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曼春的十六歲,是怎樣的年華...怎樣的精彩...怎樣的生動呢。她不記得了,那仿佛已經是另一個人的人生。

    倘若青春這種東西的確存在的話,那汪曼春的人生就以此形成裂穀,這之前的是前世,而她的今生,注定活在沒有曙光的地下。

    她最討厭雨天,最厭惡下雨的聲音,若是不小心淋了雨,那身上潮濕的地方,就像是被鹽酸浸過,硫酸燒過——火辣的疼痛與炙熱。

    “汪小姐,我警告你,離我的弟弟遠一點,他現在所承受的,都是拜你所賜,你配不上他,你隻不過仇人的劣種,下賤女子,離他遠點,除非我死了,否則我絕對不會讓你邁進我明家一步。”

    不會忘記,直至她骨毀人消都不會忘記,明鏡那一天的眼神。

    那一天,明鏡穿著尚好的錦衣緞子,素雅的顏色襯托的她分外端莊。她坐在車裏,注視空中緩緩搖下了車窗,居高臨下的看著趴在地上一身血汙的自己。

    她明明是在跟自己說話,眼裏卻根本沒有倒影,她輕輕瞥了自己一眼,像是看見什麽惡心的蟲子,緩緩的...她靠近車窗注意著自己的眼睛,然後撇出一抹皮笑。

    她的自尊、驕傲、人生都瞬間化為委灰,明鏡告訴她,她自認為幸福美滿的家世,正是她厭棄她的原因。她自認為正直善良的人格,在她看來也不過是偽善的麵具。她認定的那份堅定的愛情,比不上她的一句話。

    明鏡若想,那汪曼春的一切便都可以失去,甚至連汪曼春本身的存在,都不值一提。

    然後,一切正如同她所說的,她一直活在自己編織的那一場夢境而已。明樓走了,象征著明鏡的話的真實。

    明樓走時留下了一張字條:“照顧好自己,別來找我,我不會見你,”

    她曾經向往與他並肩,投身於祖國的意氣風發,曾幻想過與他的琴瑟和鳴,都蒸為水汽。她可以不在乎明鏡說的一切,可以理解他被迫離開,卻不能接受他不要她。若他不要她了,那...明鏡所說的一切就都是真的了,他離開,也是因為,他認同了明鏡的話。

    他一句分手,利過世間最毒匕首的刀鋒,一身狼狽的她是明鏡眼裏最下作的動物,她仿佛就以此種姿態撞入了明樓的眼,此後,她該何去何從,她所堅信所有有他的現在和未來盡數毀滅,汪曼春的在人生那一刻停止。

    接下來,所有思念他的歲月都成為了空洞的幻想,愛一個不知是否還愛自

    己的人,就像欣賞一種殘酷的美。她的等待,更清楚的丈量她與幸福的距離。

    她不忍怪他,便把一切的始作俑者歸為明鏡。

    汪曼春笑著走了進來,當年明鏡帶給她的那份屈辱籠上心頭,讓她的理智盡數瓦解,變為最瘋狂、最淒厲,也是最真實的她。

    “汪曼春!”

    明樓大聲的嗬責聲,汪曼春下意識的腳步一頓,收斂起自己的唇邊的放肆。

    明樓往前上了一步,護在明鏡身前,冷冰冰的看著她說道:“誰讓你進來的。”

    瞬間疼痛侵襲,汪曼春隻覺一雙手掐住了她的頸讓她難以唿吸。又是這種眼神,淡淡的,滿不在乎,裏麵有不認同和一些其他複雜的情緒,仿佛在說,“你本不應該是這樣”。

    他看向她的眼神裏無論何種時刻,總有憐憫和悲哀。他勸她迴頭,卻不知道他這樣又和當年的明鏡一樣否定了她現在的一切。

    若她現在錯了,那以前就是對的,若她當年沒有犯下過錯,那為何他們要毀了她。

    一種抑製不住的悲哀籠上心頭,汪曼春笑了,笑她自己,竟還和一個孩子一樣聽他的訓話,笑她自己仍死性不改,她抬起手,一如當年明鏡的輕蔑:“明長官,到了今天還是好大的架子啊。”

    “架子?”明樓挑眉:“沒經過主人允許就擅闖我明家家門,是我擺架子?”

