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夜來倚在桌旁,將那張紙翻來覆去看了許久,神態中多了些鄭重。

    良久,她反手將紙扣在桌上,有些嘲諷地一笑。

    朱砂實在是了解她,早就知道她會懷疑此事的真實與否,索性將賬目中的那條提了出來放在她眼前,讓她無可置疑。若說她先前還有幾分疑慮,那麽如今也盡消了。

    “觀雲,阿棠迴來了嗎?”

    她抬手將頭發絞幹,披上外衫,淡淡地吩咐道:“等她迴來了請她過來,有要事相商。”

    待到白棠歸來,便匆匆趕來,大約是觀雲透露了一些,她神色中有些緊張。

    顧夜來將信遞給她,將今日朱砂所說向她轉述了一遍。

    “這唇脂確實不該是世家所賞之物,終歸顯得有些輕狂了。”白棠咬了咬唇,“我想著它應該是還在的,需要把它從庫房中翻出了看看嗎?”

    顧夜來搖了搖頭:“不必了,那人肯定不會在唇脂之中下毒的,翻出了也沒什麽用處。我想,這唇脂應是起著一種警示的作用,那人是想告訴白姨,謹言慎行當心禍從口出。”

    “若按著你這麽說,那人最初應當是沒準備害我娘的性命的?”白棠有些猶豫,抬頭看著她,“最初隻是想警告威脅,那後來是發生了什麽才讓他起了殺心嗎?”

    “或許吧……亦有可能這並不是同一人做的,其中一個隻是想威脅,然而另一個動了殺心想要滅口。”

    白棠沉默片刻,將手中的宣紙揉的不成樣子,低聲道:“燕王府……”

    顧夜來微微握緊了手中的茶盞:“是時候重開音韻坊了。”

    白棠看著她的眼睛,兩人相視一笑。

    燕王劉清,先帝的第二位皇子,當今聖上的兄長。

    當年先帝在時獨寵齊皇後,甚少臨幸其他嬪妃,故而子嗣並不十分興旺,僅有四子三女。

    其中前二子皆是那位齊後封後之前妃嬪生下的皇子,並不受什麽寵愛,長子尚未弱冠便夭折了,餘下的另一個便是燕王。

    齊後生有一子一女,便是如今的逍遙王劉潯,與已經仙去的昭熙長公主劉泠。

    當今聖上是先帝後宮中一位身份低微的貴人所生,那位貴人是個沒福氣的,生下聖上後撒手人寰,聖上便順理成章地養在了齊後膝下。

    後來先帝駕崩,聖上登基,逍遙王前往江南遊山玩水,燕王則留在了京中。

    音韻坊重新開張,門庭若市。

    顧、白兩人下了嚴令,將音韻坊上下整頓的十分牢靠。

    早些年音韻坊甚少接豪門世家宴席的帖子,此次卻一反常態,開始頻頻接下請帖。

    音韻坊聲名在外,再加上顧夜來得過聖上金口稱讚琴藝絕佳,故而無論是真正的書香世家還是附庸風雅的豪門都會請她前去演奏,也算是彰顯身份。

    “你說這世家也真是夠可以的,一方麵看不起伶人,覺得身份低賤,一方麵卻又以能請到顧姑娘前去演奏為榮。”聽雨低聲對著觀雲嘲笑,“實在是可笑。”

    觀雲一笑,沒有接她的話茬,倒是走在前頭的白棠聽到了,迴頭道:“他們哪裏是以此為榮,終歸還是把伶人當做取樂的玩意,攀比罷了。”

    顧夜來聽此,微微一笑:“的確如此。”

    她說這話時帶著些漫不經心,沒有絲毫惱怒的模樣。

    聽雨小心翼翼地問道:“顧姑娘,你不生氣嗎?”

    “世事如此,又有什麽可氣的,最多有些可惜罷了。”顧夜來歎道,“不知何時,伶人才能如文人一般……”

    話還沒說完,她便自己無奈地笑了:“士農工商,伶人連商人都遠遠不如,何況士人。”

    “有何不可?”

    乍一聽到這聲音,四人皆是一驚,顧夜來隨即轉頭看去,待到看清了那人的模樣才安了心。

    “懷安郡主。”顧夜來屈膝行了禮,抬頭笑道,“不知郡主怎麽會在我音韻坊的後園,看來這裏的布置還是不夠嚴密啊。”

    朱砂靠在湖邊的柳樹旁,懶懶地開口:“發生了些事,我心裏不大爽快,所以來你這裏看看。”

    顧夜來與白棠交換了個眼神,點頭道:“看來郡主是想長聊一番了,阿棠你先去忙吧。”

    待到白棠帶著觀雲聽雨離去,朱砂抬手折了枝柳條,隨手揪著柳葉問道:“你說,憑什麽伶人不能同士人一個地位?”

