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雲池水中,瑰麗顏色忽現,一隻巨大的斑斕仙蝶虛影自水麵升起,蝶翼輕揚,花念身影消失,一群仙蝶在霧中憑空,疾速飛向青棱。


    彩霧帶著麻痹魂識的毒素,讓人無法感知四周一切事物,經脈隨之被控製般地凝固住。


    青棱帶著龐梓與阿古朝前掠飛了一段,似被彩霧所纏,身形頓緩,電光火石之間,成群彩蝶又至,她左支右絀地閃避著,揚手艱難召出烈凰,唿嘯著從這群蝶群裏燒過。


    群蝶四散,其間一隻黑金蝶光芒陡綻,在青棱背後聚成人形。


    花念的模樣,半人半蝶,妖異無比,他的手化成蝶針,在青棱猝不及防的時刻,狠狠刺向她的背心。


    青棱身影向旁邊避了少許,他手中蝶針沒入了她的右肩,從她胸口貫穿而過。


    血霧在半空中散開,噴了龐梓與阿古一臉。


    二人驚愕非常,奈何一直被青棱束縛在藤牢之中,無法相助,此時龐梓已然痛怒萬分。


    隻是他一聲“師父”還未叫出,可怕威壓驟然降臨,似天宇傾塌般,壓得他喘不出氣,也無法開口。


    “青棱!”遙遠的聲音,卻又似在耳畔,亦真亦幻地響起。


    隨著這一聲叫喚,四周彩霧瞬間散去,閑雲池上景色清晰起來,池水上的彩蝶虛影沉下,蝶群像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纏上,蝴蝶一隻隻折斷羽翼,紛紛從半空中落下煙化,隻剩下那隻黑金蝴蝶。


    那是花念的真身所化。


    青棱一身青裙已徹底被血色染透,臉色白如金紙,氣息紊亂,身形搖晃著,對這股突然降臨的力量毫不在意,也不管身後花念會不會再出手,她似乎很信任這股力量,卻又帶著對這股力量不甘願的恨意,因而不加理會,隻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將龐梓與阿古送到殿上,才收迴了藤牢。


    力量用盡,她從半空中跌下,被趕來的人接到懷裏。


    他懷裏溫暖如初,卻已無法驅散她身上不斷湧來的冰冷。


    他還是晚了一步。


    “花念!誰允許你向她下手的!”


    穆七言森冷聲音如冰川碎裂壓下,不再有半點悲憫,他絲毫沒猶豫地祭出一柄墨色小劍,小劍看著平平無奇,速度也不快,但花念卻無論如何都躲不開。


    “砰——”


    花念所化黑金蝶被小墨劍刺穿,他再度化迴人形,被重擊而飛,連驚愕恐懼的時間都沒有,便如流星般朝後飛去,重重撞進了太素池旁的萬元山,生死不知。


    整個太素池都劇烈顫動起來,池水如燒沸般撲騰起來,四周修士都已跪到地麵,在這陣威壓下冷汗頻滾。


    “師尊……”另外兩個青凰七子跪向穆七言,麵色灰白,眼神驚懼地不敢抬起看他。


    他們都低估了青棱對穆七言的重要性。


    尤其青凰第二子,他更是驚懼不已,他在青凰呆的時間久,足四千多年,從未見過穆七言將怒氣形於色,戾氣從他身上洶湧而出,縱然不過瞬間即逝,卻也足已讓人顫抖,如同五川傾塌一般。


    青棱之事如果追究起來,他們出於私心都沒出手相勸,一樣難逃其究,花念的下場已讓他們惶恐不安。


    穆七言卻已無暇顧及旁人。


    青棱氣息微弱地倒在他懷中,身上鮮血已染到他衣袍之上。


    他眉間覆著霜色,眼中悲憫盡去,隻餘憂急,手中靈氣疾速灌入青棱身體,卻也跟不上她身上正迅速消失的溫度與靈氣。


    花念蝶霧中的劇毒,帶著麻痹經脈的作用,讓她連本源生氣都無法運轉。


    “師……尊……是你吧……”青棱視線模糊,隻隱約看見有人影在身邊,她動動唇,發出虛弱聲音。


    “別說話了,是我。”穆七言的話說很急,再無先前泰然自若的溫緩姿態。


    青棱卻仿若未聞他的話語,她掙紮著,伸手扯住他胸口衣襟,讓自己的身體向上貼近他的臉龐,皺緊了眉頭緊緊盯著他。


    雖然……她已經看不清楚他了。


    但她還是努力地望著他,眼眸極盡悲傷,一如當初……


    她於烈凰宮闕中被他奪舍之時,悲苦痛怒,一千兩百多年的歲月都書成一句欺騙,他連一個原因都沒有給她。


    “師尊,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殺龐梓?是怕他將我的過去告訴我嗎?我和你之間,到底有過怎樣的過往?”她揪緊了他的衣襟,咬牙問他。


