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濃,音韻坊的後門高懸著一對素色的紗燈,觀雲靜靜地站在門側候著。

    待到逍遙王府的馬車停下,她便上前扶了顧夜來下車。

    顧夜來看著馬車緩緩駛走,開口道:“阿棠可還好?”

    “我剛放琴時遇上了聽雨,她說白姑娘已經睡下了,晚膳用的也還好。”觀雲想了想,又補充道,“白姑娘傷心難過是在所難免的,但她素來是分得清輕重的人,斷然不會自毀的。”

    顧夜來點了點頭,神情中有些疲憊:“她能這樣那自然是很好,我也無需多加憂慮了。近日可還有其他事情?我在西山呆的實在是有些久……”

    “最近應沒什麽應酬了,隻是姑娘的傷藥用完了,隻怕明日得去久姑娘那裏了。姑娘的嗓子,也該再讓久姑娘看看。”

    “那就這麽著吧……”

    從西山迴來,顧夜來便卷進了無數惹人頭疼的事情中,一件又一件,應接不暇。

    她素來淺眠,再加上今日之事太過惹人頭疼,晚上睡得便不甚好。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就早早地醒了過來,她隨意披上外衫推開雕花窗,外麵飄著細如牛毛的小雨,空曠的長街上有帶著鬥笠的商販挑著擔子走街串巷。

    因著白日裏要出門,她倚在窗邊看了片刻便開始著手梳洗。又因著和蘇久相熟,便隻挽了個簡單的發髻,斜插了隻碧蝶簪。

    為了讓蘇久方便查看臉上的傷,便索性一點脂粉都沒用,那道從耳後到唇邊的痕跡在她素白的臉上顯得很是突兀。

    顧夜來抬手撫過那道疤痕,有些冷漠地看著鏡中的自己,良久後合上鏡蓋便轉身出去了。

    用早膳時,白棠如同往常一般尚未起床,聽雨習以為常地去吩咐廚房晚些時辰再煮些粥來。

    比之早些時候的蒙蒙細雨,外麵的雨落的已經有些大了,許多商販都紛紛收了攤子。

    觀雲為顧夜來披上羽緞披風,執著傘隨她從走過後園上了馬車。

    “久姑娘什麽時候迴來的?”顧夜來看著窗外,淡淡地問道,“我怎麽恍惚記得她什麽時候說過自己要過了七月才迴來?”

    “早些時候久姑娘離京的時候派人送了藥過來,那時候說是她要去巴蜀那邊尋些藥材迴來,早則四月晚則七月便歸。姑娘在西山修養之時,久姑娘便迴來了,她來過一次音韻坊想看看姑娘的傷勢,因著姑娘不在,便留話說,待到姑娘迴來了請去她那裏一次。”

    “勞煩她了……”顧夜來還想再說些什麽,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觀雲忙扶了她一把穩住了身形。

    觀雲微微挑開車簾,問道:“怎麽了?”

    “這大街上突然竄出個小乞丐,看著車過來也不躲一下!”車夫聲音中帶著些後怕,觀雲仔細看了看,那小乞丐離著馬蹄子不過數尺,實在是驚險至極。

    顧夜來倚著車廂吩咐道:“你下車看看他傷著了沒有,給他點銀子打發了吧。”

    觀雲撐起油紙傘下車查看,片刻後走迴車邊低聲道:“姑娘,我看他隻怕是不大好了。他身上有著許多傷,又發著熱,現下受了驚嚇已經暈了過去。”

    聽了觀雲的迴稟,顧夜來皺眉思索片刻,終於歎了口氣道:“你讓車夫把他抱上車,一會兒讓久姑娘看看可還有得救。若能得救,也算是他的造化,若不能……那也是命數了。”

    那小乞丐衣衫襤褸,渾身上下髒兮兮的,透過殘破的粗布衣能隱約看到他身上的傷,新舊交雜觸目驚心。

    觀雲將他安置在車廂角落,顧夜來隨意看了兩眼,突然開口道:“觀雲,你看他可像是哪個人?我看著很是眼熟,卻怎麽都想不起來。”

    “這……”觀雲拿手帕托起小乞丐的臉細細看了片刻,“委實看不出,大約我未曾見過姑娘說的那人吧。”

    顧夜來又想了許久,卻都沒能想出來個結果,隻得作罷。

    待到蘇久施針完畢,那小乞丐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在旁閑坐的顧夜來突然就知道了這小乞丐像誰。

    那小乞丐臉上仍是髒兮兮的,眼中一片混沌,但那雙幾乎一模一樣的丹鳳眼立刻讓顧夜來想起了昨天那位攔轎喊冤的女子。

    顧夜來沉默片刻,輕聲問道:“他的傷勢如何?”

