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夜來一直以為蘇久隱世,是個與世無爭什麽都不知道的人,如今她才發現事情並非自己想的那麽簡單。

    蘇久必然知道不少當年的密辛,也正因此,她才能這麽看似不經意地戳中皇帝的痛楚。

    說到底,雖然那時蘇久年紀尚小,但她真真切切地親眼目睹了當年的種種愛恨情仇,知道的自然比顧夜來這麽個外人更多。

    顧夜來不動聲色地看著皇帝的神情,覺得自己幾乎能感受到他的痛楚與無奈。

    幾人正僵持間,林皇後突然聲音尖銳地開口:“若你不能為太子診治,那就滾出去吧,不要再在這裏礙眼。”

    蘇久沒有在意林皇後這戳人的言辭,當即如蒙大赦一般想要起身告退。

    皇帝轉頭看了一眼,終究沒能說什麽,但還是開口挽留了一下蘇久:“蘇姑娘且在宮中住幾日吧,也好再看看太子的傷勢。”

    “聖上,你能指望她救治太子嗎?”林皇後冷冷地看著蘇久,話語中夾槍帶棒,“說不定她看著太子的傷,高興還來不及呢!”

    “皇後,慎言。”皇帝狠狠地看了她一眼,“我念在你擔憂太子傷勢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但你別太過分。”

    “我過分?”林皇後像是已經失去理智一般,指著床榻上昏迷的太子問道,“但凡我過分一些,植兒就不會在這裏躺著不省人事了!聖上,植兒是你的親生兒子啊,你不為他討個公道嗎!”

    “我已經派人將秦王扣下,等到植兒傷勢稍好一些便去審問,你還想怎樣?”

    林皇後有些難以置信地後退了半步,聲音中滿是歇斯底裏:“您當真以為此事是秦王的過錯?還是您想繼續偏袒著懷安郡主!”

    顧夜來與蘇久對視了一眼,又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去。

    林皇後能想到懷安身上也不奇怪,畢竟此事的確不像秦王所為,那樣的話未免太蠢了。除卻秦王一派,那麽朝中與太子過不去的也就懷安一個人了。

    皇帝卻很是意外地問道:“懷安?此事與懷安有什麽關係?”

    “當日太子與懷安郡主在一個歌舞坊起了爭執,懷安郡主甚至動手傷了太子!太子千金貴體,她怎麽敢!”林皇後顯然對此事耿耿於懷,咬牙切齒道,“後來我令太子屈尊降貴向她道歉,她居然拒不肯受。除了她,還會有誰會對下這麽狠的手?”

    顧夜來有些嘲諷地笑了笑,她原以為林皇後失了理智,現在看來卻不盡

    然。

    就譬如這件事,當初音韻坊之事她在旁邊可算是看得一清二楚,雖然朱砂的確有不對的地方,但太子犯的錯可是明顯更大一些。如今她向著皇帝告狀,竟將錯處全都推向了朱砂,太子倒成了清清白白受了欺辱的好人了。

    皇帝有些懷疑地看著林皇後,緩緩地開口:“我倒也知道太子與懷安起了爭執,但向懷安問起時,她卻說算不得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怎麽,這件事莫非另有隱情?”

    林皇後也沒想到懷安居然將此事瞞了下來,愈發覺得是太子占了理,咬了咬牙想要再給懷安郡主添上幾筆,卻聽到有輕快的聲音傳來。

    “這件事的確另有隱情。”朱砂一襲白衣,施施然走了進來,也不知她究竟聽了多少,“隻是當時我想著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沒有詳細告訴您,不如我現在給您講一講吧。”

    說完,她含笑看了林皇後一眼,林皇後在她這尋常的眼神中卻幾乎要顫抖起來。

    皇帝也意識到事情的不對,他看著林皇後道:“那你講一講吧,讓我與皇後一道聽一聽。”

    “其實最初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就是一個林家的表親不知道我的身份,竟想仗勢輕薄於我。我當時動了怒,就出手傷了他,”朱砂迴想了一下,有些無奈地笑道,“誰料太子殿下見林家的表親被人欺負了,覺得林家沒了麵子,竟帶著侍從找上了門。”

    “若單單如此,那也就算了,我自然不會在這件事上與他相爭。”朱砂搖了搖頭,歎道,“可太子殿下偏偏說,是我誣賴林家,您說誰會拿著自己的名譽去誣賴一個不認識的人呢?太子殿下還說,我有個好娘親,可以仗勢欺人。”

    朱砂輕描淡寫說出了這句話,皇帝與林皇後當即都變了臉色,想來太子殿下也沒敢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告訴林皇後。

