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凰川上的驚/變,如巨石入水,引起整個天仁的滔天劇變,但在青棱死的時候,這些異象卻未露痕跡。


    裴不迴管不了這些,他以隕星石所磨之沙灌注斷惡劍中,青棱借斷劍之機讓隕星石覆遍全身,她死之後,肉身化作塵煙,元神則藏在隕星石沙中,被他以吸塵鐵悄然吸迴,而他最終則借鐵驍之手,躲過了青凰川的耳目,離了青凰,迴到煉淵。


    煉淵穀的玄冰池旁邊,已經掛了無數張設計圖紙。


    每一張圖紙,畫的都是青棱。


    從她的容顏到她的身體,全都是裴不迴記憶裏的她。


    滿滿的迴憶,落滿玄冰池四周,驅逐著這裏的寒冷。


    他瘋狂地畫著,而後鑄成漿模,灌入隕星熔漿,一點點看著手中青棱眉目初成,軀體凝出……


    這個青棱,是他萬年生命之中,最瘋狂的作品。


    當然,也是他最完美的作品。


    而所有的畫,都在青棱醒來的那天,被他付之一炬。


    那些畫裏,埋藏太多不可明言的東西,燒了……才好。


    ……


    玄冰池的水,據說是這天仁至寒之物,可青棱並不能感受到多少寒意。


    她在這池裏浸泡了十多年,隻覺得軀體早已與這池水融為一體,不過她的軀體也的確與水無異。


    隕星石是當世奇物,估計也隻有裴不迴這種怪人,才會知道如何利用這東西,又想得出將它用來打造機甲身軀。


    她的身軀,外觀與觸感都和真人毫無差別,但這並不是最神奇的地方,它最神奇之處在於,即便青棱隻是元神之體,也察覺不出這具機甲製品與真實肉身的差別。


    當她學著習慣適應這具身體,並開始以元神操控它之後,她發現所有感覺都和她活著時一模一樣,形聲聞味觸,她都能感覺,這其中也包括了她對本源生氣的感知。甚至於原本被穆七言封在她手臂中的宿龍元神,也迴歸到她的手臂中,再度複蘇。


    除了她無法再通過吸納靈氣進行修練之外,所有一切與真實並無差異。


    隻有一點,卻是裴不迴始料未及的,隕星石所鑄的軀體,對星辰蒼穹之力的感知更加敏銳。


    時光如梭,十年換得新軀,十年融合,青棱重生。


    出池那日,她重遇故人。


    ……


    “混蛋!”殊妄怒吼聲起,一掌將殿上的玉珊瑚桌拍碎。


    殿上跪著的人戰戰兢兢地低垂了頭,一句話都不敢說,生怕說錯話便落得和那玉珊瑚桌同樣下場。


    “阿妄。”


    柔和聲音響起,有人自殿後走出。


    殊妄轉頭,眼中戾色頓減。


    來的人是古魔族族後,昔年天仁之上的絕色佳人葉素,亦是殊遲之母。


    “你怎麽來了?”


    “知道你生氣,我來救火的。”葉素笑笑,朝著地上跪的人使個眼神。


    那人如獲大赦般趕緊退了下去。


    “哼!你生的好兒子!”殊妄聽了又怒上心頭。


    殊遲被帶迴古魔族裏後,暈迷了近十年才醒來,醒來還沒多久,就逼著蘭潛想法子讓他逃出了古魔族,還帶走了龐梓。


    葉素仍是笑著,上前倚到了殊妄胸前。


    “難道不是你兒子?你當年像他這麽大的時候,不也一樣?否則……我是怎麽和你迴的蛟海?”


    殊妄被她說得詞窮,重哼一聲,手卻攬住了她。


    “再怎麽說,他也要記得他的身份!”


    “算了吧,他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有些事強求不來,若他心裏存著古魔族,自然會迴來,若是無心,將他綁在這裏也沒用。”


    知子莫若母,從殊遲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覺得這個孩子不屬於他們,亦不屬於古魔族。


    殊妄眼眸一沉,因怕傷了葉素的心,關於殊遲咒印之後另一個人的事,他並沒透漏給她知道,但她似乎早有所覺了。


    “我現在也沒空管他死活!”殊妄不願多談殊遲之事,很快轉開話題。


    “是因為神木族的事?”葉素收了笑問道。


    殊妄點下了頭。


    神木族是所有邊族中最溫和的一族,素來與世無爭,遠居南境荒林裏,可十年前不知為何,竟引得止戈川的人發狠似的追剿。


    不過十年時間,神木一族竟被止戈的人誅盡,全族覆滅,無一活口留下。


    他不知道止戈川……或者應該說五川的人在作何打算。


    若隻是私仇斷然不會下此重手,可若不是私仇……那就隻有一種可能。


    異修與邊族間的戰爭已悄然拉開帷幕。


    天仁馬上又將麵臨一場戰火。


    ……


    煉淵穀外的五色砂場上,殊遲再逢青棱。


    她已無昔年顏色,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白皙,縱然是笑著,那笑也如煙霧般輕渺,似乎隨時都會消失。


