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重物落入水麵的聲音炸起,沒多久,又是幾聲水花四濺的聲音嘩嘩響起。


    “啪啪啪”十來尾魚被人從湖泊裏扔到岸邊,不斷用尾巴拍打著地麵彈跳掙紮著。岸邊蹲著的兩個人四雙眼睛,齊刷刷盯著那幾尾金黃色鮮活的魚。


    “哥哥,你說爹……叔叔要幹嘛?”


    “不要叫我哥哥,叫我前輩!”妄聽斜睨了一眼身旁的小家夥,眉頭攏起後又鬆開,“不知道。”


    自從他們簽訂契約成為黑城主之後,妄聽就已無法窺探他們的心思了,但他還是可以感覺到他們的情緒。


    顯然現下在水裏不斷折騰的男人,心情很好。


    不用他感覺,用眼睛看也看得出來。


    “噫……哥哥,叔叔燒魚幹什麽?”小噬靈眼睛瞪得老大。


    妄聽的手壓上她的腦門,老持成重地開口:“大概是要……”


    “嚐嚐。”殊遲已經拿了條用樹枝叉好的魚遞到他們麵前。


    湛藍的眼眸裏,有種看著家養小寵物的眼神。


    妄聽真想咬下他的腦袋——他遞過來的那魚,能吃?


    小噬靈眨眨眼,倒是很給麵子地伸手去接,隻是胖乎乎的手指頭才剛碰到那條烤得像黑碳似的魚,那魚就“嗤”一下化成碳粉散去。


    真是難為這魚了,烤成這樣還能保留魚形魚狀。


    “小鬼,我帶你去那邊玩吧。”妄聽按住了小噬靈的腦袋。


    “好耶,哥哥!”小噬靈淩空躍起,在半空中化迴白胖的蠱形,落下時“叭嗒”一聲,粘在了同樣化成巨獸的妄聽腦門上。


    妄聽一躍而起,一蟲一獸,什麽都沒留給殊遲。


    殊遲看了眼手裏空空的樹枝,又瞄了眼遠處正在打坐的青棱,有些懊惱地皺了眉。


    怎麽烤魚的火候比施法還難控製!


    ……


    青棱正在打坐靜思。


    如今他們被困蒼穹虛空之中,離了殊遲這件法寶,外麵就是浩渺虛空,她需要靜下心一想想今後該如何是好。


    茫茫蒼穹,他們如今就是海中螻蟻,要想尋到出路,不啻於癡人說夢。更甚者,若非殊遲這兩件法寶,他們的境況恐怕更加悲慘。


    殊遲這兩件法寶,古芥聖境與玄雲仙寶可謂玄妙至極,古芥聖境是個微縮的小空間,比起靠靈氣支撐的秘境來,它自成乾坤,不依靠任何東西,雖小卻有天地萬物之象,靈氣循環往複,源源不絕,在這蒼穹虛空中就如同一枚星辰;而玄雲仙寶又是天仁之上防禦仙物,足以護住古芥聖境不受蒼穹中未知危險的影響。


    這兩件法寶讓他們免於漂流之苦,但始終不是長久之計,而天仁之上還有許多事等她迴歸,她不能留在這裏。


    可如何迴,該怎樣走,留在這裏會怎樣,她靜思了幾天,仍一點頭緒都沒有。


    心裏不知不覺有些煩躁,她這靜思就靜不下去,偏偏鼻子裏又不斷鑽入焦臭的味,青棱忍無可忍,睜了眼。


    一眼望去,殊遲正站在湖邊,衣衫褪到腰間,露出精壯結實的上半身,身上掛滿水珠,折射出閃爍銀光,他的長發淩亂地披在腦後,也不束起,濕噠噠地貼在背上、覆在額前,半遮著他凝重的眼。


    “怎麽了?”


    他正在想自己應該用什麽火候來烤手裏的魚,冷不防青棱聲音在耳邊響起。


    “沒什麽。”他丟開手裏的樹枝,拍拍手上的炭粉,伸手就想將她擁入懷中。


    青棱不自在地往旁邊一避,沒讓他抱到。


    殊遲也不在意,伸出的掌便改為握住她的手。


    那雙手,冰冷難熱,他忽然想起前幾日她說過的話。


    她說她不是人了……


    心頭澀澀作痛,他麵上卻並不顯,隻是用手輕輕搓著她的十指。


    她親口答應他,與他在一起,所以他再怎麽靠近她,她都不能抗拒了。


    青棱已經不自在極了,她克製著想把手從他掌中抽出的念頭,保持著淡然的表情。不管是五千年前她初戀唐徊,還是遇見被唐徊一縷元神奪舍的蕭樂生,又或者後來斷惡劍中苦苦愛她的唐徊,哪怕是永晝國裏她對唐徊的心已經軟化,她也沒有和他相戀過。


    一時頭疼腦熱衝動地答應殊遲的要求,但她根本不知道何謂“在一起”。


    她經曆生死,親情、友情乃至師徒恩情,她都有過至深感悟,卻唯獨男女之情,她屢屢錯過。


    不是不識愛,不是不懂愛與不愛,她隻是不知道,什麽是相愛。


    她生命裏不管哪一階段的感情,每每才奏起,便弦斷琴殘。她愛唐徊的時候,他絕情至死;唐徊愛她的時候,她誓不迴頭。直到唐徊死,她都沒和他有過真正相愛的時刻。這段五千年的感情,永遠處於一人獨行的路途上,她和唐徊誰都沒得到過真正的迴應。


    愛情是何種模樣,她就連輪廓都沒摸到。一男一女在一起到底要做些什麽,要如何麵對,如何相處……她通通不知道。


    就像一張白紙,她要提筆落畫,想畫出一幅*。可*是什麽,她沒見過,筆就隻能停在半空,遲遲不落。


    “你想烤魚?”