    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顧夜來有些驚訝地頓了頓,方才答道:“千百年來皆是如此,積重難返。”

    “積重難返……好一個積重難返。”朱砂將這四個字翻來覆去念了幾遍,語氣有些輕蔑,“若我早生百年,必不使今日是這番局麵。”

    這話若是旁人來說,顧夜來隻怕不信,但由朱砂來說,她竟覺得的確如此。

    隻是她有些不懂,

    朱砂乃是皇家郡主,身份尊貴,何至於如此看重伶人的地位。

    朱砂無視了她的詫異,饒有興趣地問道:“你這些時日這樣折騰音韻坊,隻怕是想建一個消息網吧?來說說,京中最近的事情你有幾件清楚的?”

    被她戳穿了意圖,顧夜來倒是沒什麽驚訝的,畢竟以朱砂的本事要想知道這些的確很容易:“不過數日而已,連雛形都沒有,郡主又何必考我。”

    “我給你一個最完善的消息網,可好?”朱砂走近了些,笑容十分狡黠。

    “哦?”顧夜來挑眉問道,“郡主倒是自信的很。”

    朱砂沒中她的激將法,笑而不語。

    顧夜來在心中思慮片刻,想起那日孟弈所說,便有些明白了朱砂為何會有此自信。

    她手中的情報網應該是太後娘娘留給她的,曆經兩朝,幾十年的積累。

    當年齊後母儀天下,一手掌管後宮,更有先帝寵信,她的手段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我會給你的權利的,讓你辦事更方便一些。”朱砂一笑,“現在還是來聊聊京中的形勢吧。”

    顧夜來歎了口氣,帶她向湖心亭走去:“京中最近沒什麽其他事情吧,也就是林家的那件案子了,林府小公子獲罪也算是意料之中。隻是流放三千裏未免有些輕了,我原以為會有個秋後處斬的,看來他們還是不想將林家得罪的太狠,算是賣個小小的人情吧。”

    “再者,聽說林家通過皇後娘娘送進宮個美人,貌似很是受寵?”顧夜來這話剛說完,便注意到朱砂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

    她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很難想象究竟何事能讓她如此動怒。

    朱砂默不作聲地跟在顧夜來身後,待到到了湖心亭便倚在亭邊一語不發。

    顧夜來無意中提到了那個讓她很是不爽快的根源,她想著自己今日看到的林府送入宮的美人的相貌圖,便覺得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她很是慶幸孟弈給了她提醒,讓她提早去派人查探一下那林府的美人,不然她覺得如果在宮中遇到,她隻怕會忍不住辣手摧花毀了那美人。

    “郡主?”顧夜來低聲道,“有什麽不對嗎?”

    朱砂的手緊緊的攥著扶欄,指節處已經有些發白:“我最開始看著鍾晚音不順眼,現在覺得鍾晚音實在算不得什麽,林皇後才是真的讓人厭惡。”

    她咬牙道:“她大概是瘋了吧,居然敢做出那

    樣的事。”

    顧夜來並不知道她這般動怒的原因,自然沒法對症下藥,隻能道:“不管郡主是生那美人的氣,還是生林皇後的氣,我都無能為力了。後宮之事,隻怕還得郡主你自己動手。”

    “我知道,後宮之事我來料理。”朱砂轉過身來看著她,眼中滿是殺意,“我把情報網部分移交給你,你給我盯死了林家!”

    “是。”顧夜來垂首應聲。

    方才朱砂倚在柳樹旁輕描淡寫地說著自己不大爽快的時候,顧夜來還以為她隻是隨便說說而已。如今看著朱砂這副模樣,她才意識到她是真的動了怒,而且怒的不輕。

    隻是她委實不知道林家之事有何密辛,更不知朱砂緣何動怒,但想來也是不可廣而告之之事,不然朱砂早就弄得林家下不來台。如今她卻發作不出來,隻能強忍下,難怪會氣成這模樣。

    朱砂逐漸收斂了怒氣,開始講一些需要著重注意之事,以及一些世家之間的糾葛。

    她的確不愧是擁有著最完善的情報網,將世家之間的明爭暗鬥知曉的一清二楚,利益關係講的十分透徹。

    顧夜來初時沒有理解她為何會一股腦地告訴自己這麽多,後來才算懂了,她這是準備自己休養生息去。

    朱砂離開之時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懶散:“我暫時能想到的就這麽多了,顧姑娘,你自己琢磨吧。”

    “這幾日我要去春山冷靜冷靜,不然我真怕忍不住想……”

    她頓了頓,沒將話說完,擺了擺手便轉身離開了。

    顧夜來坐在原位沒動,心中疏理著她方才說的種種。

    良久後,她也起身想要離開時才反應過來朱砂最後所說的話。

    春山,正是這些年來太後娘娘修養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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