    “不妨事。舊傷引起的發熱,好在送來的及時,並無大礙。”蘇久將銀針一一收起,轉身看著她道,“摘了麵紗吧,我看看你的傷。”

    顧夜來抬手摘下麵紗,笑道:“已經好很多了……”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蘇久打斷了。

    蘇久伸手將她的下巴挑起,彎下身仔細看著她臉上的疤痕,又用手指摩挲片刻,歎道:“這算什麽好多了?可惜了,白璧微瑕。”

    顧夜來閉了閉眼,觀雲忍不住開口道:“久姑娘,您這話什麽意思?”

    “這傷要是最開始能給我醫治,我敢擔保絕不留下任何

    疤痕。可如今呢?這傷過了多久才來找我的你心知肚明,縱然我師父仍在,能夠醫死人肉白骨,隻怕也無法救得過來。何況……”蘇久頓了頓,忍不住又歎了口氣,“不過我還能讓著疤痕再弱化一些,塗了脂粉便不顯得了。”

    “罷了,也沒什麽了不得的。”顧夜來無奈地笑了笑。

    蘇久聽著她的聲音,皺眉道:“我給你開的治嗓子的藥,你可有每天都服用?”

    顧夜來沒能迴話,她在西山那許多天自然是沒服藥的。

    “你這個樣子讓人如何是好?”蘇久瞪了她一眼,氣道,“你再不聽醫囑,那就不必再來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怎能如此不愛惜?”

    “蘇大夫,我錯了,且饒我一次吧。”顧夜來難得地低頭檢討自己。

    蘇久看著她搖頭道:“你自己要懂得輕重,積重難返的道理你應該明白,我也不再多言了。我開新的方子給你,讓藥童給你抓藥,你走時記得帶走。至於那個小乞丐,你是要帶迴去還是留在我這裏?”

    按著顧夜來以往的性子,斷然是不會帶走他的,但她看了眼那小乞丐的眼睛,開口道:“我帶他走好了,你把他的藥一並抓好交給觀雲吧。”

    聽了她這話,蘇久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又轉頭看了看小乞丐,意味深長地答道:“那就依你。”

    蘇久琢磨藥方的功夫還吩咐藥童將小乞丐收拾幹淨,拿了套藥童的衣服給他換上。

    最後離開的時候,蘇久端著茶盞,看著顧夜來的背影笑道:“我看你憂思之色甚重,便給你添了味安神定誌的藥。然藥治病不治心,還望你多加保重。顧姑娘啊,路還長著呢。”

    顧夜來腳步未停,徑直走出了醫館。

    等到觀雲扶著顧夜來上了馬車,車夫將小乞丐抱了上去。

    顧夜來看著上了車後就自己瑟縮在角落的小乞丐,側過頭去看了觀雲一眼。

    觀雲會意,隨即向著小乞丐輕聲詢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乞丐警惕地抬頭看著她,卻沒說話,待到觀雲幾乎要失去耐心,他才低聲道:“我沒有名字。”

    觀雲並未十分驚訝,隻是繼續問道:“那你的家人呢?我送你迴家吧?”

    “我沒有家人……”小乞丐的聲音很是微弱,“我家人全都死了。”

    “那你想好以後要怎麽辦了嗎?”觀雲見他深深地埋下了頭,心中便已明了

    ,過了片刻後開口道,“既然你無家可歸,那你願不願意去我們坊中打雜?剛好我們缺些人手,隻是會有些辛苦,你若受不住那就算了。”

    觀雲知道自己最開始表現的有些太過熱情,實在是不符合常態,便故意在最後一句加了轉折的餘地。果然那小乞丐的疑慮消了許多,低聲道:“我不怕辛苦的。”

    觀雲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看向顧夜來道:“既然他沒有名字,那不如姑娘便為他取個名字吧?”

    顧夜來聽著車外的雨聲,淡淡地道:“那就叫‘明朝’吧。日月明,朝陽的朝。可以嗎?”

    “多謝姑娘賜名。”小乞丐聲音還是很微弱,但卻是很懂禮數。

    顧夜來與觀雲對視一眼,更確定了心中的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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