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梁仲春吃飯,是汪以秋早打算做的事。早在和明誠攤牌之前,早在汪芙蕖剛死。

    白鳥集團與汪氏兼並,強強聯合,形成壟斷之勢。國企還好,可那些個日資家個個咬牙切齒,暗恨沒有把握住機會,讓白鳥輕澤把這塊肥肉調走,從一個中小企業直接飛躍。

    一個有政治人脈的小丫頭,有背景但是資曆尚淺,跟這樣的人合作,既可以減少風險又可以多刮點油,實在難得。

    白鳥輕澤自己也是這麽想的,暗自得意許久。從兩企聯合之初,他就貪欲顯露,直接插手汪氏內部密事。從資金鏈開始一點一點滲透,妄想吞下這個香餑餑。

    於是外灘擴張就開始了。那些隸屬汪氏旗下,分散在零散戶和小資本家手裏的外灘勢資被白鳥輕澤一點一點匯攏起來,再加上他自已手裏原本就有的和他從其他地方弄來的,這股資本漸漸龐大,到現在,已經在外灘占有一席之地。

    上海灘外,與通商口岸相連,聯通日本、英國、美國、俄國和法國。就算都是在上海混,但灘內和灘外的利潤卻是天地之別。上海灘外,是資本家的天堂。

    但是,與其能獲利益相媲美的,就是風險。在這裏,不是以錢生錢,而是以命換錢。

    當然,即便如此,無數人還是趨之若鶩。畢竟,在這裏成功,不是從無先例。可是白鳥輕澤隻看到了表麵,去從未探究過,那些人為什麽能在灘外紮根。

    上海灘外,魚龍混雜,政黨幫派互相堆疊相互交錯。就和跑馬場裏的規矩一樣,你想賺錢,就得先賭一匹馬,馬贏了,滿載而歸,馬輸了,一無所有。而在這裏,輸就意味著死。

    白鳥輕澤就像是個赤|裸的玉嬰走入了一個饑貧的垃圾場,可他自己卻對這種狀況渾然不覺,反而做著他的發財夢。其實,原本也沒什麽的,不懂也罷,隻要他乖乖的不選隊伍,做點小買賣也不會有人盯上,畢竟白鳥氏和汪氏聯合是全上海都知道的事情,礙於汪曼春、汪以秋和他的哥哥,人家也不會真的動他。

    本來是這樣的,隻是在以秋按在白鳥身邊的人的蠱惑下,白鳥輕澤,主動避開了他哥哥白鳥青木的視線,在這個散發著光彩和香味的泥潭裏,越陷越深。

    一個勢力越來越龐大的資本,就算他不選馬,馬也會毛遂自薦的。而日本人的身份,在這個時候,就會成為麻煩,畢竟黑龍會,也盤踞在這裏。

    那是由日本各種激進派組成的隊伍,瘋狂的軍國主義思想使它

    即使在同胞的眼裏也十分可怖。他甚至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因為如果把黑龍會吸引過來,那就不是互惠互利,而是變成無條件資助了。

    在這種窘困的局麵下,在白鳥輕澤終於知道這個地方到底意味著什麽的時候,他已經無可奈何的選擇了其他的隊伍。而接下來迎接他的,就是資金瘋狂的消耗,和巨大的財務漏洞。

    汪以秋,就是在等這個時候。

    白日裏答應梁仲春邀約,以秋迴新政府不過處理了幾封文書,就已經夕陽西下了。

    來接以秋的是梁仲春的人,去的地方,是明誠推薦的地方。

    車停下來之後,以秋探頭出來,四下打量,果然是法租界。但是,這裏卻不是以秋和明誠常來的那家西餐廳。這也是理所應當的,她和梁仲春是要談公務,去那種情侶餐廳作甚。思緒一頓,以秋眨了眨眼,她和明誠,不也是去那裏談的公務嗎。

