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渡海舟一半已沒入漩渦之中,受到四麵八方擠壓而來的靈氣影響。整艘船如同在颶風狂刮的海麵之上前行般,震顫得越來越厲害,船身也已傾斜。


    青棱掛在船尾之上,察覺到整艘船的斜沉入漩渦之中。進入漩渦的船上已亮起一道銀亮光罩,將船上一切事物都罩在其中。而船外的事物,那些被吸引上來的樹木山石,都在這漩渦巨口中化為了齏粉。


    她心中一驚,已知漩渦之口定有巨大壓力。


    眼見整艘船要沒入漩渦之中,巨力壓來,而這股力量集天地神威而成,非人力可抗,縱她已是返虛後期之力,也沒辦法抵禦,青棱此時將心一橫,腳尖一點,身體向上一躍,便趕在最後一刻,落到了洪荒渡海舟的船尾之上。


    腳才剛剛落地,她便感覺到船身猛烈一震,整艘船幾乎是垂直下沉之勢。


    四周一片幽深虛無,眼前隻剩暗紫墨藍幾色交纏延伸,鋪開一幅沒有盡頭的蒼穹之圖。


    青棱伸手緊緊抓住了船邊木欄懸在半空,在這片蒼穹之中,她所有的力量仿佛都消失了一般,施不出半點法術。


    也不知船那頭的固方傾宇與唐徊怎麽樣了,一點聲音竟都沒有傳來。


    船中間是一棟金碧輝煌的三層樓閣,擋住了青棱的視線,她什麽也看不見。


    她心中才剛揣測著,洪荒渡海舟不知行到了何處,船身又是一陣震動,竟緩緩正過身來。


    所有的力量都忽然間迴歸,船身已正,青棱鬆開手便落到了船板之上。


    四周漫無止盡的幽深蒼穹,忽然出現了一條璀燦星河,正是青棱在烈凰樹下收迴力量之時所領悟到的那一幅畫麵。


    她體內的血液仿佛都隨著這幅畫麵一陣沸騰,源源不絕的本源之氣如海水洶湧而至,比起她領悟之時所感受到的,要濃烈上百倍千倍。


    比起先前所悟,這親眼所見方才讓她更加震撼。


    宇宙蒼穹,星河瀚海。


    青棱覺得全身靈氣如同找到歸宿一般,徑自在她經脈之中緩緩流動起來,而腹中噬靈蠱亦在魂識之中化成人形,盤膝閉眸,開始吸收這股天地永恆之氣。


    魂識虛空中,站在陰影裏的那個青棱,亦詫異地抬了頭。這股靈氣帶著平和寧靜宛如歲月流轉般的輪迴氣息,像山寺梵音般敲在她的心間,帶走所有陰霾。


    便是如今占據著這副身軀的血眸青棱,也一樣平靜了下來,盤膝坐在了船尾,眼中的殷紅血色竟有一瞬間化作濃濃墨色。


    忽然之間,船身又是一震,船的另一頭傳來了唿喝鬥法之聲。


    青棱魂識鋪去,便望見這洪荒渡海舟的船頭之上,固方傾宇已與唐徊鬥起法來。


    唐徊額前紅印如血,仍舊是叫人驚豔的俊美著,卻已不是從前的清冷容顏,而是透出一股蠱惑人心般的邪色來,一雙眼如能勾魂般飛揚著,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即便是在鬥法之中,也依然美得驚心。


