:“藍琉不是……不是死了嗎?”

    “沒有。”朱砂的臉色有些無奈,“我放出消息騙人的,沒想到把你們也騙了。當年藍琉與我做交易,她為我做事,我保她與藍珊的命,又怎會放任她去死而不聞不問?”

    “既然如此,你就告訴這件事的是非曲折吧。”顧夜來淡淡地看了朱砂一眼,“這件事應當沒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朱砂有些頭疼地倚在車廂上,琢磨了片刻方才開口道:“這件事情牽扯的就更複雜了,我得從頭慢慢向你們說起……”

    大約是已經到了這等時候,朱砂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向她們說出所有真相,沒有人能比她知曉的更多了。

    “這件事得從十幾年前藍琉的一件私事說起,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們了。”朱砂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仿佛自己真的是那種平素不言人是非之人,“當初藍琉也是京中當紅的舞女,一來二去間竟與當年的清樂侯染上了關係,後來生下一女即是藍珊。但清樂侯夫人容不下她,她便托言藍珊是她

    哥哥的遺腹子,與清樂侯斷了關係。”

    朱砂也沒理會她們帶些詫異的神色,自顧自地說道:“當初我與藍珊做交易,答應她隻要為我做事,我便護她與藍珊的性命,最後給她們一個清清白白的身份遠離京中喧囂。後來我查出了她與清樂侯的舊情,便逼她拉你下水,所以她隻能扯出了白如之死來誆你們入局。”

    “當年白如之死的確是為人所害,藍琉也是一清二楚,因為白如就是為了她抵罪而死的。”朱砂波瀾不驚地闡述了當年之事,“她二人前往燕王府獻藝,無意中聽到了燕王妃與侍女的交談,得知了燕王預謀叛逆之事。然而卻被發現了,白如出去頂了罪,保全了藍琉。後來燕王妃終究不放心,令自己身旁那個來自苗疆的婆子下了毒。”

    “說到底,是藍琉欠白如的。可最終還是白如的,仍是燕王妃。”

    朱砂這幾句話說的平平淡淡,但其中包含的內容卻足以令三人吃不消。

    許久之後,藍珊咬了咬唇看向白棠:“白姐姐,對不起……”

    “這與你無關。”白棠擺了擺手,有些艱難地開口道,“你不必多言,這些日子我也想了許多了,不會無緣無故遷怒你的。”

    顧夜來歎了口氣,握住白棠的手。

    出城時收到守衛的例行盤查,朱砂一臉淡定地扔出了令牌,順利通行。

    顧夜來看了她一眼:“看來燕王的確是個空架子了,連城門都抓不牢。”

    “他算什麽,連先帝都比不上。”朱砂白了她一眼,語氣輕蔑地開口,“若不是留他有用,早就處置他了,哪還留的他在那裏洋洋得意?”

    “等此事完畢,燕王府也會覆滅了?”顧夜來心中一動,開口求了個情,“若是可以的話,你放過燕王府中一個叫‘青陽’的樂姬吧。”

    朱砂無奈地看著她:“我怎麽會無緣無故遷怒旁人,何況還是伶人,你不必將我想的太過不近人情。”

    顧夜來也知道朱砂做事有分寸,便不再多言。

    藍琉呆在京郊的一座莊子裏,馬車停下之後她便迎了出來,藍珊連忙下車撲到了她懷裏。

    朱砂看著她們母女相擁,笑道:“如今你也可以功成身退了,我早已將你們的一切身份都捏造好,你們盡可以離開京城。”

    “多謝郡主。”藍琉鄭重其事地對她行了一禮,轉身有些羞愧地看著白棠與顧夜來,行了一禮後竟不知如何開口。

    白棠歎了口氣:“不必多言,以前諸事一並揭過吧。今後山高水長,各自保重。”

    幾人僅見了這短短的一麵,便又分別了。

    顧夜來離開之時挑起窗簾看了看,藍琉與藍珊喜極而泣,像是在慶幸終於度過一劫,可以迎來新的人生。

    本以為朱砂會送兩人迴音韻坊,卻沒想到馬車竟然徑直駛向皇宮。

    顧夜來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開口道:“這是要做什麽?”

    “別擔心,沒什麽大礙。”朱砂撐著額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我想著你不日就要離京,所以帶你再來見見外祖母。”

    “齊後她……身體可還好?”顧夜來有些遲疑,生怕聽到什麽不好的迴答。

    朱砂揉了揉眉心,笑道:“尚好,不管怎麽說,她一定會支撐到我掌控天下那一日的。”

    白棠這是第一次入宮,也是第一次見齊後,難免對著傳說中的這位伶女太後有些好奇。

    但在見到齊沽之後她心中所有的好奇都散去了,心中隻剩下難以抑製的驚豔。

    齊沽倚在鳳座之上,淡淡地看著顧夜來。

    顧夜來心中一凜,恭恭敬敬地低頭道:“我已知曉您的意思,必不負您所托。”

    齊沽臉上浮現了淺淺的笑,美得幾乎能將人的魂魄勾走:“你能懂,那真是極好的。”

    她又將目光移向了白棠,見白棠有些緊張地笑了一笑,她臉上的笑意略深了一分:“這也是個好孩子……伶人之中能有你們,已是大幸,我也可以安心了。”

    顧夜來深深地行了一禮,誠懇地開口:“您已為我們鋪好了道路,我們必將好好走下去。”

    “早些年,有人告訴我伶人便如柳絮漂泊無依,空繾綣,說風流。”齊沽不以為然地一笑,“可縱然命薄如柳絮,也可憑借風之力上青雲。”

    “如今,這一天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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