    穆七言心一窒。她果然看出來了,不是花念要殺龐梓,而是他。


    “你又為了什麽要留下我?你是真的愛我?真的將我視作弟子嗎?”青棱並不等他答案,而是一股腦兒地將自己心頭問題全部拋出,似發泄,又似在做最後的告別。


    “說啊,你告訴我?你說我不相信你,可是你呢?穆七言,可你呢?”她意識已模糊,隻剩心口一點不甘恨意在撐著,生死關頭,她忽然忘記自己的目的,也無法控製心緒,有些疑問似乎很早就存於心頭,可她總找不到答案。


    “青棱……我不想殺你!不想!”穆七言忽然抱緊她。他眼裏的青棱,與數千年前烈凰上的女孩重疊。


    “你為何……想要殺我?我在你膝下長成,日夜盼你!為什麽你要殺我?為什麽你就連一點師徒情分都未顧及過?”青棱將頭埋進他脖頸中,不斷咳著,卻仍費力開口,“我將你視作這天地間唯一的親人,我信你愛你,願意孤守青山,等你一人,可是你卻為了……殺我……”


    穆瀾於她,始終與唐徊不同。


    她對穆瀾有過期待,有過幻想,有過屬於一個凡人少女最初的感情,沒有摻雜任何雜質的感情,簡單而純粹,如滿樹烈凰花,火紅熱烈。


    千年過往已湮滅,早已忘卻的故事隻剩下埋在心頭的愛恨恐懼,在她見到這個人的時候,被徹底喚醒。


    “青棱,青棱……”穆七言眼裏清明漸失,取而代之是另一種難明的光芒,纏綿悲傷,他給不出解釋,隻能抱緊了她,叫她名字,瘋狂地將自己的靈氣灌入她的體內。


    ……


    魂識虛空之中,妄聽正閉眼凝住心神,將從穆七言身上所窺探到的,關於他們舊日的記憶,很快速地傳到青棱魂識中。


    青棱的虛影浮在半空中,影子飄搖著,很虛弱,似隨時都可能消失。


    烈凰一千兩百年的故事,縱然現她以旁觀者的身份,聽著妄聽講述而出,但心裏翻覆的感情,卻無法讓她抽離。


    “我看到了!”妄聽忽然睜大眼睛,一聲清喝,“你的記憶,在天翔秘境!”


    穆七言果然動了情。


    青棱虛弱至極的看了他一眼,無法再開口。


    不知道是因為身上的重創,還是因為剛才那番情緒波動,她隻覺得疲累至極。


    當初他以苦肉計留下她,如今她一樣以苦肉計騙他動情。


    這場戲,三分情真,七分情假,到了最後,卻成了誰都無法辨清真偽的情愫。


    ……


    “師尊……青棱最後求你一件事。別殺他,不管他是不是我徒弟,都別殺他!”她斷斷續續地說著。


    “我不會讓你死的!青棱,你不會有事!”穆七言卻隻是在她耳邊承諾著。


    “我不管,你先……答應我!”她攥緊了他的衣襟。


    “好,我答應你!”穆七言終於點了頭。


    “七言……我再信你一次……等我醒來……我要看到他……”她聲音化成呢喃之語。


    染了血的手終於緩緩垂落,穆七言察覺到自己的衣襟鬆開,情不自禁加重了手臂的力量。


    青棱聲音卻已斷去,她身體一軟,徹底倒在了他懷裏,再無半點反應。


    穆七言隻是抱著她,垂下的眼眸與緊抿的唇讓人猜不透心思。


    閑雲池上風聲渺渺,四周的修士戰戰兢兢地俯在地上,生怕穆七言大怒之下會毀了這裏。太素真人與清弦雖為主人,此時卻也不敢冒然上前。


    “師父……師父……”


    一聲悲泣忽起,龐梓哭出聲來。


    這聲音驚醒了穆七言。


    “閉嘴!她還沒死!”他抱著青棱站起,冰冷的眼神掃過龐梓。


    龐梓立刻像被掐喉的鴨子,再也不敢作聲。


    “太素仙友,你們的雙修禮隻怕穆某無法觀禮了。穆某座下弟子無禮廝鬥,連累你這太素池受此劫難,改日定奉上大禮,權作我青凰川的歉禮與賀禮。告辭!”穆七言心神已定,淡漠地朝著太素真君開口。


    “穆兄心意,太素心領。貴徒傷重,穆兄可帶她移步太素仙境替她療傷。”太素真君雖然心疼被糟蹋得亂七八糟的太素池,但此時他還是咬著牙大方表示。


    “多謝仙友,然不必了,我即刻帶她迴青凰。”穆七言說著,腳下已綻開一圈光芒。


    “既如此,太素恭送穆兄。”太素真君一望便知,那是傳送仙寶的光芒,他去意已決,根本無需再勸。


    穆七言隻是點點頭,並不答話。他腳下光芒漲開,將他身影包裹,不過眨眼間便消失於人前,隻留下兩句話於天際響過。


    “你們兩個,帶花念和龐梓迴青凰後,自去領青凰鞭刑五百。”


    “是,弟子領命。”


    青凰七子中的另外兩人聞言揚聲迴答,心頭卻是一鬆。


    鞭刑雖苦,卻也好過花念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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