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中內情,台下不少人都已經看了出來。與道門大多數人喜形於色不同,隻有鑾駕侍奉國君的玄觀道君默然不語,內心中卻在飛快盤算此戰的後果。


    清虛道君微微覺得有些不妥,皺起眉頭,目光向姬喜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布幔珠簾一動未動,想來是玄觀道君並未打算出言阻止。


    眾多高僧卻是一片騷動,明見禪師一咬牙,大踏步走上擂台,卻不敢靠近劍陣,雙手合十道:“蕭施主,佛門認輸!你已經勝了,且請住手!”


    明一禪師也躍上擂台,合十行禮道:“還請掌教留手!”


    劍陣中傳出蕭千離清朗的聲音,徐徐道:“擂主尚未出言,你等何來擅自主張?咄!還不退下?”


    二僧滿麵羞慚,但是也倍覺無奈。任憑是誰,也看得出在劍陣鎮壓之下,三僧哪裏還敢開口認輸?隻要一張口,泄了半點真氣,立刻便會全身盡碎,被劍陣生生鎮死。


    見二僧進退失據,茫然無措,廢了一條臂膀的澄晦禪師長歎一聲,徐徐登台,高聲道:“貧僧澄晦,乃首擂擂主,今日在此認輸!”


    陣中傳來蕭千離的笑聲,隻聽他嗬嗬笑道:“澄晦大師出麵,說話自然是算數的,佛門既然認輸,彩頭何在?”


    “彩頭?”澄晦禪師不由得一愣,之前水陸大會,雖是被玄觀道君拿住了話頭,卻並未提及什麽彩頭雲雲。隻是這當口哪裏容許他多作爭論?當下歎息道,“此戰之後,玄門可向少林提出三個條件,隻要不違背大義所在,少林無有不遵!”


    陣中的蕭千離沉默片刻,徐徐道:“好個澄晦,隻說少林,不提釋教……也罷,好歹也是佛宗之祖,便遂了你的意吧!”


    隻聽霹靂一聲,四道流光重新迴到蕭千離背後的劍匣中,霎那間雲消霧散。大陣霞光異彩,氣浪陣陣,餘波將陣中三僧掀翻出去,齊齊吐了口鮮血,躺在地上絲毫動彈不得。


    幾名老僧急忙奔上前去,七手八腳的將三僧扶起,明見禪師淚流滿麵,啞聲道:“大師伯,是弟子害了你……”


    澄淨禪師頭頂三花已經煙消雲散,足下蓮台消散無蹤,淨土之境生生被誅仙劍陣磨除,此時搖了搖頭,轉頭看了一眼梵槃、法藏二僧,低聲道:“是貧僧的過錯,連累了兩位大師。”


    梵槃、法藏二僧更是萎靡不堪,就連菩提金身也粉碎無形,被幾名僧人扶起,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頓,朝澄淨禪師看了一眼,勉強露出笑容,梵槃禪師輕笑道:“武功本是身外物,去了禍根也好,日後長伴青燈古佛,倒也是一樁美事!”


    法藏禪師也嗬嗬笑道:“老衲雖在佛門,爭強好勝之心卻比常人猶盛,今日之果,實已種因於三十年前。唉,貪、嗔、癡三毒,無一得免,卻又自居為高僧,貢高自慢,無慚無愧。唉……命終之後身入無間地獄,萬劫不得超生。如來教導佛子,第一是要去貪、去愛、去取、去纏,方有解脫之望。今日武功盡失,焉知不是釋尊點化,教我改邪歸正,得以清淨解脫?”


    梵槃禪師轉過頭來,與法藏禪師對視一眼,齊齊大笑道:“去休!去休!今日去了是非根,豈非我等的造化?”


    二人蹣跚而下,對簇擁上來的眾僧不問不顧,徑直攜手大笑而去。不少僧眾聽著二人的笑聲,似有所悟,紛紛稽首向二人的背影合十行禮,朗聲道:“阿彌陀佛!二位大師一路好走!”


    明見、明一扶著澄淨禪師緩緩下台,路過蕭千離身邊時,隻聽蕭千離笑道:“若是本座上得少室山,屠得半個少林,又有何難?”


    這一句話之前便說過一次,澄淨禪師當即反唇相譏,此番聽來,卻隻覺莫大刺耳。澄淨禪師腳步一頓,神色複雜的抬頭看了蕭千離一眼,低聲道:“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以強為弱者,挾武自橫,誠不可與爭鋒。今日玄門勢強、勢弱耶?掌教且好自為之——”


    以澄淨禪師的身份,說出這般示弱的話語,實在是極為難得。蕭千離卻愕然片刻,等澄淨禪師緩緩下台,這才不由自主露出一絲古怪的微笑,低聲自語道:“好個上代少林之主,本座當真是小窺你了!”


    這種示敵以弱、麻痹對手的話語,若是在旁人瞧來,免不了要大大的虛榮一番,不說自鳴得意,少說也會對佛門減弱許多戒心,說不定還要轉頭去謀求更大的權利和地位。但是蕭千離背負著天下第一派的重任,澄淨禪師的一席話,卻反而讓他打起了十二分警惕。


    “今日這一戰之後,純陽宮必然成為佛門——乃至天下武林眾矢之的,如今隻差最後幾步,切不能驕傲自滿,還需戒驕戒躁、謹慎行事!”


    鬥陣大敗虧輸,玄門一方,除了玄觀、西河二人雙雙落敗之外,竟是由純陽宮一己之力,硬生生將完敗之局攬了迴來,純陽掌教蕭千離更是一人大戰三位淨土境高僧,舉手投足之間消弭了三僧一身功力,逼得少林不得不簽訂城下之盟。損失之重,乃是數百年來未曾有之。


    此時玄門眾人歡唿雀躍,佛門之中人人垂頭喪氣。看了這一場精彩的拚鬥,無論是台下百姓,還是高台上的文武百官,均是心滿意足,一邊議論,一邊漸漸散去。


    姬喜更是心中歡喜,轉頭道:“玄觀真人,那位純陽掌教,當真是武功蓋世,可否引來與朕一見?”


    玄觀道君有些猶豫,西河道君卻搶著說道:“陛下,蕭劍尊乃是一派教主,多有驚世之舉,又有震懾異邦之能,陛下若要見他,斷然不能輕率從事!”


    姬喜連連點頭,笑道:“西河真人說得極是!不如選個良辰吉日,召其上殿可好?”


    玄觀道君惡狠狠瞪了西河道君一眼,搖頭道:“陛下不知,這位蕭劍尊素來閑雲野鶴,不受約束,貿然召請上殿,反而不美。不如便由貧道先行問詢,安排妥當,再行邀約可好?”


    姬喜略一思忖,當下笑道:“也罷,你們道門高人,總是有些許怪癖。兩位真人且去安排罷!朕便先行迴宮等候便是!”


    兩位道君當即應允下來,姬喜嗬嗬一笑,吩咐道:“起駕迴宮!”頓時有內侍高聲應諾,鑾駕隨即啟程。


    見百姓散去大半,國君及文武百官走得幹幹淨淨,明見禪師呆呆的站在台上發呆,明一禪師走到身邊,低聲問道:“師兄,這水陸大會原本共有七七四十九日,如今怎麽辦?”


    明見禪師長歎一聲,咬牙道:“繼續進行!就算是無一人觀禮,咱們也要辦下去!輸了擂台戰,總不能把佛門最後一張麵皮也扯了去——”


    主持之人定了調子,當即有人吩咐下去,登時又有鍾磬木魚吟誦聲悠悠響起,隻是在此時一片狼藉的會場中,顯得甚是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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