    努力拋開亂七八糟的雜念,青棱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


    殊遲伸腳悄悄踢開了腳邊焦炭似的魚,道:“我就練練離火咒。”


    “轉過去。”青棱忽然笑了,將手抽出,令他背過身。


    雖然不知她想做什麽,他還是乖乖轉了身。


    “烤魚不是你這麽烤的,火候差得一塌糊塗。”


    “我沒有……”他嘴硬辯駁,忽然發現她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濕發,“你做什麽?”


    青棱已經將他的發都收在掌中,烏黑柔軟的長發,像一簇濕潤的蘆葦。


    “烤魚急不得,不能用法術,要用木火慢慢烤,兩麵不停翻著才能烤得均勻。”她一邊說著,一邊在他發間施了道風咒,將他的發盡數吹幹。


    “你以前烤過?”殊遲享受著她的手指從自己發間穿過的滋味,半閉了眼眸問道。


    他想烤魚隻是因為從前聽她說起過人間妙事,進而察覺到她對塵世的喜愛,便想借著這點人間煙火哄她高興。天仁修士近仙,早就辟穀,他也隻是聽古魔族的低修們提過海裏鮮物的美味,烤魚已是其中最簡單的食物了。


    沒想到他連最簡單的食物也做不好。


    “你忘了嗎?那年在龍腹絕境,我烤給你吃過。”她似乎想起了什麽,“嗤嗤”笑了。


    殊遲卻是整個人一僵。


    她梳起他的發,在他頭頂綰出一個發髻,用根碧綠龍雲簪穿過,餘下的發被她手指細細梳順後散在肩頭。


    那是唐徊從前最常作的打扮,幹淨爽利。


    “好了。”青棱將他轉了過來,笑著看他。


    像啊,真的好像。


    殊遲半個笑也擠不出,她的視線穿過了他,看到的是另一個男人。


    “來,我教你烤魚。”她主動牽了他的手,坐到湖畔。


    拿了上好的龍涎木搭好架子,又生了一堆火,青棱將魚串好擱到架子上,在火尖子上慢條斯理地翻轉著。


    “想吃好吃的,心就不能急,每種食物的味道都不同,而不同的烹飪手法能讓這些味道變化更多,其中奧妙不比修仙少。就拿這赤龍魚來說,它肉質本就嫩,再加上這裏的靈氣和淨水,想來口感必定鮮甜,所以不需要加任何調料,而烤的時候不能烤過,烤過了肉就柴,烤不夠皮不酥,也不香……”青棱緩緩說著,眼眸專注地盯在魚上,等到她手上這條魚兩麵都變成淺金黃色時,她馬上將它抓起遞到殊遲麵前,“好了,嚐嚐。”


    殊遲看著這魚,賣相好,香味也足,想必嚐來也一樣美味,可他卻沒半點嚐的念頭。


    “怎麽不嚐嚐?”青棱坐在石礫堆上,雙手環膝,笑著看他。


    她這模樣,有些少女的嬌俏,淡漠的臉龐生動起來,皮膚雖然蒼白得不像人,卻也晶瑩剔透得一團冰露,格外誘人。


    這是從前的她。


    殊遲一眼就看了出來。


    她見他還是沒動,便挨近他,伸手連皮帶肉撕了一小塊下來,送到他唇邊。


    笑吟吟的臉,不知怎地,讓他血氣湧動。


    “青棱,我是殊遲。”他開口。


    青棱愣了愣,臉上的笑漸漸消失。


    “哦。殊遲,對不起。”她道歉,神情又淡薄起來。


    殊遲攥了攥拳,忽然揮開了眼前的魚,猛然間傾身抱去,竟將她壓到了地麵上。


    清茶般的香味又闖入他的口鼻,由淡轉濃,催發了他體內某些壓抑的念頭。


    “青棱,我是殊遲,你記清楚,我是殊遲!”他俯下頭,將唇湊到她耳邊,“你答應和我一起,所以你現在是我的,對嗎?”


    他說著,手已經按在了她的腰間,心髒劇烈跳動著,他千年的修仙時光中從未有過如此驚心動魂的激動時刻。


    “殊遲,怎樣才算‘在一起’?”青棱仰望他。


    少年的眼眸裏星光熠熠,有些唐徊沒有的光芒。唐徊清冷,而他卻熱烈,


    “青棱,在一起就是……就是把你給我!我想要你,你的人和心,給我!”


    青棱眼眸圓睜,唇翕動著,卻說不出話,隻微張著口,讓他看到一點貝齒和齒間舌尖,勾魂似的挑著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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