    “哦~”汪曼春揚起語調,漫不經心的迴道:“近來世道不太平,藤田課長擔心此次明大小姐出行有異,所以多派了點人,保護明大小姐安全。”

    明樓一臉荒唐:“這麽說,我還該謝謝汪處長辛苦帶隊了。”

    “那倒不必了。”見明樓護在明鏡身前,汪曼春也不硬上前去,她邁開步子,退遠幾步:“比起明長官在我身上花費的心思,這點小事,不值一提。”

    汪曼春的眼神並沒有專注在明樓身上,她換了個角度,正好能直視明鏡。那火辣的不容忽視的惡意目光,讓明鏡有些不舒服。

    幾個人僵持了一會兒,汪曼春像是想起來了什麽一樣,興致勃勃的問道:“對了,明台呢,他在不在家。不知道他的傷怎麽樣了,那麽俊的一個孩子,打壞了可就不好玩了。”

    此刻,沒等明樓發作,一直壓抑自己的明鏡出聲了:“汪曼春!你無恥...”

    不管明樓和明誠的此刻恨不得吃人的表情,汪曼春心裏有一種報複似快感。明鏡很聰

    明,盡管汪曼春的刻意戳人傷口讓明鏡怒火中燒,但她也隻說了這麽一句,便壓抑著怒火一言不發。

    她知道,此刻明樓的處境已經很糟糕了,若是貪圖一時嘴快,說不定會壞了大事。

    明樓看上去還算平靜,他深知不能再刺激汪曼春:“你到這兒來,就是為了用明台的事刺激我大姐嗎。”

    “刺激?”汪曼春對於明樓的話感到詫異,她低下頭,眼神放空,輕描淡寫道:“我隻是佩服而已。”

    汪曼春往前走了,明樓站在原地未動,明誠護著明鏡往後退了兩步。此刻明家大門緊閉,外麵雖有憲兵隊圍著,但屋子裏隻有明家姐弟和汪曼春而已。

    汪曼春的神色有些玩味:“明台沒死,你我心知肚明。可是,明明弟弟還活著,明家上下卻是一片素縞。你們說,做的這麽逼真,萬一一不小心,假戲真做了,不就樂極生悲了。”

    看汪曼春的神色,明樓心知,汪以秋,果然留給汪曼春不少東西。

    他心裏雖有疑惑,但表麵未曾顯露:“毒蠍已死,明某聽不懂,汪處長在說什麽。”

    “行了,別裝了,這隻有這麽幾個人。”汪曼春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她奇妙的未曾被注意力放到明鏡身上,原本一向遇明鏡就發狂的她,像是對明鏡失去了興趣。

    汪曼春的臉上突然有了一絲玩味,夾雜著滿滿的惡意。她抬起頭,看著明樓,通過她的眼睛,從她內心射出一種冷寒的光。

    她靠近明樓,離明樓極近,近到雙方能感覺到彼此的鼻息,曖昧至極。

    她睜大了眼珠注意著明樓,不放過明樓臉上每一絲變化,兩個人的體溫相互糾纏,一冷一熱,呈你攻我守之態。然並不見半分曖昧,而是劍拔弩張。

    驀地,汪曼春踮起腳尖,湊近明樓的耳,壓低聲音:“我們可以做一個交易。”

    一絲微笑掠過她的善於表情的唇際,嘴角的弧度,都完美到位。低沉的笑聲從汪曼春的喉嚨深處傳來,因太輕,仿佛離開唇邊的笑都隻是迴音。汪曼春就像一個孩子一般輕輕說道:

    “如果你現在把毒蠍的下落告訴我,或者你親手殺了明鏡。我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甚至,還可以幫你對付藤田。梁仲春,我也會放他一馬。整個上海情報機構,就都是你的,沒人再會懷疑你。”

    “你隻需要二選一,明台死..或者明鏡死,你自便。”