    朱砂挑眉笑了笑:“我一想,太子殿下說的的確有理啊,所以就對他動了手——誰讓我有個好娘親呢?她早早地去了,唯一留下的好處就是我可以仗勢欺人了吧,以至於連太子殿下都這麽想我。”

    皇帝麵無表情地看向林皇後,冷冷地道:“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林皇後被他這一眼看的終於清醒了些,低聲道:“我不知太子居然如此大膽,還請聖上恕罪。”

    “連昭熙長公主都敢妄言,他的確是大膽!”皇帝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太子,強行將怒火壓了下來,“若無阿姐,隻怕我早就不知葬身何處了,你們卻是

    如此對待懷安的?”

    “您也不必動氣,這話我自小便聽得多了。”朱砂無所謂地笑了笑,“我聽聞太子殿下墜馬,特地趕來看看,不知殿下傷勢如何?”

    說完她像是方才看到蘇久一般,詫異道:“蘇姑娘居然也在這裏。多年不見,可還安好?”

    “勞你掛念,一切安好。”蘇久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見朱砂向她眨了眨眼,低頭歎道,“我醫術低微,無能為力。”

    朱砂有些惋惜地歎了口氣,眼帶憐憫地看向林皇後。

    林皇後原本已經恢複些許的理智被她這一眼看的又沒了,尖銳地開口:“懷安郡主,你以為是何人謀害太子?”

    朱砂麵露詫異,疑惑道:“我聽聞是太子意外墜馬,莫非另有隱情?”

    “意外?”林皇後冷笑道,“我看是有人故意為之吧!”

    “那人可真是膽大包天,竟敢謀害太子。”朱砂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正色道,“娘娘不要擔憂,太子吉人天相,自能化險為夷。”

    她這輕描淡寫毫無誠意的話刺激到了林皇後,林皇後的眼神在她與蘇久之間轉了幾轉:“懷安郡主與蘇姑娘真是情誼不淺啊,不如你幫我勸勸蘇姑娘,讓她為太子殿下盡心看看傷勢吧。”

    林皇後著力強調了“盡心”二字,話中的諷刺明顯的很。

    蘇久再不能裝聾作啞,隻得上前一步解釋道:“並非是在下推諉,實在是有心無力。”

    皇帝也有些受不了林皇後這夾槍帶棒的話語,怒道:“你縱然是傷心過度,也該有個分寸。何必平白無故地把怒火發泄在懷安身上?”

    林皇後眼神淒厲地看了皇帝一樣,有些絕望地坐在床榻前:“聖上,您不覺得自己偏心的太過了嗎?我知道自己永遠也比不上昭熙長公主,可太子終究是您的親生骨肉啊,您怎麽能這麽迴護著懷安!”

    皇帝微微變了臉色,冷笑道:“皇後是傷心過度,腦子不清醒了吧。來人,將皇後娘娘請迴自己的寢宮。”

    “聖上!”林皇後眼中含淚,跪在地上,“臣妾不是瞎子,那些事情都看得一清二楚,隻是不說出來罷了。你這些年來寵愛懷安郡主,樣樣都依著她,她一個郡主所用的種種規格早已超過了宮中正經的公主……這些臣妾都可以不計較,臣妾受些委屈不算什麽。但太子是國之儲君,您不能這麽對他啊!”

    皇帝揮了揮手,殿中的所有宮女太監都退了出去

    ,生怕聽到什麽不該聽的事情。

    蘇久與顧夜來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皇帝有些冷漠地看著林皇後:“你有什麽可委屈的?你捫心自問,可有半點比得上昭熙長公主?”

    “朕自幼養在齊後膝下,齊後素來不近人情,是昭熙長公主細心照料我。後來先帝駕崩,群龍無首,是昭熙長公主鎮壓群臣,一力扶持朕登基繼位。她請楚霽為帝師,使朕在朝中有了楚家作為依仗。而你的皇後之位也是她給的,若非她執意為朕迎你為後,你又怎能執掌鳳印?再後來,長亭送別逍遙王,有刺客突襲,若非昭熙長公主舍身救朕,十幾年前朕就死了……這一樁樁一件件,你自己數一數,你有半分比得上她嗎!”

    林皇後膝行至皇帝身前,仰頭看著他:“我自知難以與昭熙長公主相提並論,可她是您的長姐,我才是您的妻子啊!”

    顧夜來聽此,抬頭看了眼朱砂,隻見她微微蹙眉,有些憐憫地看著林皇後。

    這皇家之事的確是一團爛賬,任誰都算不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感覺身體被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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