    一共去了兩次,都是去商量許鶴,怎樣刺殺那個叛徒的事。但和明誠去那裏談公務可以,若是要和梁仲春一起...還是算了為好。

    以秋被自己的想法驚笑了,搖了搖頭,抬步走進了這個餐廳,首先襲來的是金黃色的燈光,四周一掃頓覺進入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宮殿。從外麵昏暗夜色走進的以秋不適應的偏了偏頭,被這過分奢華的裝潢一驚。在這兒吃飯,怕是一杯水都貴的過分,看來梁仲春,當真十分緊張。

    因為不想被人認出來,梁仲春並未出來迎接。當以秋走進訂好了的包房時,梁仲春連忙起身笑的一臉討好。

    “汪部長,您來了,坐,快請坐。”

    汪以秋快速掃了一眼餐桌,上麵已經擺滿了菜。雖說成人之後,她已很少有口舌之欲,但斂入眼裏的,都是她兒時最喜歡吃的菜。

    “讓梁處長費心了。”以秋淡淡開口,躬身入座。坐定之後,她直直的盯著梁仲春,一言不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突然說道:“不過梁處長恐怕情報有誤,以秋並不愛吃這些。”

    “啊?”梁仲春一怔,愣了一下。這些都是他特意去問明誠的,明誠一開始根本不理他,糾纏好一會兒才說出這麽幾道。明家兩位和汪家這兩位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汪芙蕖過世後,若要說當今世上誰最了解這兩姊妹,恐怕非明家兄弟莫屬。可汪以秋如今愣說不是,這不是擺明了找茬嗎。

    以秋抬眼看見梁仲春的臉色,心知他所思所想,提筷吃了兩口,食不知味,全然沒有半分滿

    足之意,眼眸一暗,晃了晃頭,笑道:“以秋並不是刻意辜負梁處長。隻是以秋素來心直口快,不會繞彎子,還望梁處長見諒。”

    汪以秋言笑晏晏,態度誠懇。伸手還不打笑臉人,更何況現在她還是個祖宗。

    “汪部長說的是哪裏話,吃飯圖的就是個開心,是梁某人冒昧。汪部長不喜,就重新換一桌吧。”

    “不必了..”以秋抬了抬手:“說出去怪讓人笑話,而且,這裏應當也不會有。”

    “哦?”梁仲春一臉趣味:“不知汪部長想吃什麽,這裏會沒有。”

    這裏雖然不及上海大酒店,但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若是這裏都沒有的話,全上海恐怕也都沒有了。

    汪以秋看著桌子上的菜,笑的莫名,她抬起頭直對上梁仲春的視線,頓了好一會兒,崩出四個字:“清湯掛麵...”

    “啊?”梁仲春錯愕開口,跟汪以秋才聊了不到幾句,他就已經頻頻驚訝出聲。雖然早有預料這頓飯不會吃得好,但也沒想過汪以秋會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他眨了眨眼,幹笑好一會才疑惑說道:“清湯掛麵...這裏,應當也是有的..”

    掛麵這種東西,尋常酒店裏是不會寫到菜譜上的,但若是客人硬要點也不是沒有。以秋放下手裏的筷子,托著下巴:“梁處長有所不知,這掛麵,可不是普通的掛麵。”

    “這掛麵,必須是點這幾道菜的人做的才行。”

    話音一落,梁仲春一臉了然。點這幾道菜的,可不就是明誠。汪以秋的心思和汪曼春的差不了多少,都撲在明家這兩兄弟上,隻是,汪以秋若無旁人一臉坦然的樣子,確實令人驚訝。

    若是汪曼春的話,怕是絕不會主動提起明樓,對於和明樓的關係也從未表過態。

    “汪部長和阿誠先生....”

    梁仲春一臉試探之色,好像全然不知不知此事一般。

    “我心悅於他。”汪以秋笑了,連眼睛都眯起來,臉也鼓鼓的,一臉少女情懷,仿佛這句話不過是一句尋常問候。

    隻是還未等梁仲春反應過來,她就又淡淡的填了一句:“若不是阿誠也牽扯進這件事,梁處長以為,在我查到你手下的那幾艘貨船之後,你還能安然坐在這裏嗎。”

    她顏笑如花,口氣確是冷淡。明知道她不會真的做些什麽,梁仲春卻還是有些如坐針氈。

    汪以秋和汪曼春不同,他是知道的,但差距,

    也太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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