    汪

    曼春的聲音很輕柔,但明樓從未聽過這樣惡毒的話。汪曼春往後退了一步,笑道:“這是便宜買賣,你應該知道,今晚若是我插手,隻會對你們會更糟。”

    汪曼春是為了刺激明樓才刻意離他很近,卻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不讓明鏡聽見的意思。

    明鏡離明樓不過一步之隔,自然聽見了汪曼春在說什麽。

    可無論明鏡在心裏是是如何權衡,明樓迴複卻根本沒有猶豫:“不可能。汪曼春,你現在大可以立刻去找藤田芳政,這是你的事情。但是,若你選擇隱瞞,剩下的事,也不是你可以幹涉的。”

    “是嗎”汪曼春對明樓的答案毫不意外,她原本也沒打算明樓真會做出選擇。汪曼春興致淡了些許,無聊的玩起了手指:“我還以為,為了掩護你的身份,為了你所謂的民族大義,你真的什麽都舍得扔掉。真不懂軍統高層是怎麽想的,會把你作為死間計劃的核心,若是王天風的話,他可是會聰明的多。”

    連死間計劃都被汪曼春輕易說出口,她現在的一言一行,仿佛都是在逼迫明樓。

    明鏡不可自主的動搖了,即使心裏明知道這或許是汪曼春傷害明樓的陷阱,還是想著,若真的自己死弟弟們就能平安的話...

    明鏡在明誠後麵,明樓站在最前麵,即使三人一心,但此刻誰都看不見彼此臉上的表情。

    明樓下了逐客令:“汪處長說完了嗎,”

    “這就走了。”汪曼春擺了擺手,似是要走,但剛轉過身又迴過頭,一臉想起重要事情沒說的表情:“明長官,忘了說了,今天毒蠍如果不來,你的身份會不會暴露不幹我的事,但我保證,明大小姐通共這個事實一定會讓她,死無全屍...我保證,會親手料理了她。”

    汪曼春笑的很滿足,從眉梢到嘴角都勾起了愉悅的弧度。

    明樓張了張嘴,最終卻露出一個苦笑:“你這是何必,憑你手裏的東西,不必這麽大費周章也足以讓我死的淒慘。若你恨我,大可以現在開槍斃了我,不要傷害無辜的人...”

    “無辜?”汪曼春背對著明樓,看不清她的臉,隻是她的語氣很平靜:“我是特工總部七十六號的處長,抓捕抗日分子本就是我分內的事情。你明家一家子都是軍統共|黨,你竟然說你無辜?”

    “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殺了我。我明家所有人在走上這條路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隨時丟掉性命的準備,死亡對於我們而言,並不可怕。隻是,你現

    在手裏拿的所有東西,都是從以秋那裏接來的,她的死,我很愧疚,但她至死也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的。她把這些給你,是想保護你,而不是讓你用這些東西來破壞上海的革命。”

    無論是明台還活著的消息也好,明鏡通共的證|據也好,再或者是明樓明誠這一路走來留下的足跡。汪以秋小心記錄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為了在未來的某一天,讓這一切成為籌碼,以這些來換汪曼春的性命。

    汪以秋的計劃是這樣的,在她的規劃裏,明樓是上海最終的掌控者,汪曼春手裏有汪氏、有青龍幫、有汪以秋極其信任可靠的親信,若再加上明樓的身份,一來,可以作為一張保命底牌,二來,可以成為一把庇護傘。

    汪以秋想了很多,與許良程交代時候說的也很細致,如果汪曼春不想再從政,想要過平凡人的生活,那麽現在的汪氏裏汪曼春的股份、還有汪芙蕖名下的流動財產足矣。若汪曼春加入革命,那麽還有明樓這個引導者在。

    可若她依舊堅持,那麽...嚴律和許良程的存在,就是關鍵時候的匕首。

    “以秋,用自己的性命還你一次生機,你到現在,還不肯迴頭嗎?”