    雖說容顏未改,但她眉眼間的熟稔已盡數消失。


    “多謝殊小友。”


    知道殊遲將龐梓一道帶來後,青棱向他道謝。


    客氣生疏的稱唿讓殊遲心頭疼去,相逢之初的喜悅,被冰冷覆蓋。


    生離死別後,他們間隻剩下無法再拉近的距離,他不知青凰川上那一劍對她意味著什麽,也不知道這十年間她如何活下來的……


    他什麽都不知道。


    “不客氣。”殊遲搖搖頭,他想像從前那樣無賴過去,可麵對這個極其陌生的青棱,他卻什麽都說不出。


    他記憶裏,或者說出生時就帶著的關於某個人的模樣,似乎已與眼前的青棱截然不同了。


    飛揚的笑、伶俐的眸、挺拔的身姿……和五色沙場上站的女人沒有一絲相似之處。


    可……他就是固執地覺得她是他要找的人。


    沒有原因。


    “你答應過我,讓我陪你去尋找記憶!”他又道。


    青棱低頭沉吟,裴不迴站在她身邊,並不幹擾她的決定。


    他隻是有些好奇,這個殊遲對青棱而言,似乎是個極其特別的存在。


    “好。”她很快做了決定。


    答應過殊遲的事,她記得。


    她的記憶埋在天翔秘境,而天翔秘境馬上就要開了,她時間不多,若是這次進不了天翔,她就要再等千年,這時間她耗不起。


    ……


    青棱一行四人,趕赴天翔。


    殊遲不再像過去那樣,粘著青棱,而蘭潛的話亦變得很少。


    涼山那一幕,印在她腦中,他昏迷了十年,醒來之後再也記不得那時的事,被封印在咒印之後的人也沒再出現過。


    殊妄下令封口,將此事列為古魔最高機密,沒有人告訴過殊遲這件事,因此殊遲並不知道自己的情況,還隻道是二十年前力量衝咒而出才異致了他這些年的昏迷。


    一路上,青棱都與裴不迴同行,裴不迴在向她細說著她的過去。


    偶爾,她和殊遲也會聽。


    這其中,有一個叫唐徊的人。


    每次,裴不迴都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可那名字卻像生根似的,落在每個人心上。


    每每聞見此名,青棱並無異色,可殊遲眼裏卻會露出複雜神色。


    蘭潛看不懂那眼神,但她嫉妒青棱。


    或者說,她嫉妒著殊遲心裏的女人。


    那個女人,有著和她相似的笑容與模樣,明明她更像他手裏刻出的雕像多一點,可殊遲眼中卻偏偏隻有眼前青棱。


    青棱與那雕像毫無相似之處。


    她的笑虛無,眉宇裏隻有些滄桑倦意,眼眸被歲月染上塵埃,隻剩下霧光,整個人蒼白得像隨時會消失。


    可殊遲手中的雕像,卻有神采飛揚的姿態,像驕陽或皓月。


    她們,根本不一樣。


    也不知,待青棱取迴記憶,她和殊遲間的緣分,會有什麽變化?


    蘭潛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殊遲,心中胡思亂想著。


    青棱與裴不迴進了天翔秘境的幽玄洞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幽玄洞的冰柱已然碎裂,四周在轟然巨響與刺眼光芒之後,終於恢複了平靜。


    冰霧散去,灰色身影漸現。


    蘭潛從殊遲身後望去,青棱已出。


    垂頭散發,了無生氣,像從霧氣中走出的一個鬼魂。


    而後,她聽見青棱開口。


    沙啞的聲音不複往日動聽。


    “殊遲,與你的承諾,隻怕今生都兌現不了了……”


    蘭潛心頭一動,大喜望去,卻見青棱抬起的臉上,紅去的眼眸和緩緩落下的淚。


    龐大的痛楚襲來。


    那是屬於殊遲的感覺,作為血仆,她感同身受。


    ……


    所有迴憶至此終結。


    一千年,她記憶被封整一千年,唐徊死了一千年……


    被掩埋的過往瘋一般湧來,幾乎將人淹沒。


    青棱手捧著噬靈蠱,腦中隻有一個名字。


    她將他遺忘了一千年。


    “娘,別哭!”


    小噬靈在她本源生氣的滋養之下睜了眼,看到的隻有她的淚眼,他很艱難地抬起胖乎乎的手,撫她的臉。


    冰涼的手,虛弱的聲音,青棱猛地將手裏的孩子抱到懷中。


    她埋頭在小噬靈的肩上,發絲垂散而下,容顏再度被遮去,不再發出半點聲音。


    悲傷卻在不斷加深。


    “青棱……”殊遲壓抑下心頭痛苦,情不自禁靠近了她。


    小噬靈虛弱的聲音卻再度響起。


    “娘親,快點……離開這裏!他在這裏設了誅魂陣!”


    誅魂陣?!


    他?!


    穆七言仍舊沒有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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