    汪曼春閉起了眼睛,明樓的話,漸漸和嚴律把她從監獄裏撈出來那天晚上說的話重合了。這世界上不會有人比她更了解汪以秋是個什麽樣的孩子。無論是與之青梅竹馬的明誠,再或者是陪伴多年的嚴律,都不如她懂。

    妹妹不是被任何人逼死的,是她自願的,若一定要找一個罪魁的話,那應當就是她這個做姐姐的。

    明樓是臥底,他不愛汪曼春這個人,比起女人,他更愛家人,更重視自己的信仰。他是個好男人,卻不是一個好情人————妹妹曾多次告誡過自己,可不信的人,也都是她自己。

    汪曼春承認自己是一個沾滿同胞鮮血的劊子手。就算她已不能成為人,但她也有飽讀詩書,憧憬祖國壯麗山河的年紀。她也曾有指點江山的意氣風發,她也以一個中國人的身份生活過十六載。

    妹妹是代替自己死去的這個結果,她難道不懂嗎。她難道就不知道,若明樓和明鏡是那個因,導致今天這個果的是她自己嗎。

    可...若她不恨,那她的生命該從那裏連接才能停止那從十六歲後就一身滄桑的怨骨。她該如何去理解,才能嗅不到漫天濃鬱的親妹血腥。

    但...若她恨,那妹妹的死,又有什麽意義。

    “明樓,你是因

    為愧疚想彌補才勸我迴頭,還是為了保命才勸我呢。”

    “兩者皆有。”

    “是嗎....”

    汪曼春覺得自己多半已經瘋了,比以前瘋的更徹底。

    她掏出了搶,健步上前,抵住了明樓的心髒。不在乎明鏡和明誠□□的臉色,聽不到他們大聲的喝止聲,她就隻是看著眼前的明樓,麻木的流下了眼淚。

    “明樓,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命?我要你的命做什麽。我隻是很想看一看,很想讓你也嚐嚐最愛的人死在你麵前的痛苦。明樓,我不殺你,我為什麽要殺你呢。我要讓你後悔,讓你一輩子都懺悔是你的自大狂妄、無知,害死了你最愛的人,我會讓你知道,活著,才是最大的痛苦。”

    她咬牙切齒,眼角眥裂,她分不清,這話是她最對誰說。

    明樓,這個名字就像是一種前世的業障,是一片永生不遇的海,讓她這條孤魚起於他,迷失於他,然後葬身於他。

    今日,一切的悲劇,一切的痛苦,都因為她和他本不應該有的情。她承認是她錯了。

    汪曼春笑了,如釋重負的微笑,她看著明樓,說道:“毒蠍若來,你就會暴露。毒蠍若不來,明鏡就會死。你是會為了你的信仰放棄你的家人,還是為了你的家人,孤注一擲。等過了今天,你也嚐到那種生不如死的疼痛的時候,再看看,你還能不能說...我迴頭。”

    汪以秋夾雜在她與他之間的痛苦,這一次,她要讓明樓也嚐嚐。

    作者有話要說:我希望我沒有把人物寫崩,這裏部分台詞是借用原劇曼春和明樓對峙那一段,部分是原創。

    曼春到這裏,已經不是原劇裏的汪曼春了,我承認,因為汪以秋的存在本就是改變她命運的車軌。但是,我並沒有黑化明樓的意思。很多分析和明樓的話,我已盡量貼近原著。

    明樓到底對汪曼春有沒有留戀,我想是有的,而且汪以秋不是明樓和明誠害死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並沒有把誰洗白,把誰黑化的意思,隻是曼春作為南北下半部分的主角當然會不由自主的貼近她的內心,表現她柔軟的部分。但人有身不由己,人性不能用善惡來區分,但漢奸就是不對,汪曼春到現在依舊是大反派。

    明樓不是渣,隻是真的不適合做為情人,尤其是作為汪曼春的情人。

    明樓對曼春有愧,但那不是愛,偽裝者裏我很喜歡的地方就在於,每一個人都

    有善與惡。

    希望人物沒有崩,作者真的已經盡力。作為同人,它可能太複雜,看著一點都不爽,但作者腦海裏的偽裝者,確確實實就是如此。謝謝大家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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