    對比之下,固方傾宇則顯得更加蒼老。


    他已停止施展仙陣,一雙手似鷹爪般勾起,手中抓著一條黝黑的小蛇,朝著唐徊不斷吐出冒著森然綠氣的光芒,如同淬了劇毒般。


    而唐徊則站在船頭邊緣,手中仍舊是幽冥冰焰所化的利劍,擋著半空之中不斷飛來的毒光。


    看得出來,這兩人都不敢在船上施展*術,生怕引起船身崩潰。


    青棱四下一查,發現一道白光自船身的三層樓閣之上亮起,化成了先前她掛在船尾之時所見的那道光罩。


    這光罩此時仍發出淺淡的光華籠罩著船身,並不顯眼,但很明顯這光罩將這船上空間與外界隔絕開來,形成一個安全的地帶。


    而外界,便是深邃蒼穹,若是沒了這層光罩,隻怕他們不知道會被這蒼穹吸到何處。


    難怪這船取名為洪荒渡海舟,青棱心中似有一道靈光閃過,快得她抓也抓不住。


    前麵的動靜忽然大了起來,青棱來不及細思,隻能將注意力放在了固方傾宇與唐徊身上。這兩人的鬥法若然將這洪荒渡海舟毀了,隻怕三個人都要在這蒼穹虛空之中永遠漂流。


    固方傾宇的修為是合心圓滿期,而唐徊目前境界才是合心中期,比起固方傾宇尚有一段差距,因此此時唐徊已陷入危急之中。他整個人已被一條撲在他身上的巨大蚺蛇壓在了船椽之上,半身已懸到了船外。


    青棱人在光罩包圍之中,除了船身偶爾的晃動之外,一切都風平浪靜,此刻看到唐徊懸空的身子,才發現蒼穹中的風,刮得十分猛烈。


    他的長發被風吹得飛在半空中狂舞不歇,寬大的衣袖被風吹到了臂上,露出一段結實的手臂。他一手緊緊抓著船櫞,一手死死掐在了蚺蛇身上,將它的血盆大口盡力推離自己。綠色涎水不斷從蛇口尖利的獠牙之上滴落,每一滴落在他身上,便會升起一股黑煙,將他的肌膚灼燒出一個恐怖的傷口。


    青棱放在膝上掐訣的手此刻已經緊握,胸口微微起伏著,血眸半眯,已將唇咬得死緊。


    “怎麽?你還想著去救他不成?”紅眼的青棱站在魂識虛空之中,滿臉嘲色地對著陰影中的人問道。


    陰影中的那個青棱,已經將手握成拳,雖然仍舊麵無表情,但看得出來,她正努力克製著自己心頭矛盾的念頭。而這份驟起的強烈情緒,已直接影響到了紅眼青棱對這具軀體的控製。


    她沒有理會紅眼青棱的質問,隻是低垂著頭,不去看魂識之中船頭的情景。


    船頭之上,唐徊的身體已漸漸向外滑去,他手臂上青筋畢現,麵上細汗布遍布,額間紅痕似要滴出血來。


    “我看你還能撐到幾時!去這蒼穹虛空之中做你的飛仙大夢吧,哈哈哈!”固方傾宇老臉之上露出陰險可怖的笑容,手中光芒一燦,蚺蛇仿佛被巨力灌注一般,發出一聲刺耳嘶鳴,驟然間壓下。


    “他要死了!”紅眼青棱忽然間聲音一冷,目光緊緊落在了唐徊身上。


    墨眸青棱渾身一顫,卻緩緩地盤膝坐下,閉起眼眸,不再看令人心顫的畫麵。


    不過隻有三百年的感情,卻似乎比任何一段感情,都來得讓她揪心。


    “他現在不死,他日也必死在我手中。沒有差別!”


    清脆卻帶著寒意的話,從墨眸的青棱口中吐出。


    她終於開了口,那話中森冷寒意,竟讓滿心魔意殺氣的紅眼青棱也不禁一冷。


    “哼!你倒是舍得!”紅眼青棱冷哼一聲,不再開口,繼續凝視著魂識中傳來的影像。


    唐徊整個人已幾乎都懸到了船椽之外,隻剩下一隻手緊緊抓著船櫞上欄杆。


    固方傾宇已站到他的身邊,手中光芒化成細針,朝著唐徊的指上劃去,臉上是一片得意的獰笑。


    唐徊的手上,已是點點血痕,他十指修長白皙,因而顯得尤為可怕。他咬著牙,仍死死撐著。


    “死吧!去陪我的傲兒!”固方傾宇見他仍然強撐,厲喝一聲,手中針芒驟亮,朝著他的手腕劃去。


    唐徊卻忽然鬆了手,整個人沉入蒼穹虛空之中。


    “啊,他掉進蒼穹虛空了!”紅眼青棱一聲驚唿,眼卻偷偷望向陰影之中的另一人。


    隻見她身子一顫,雖仍閉眸入定的模樣,眉眼間卻浮現悲色。


    這八百年愛恨,似乎都隨著他這一去,而化為了滿天塵煙。


    有多少恨,就有多少的痛。


    “哈哈哈!”固方傾宇仰頭狂笑,將蚺蛇收迴,那蛇飛入他的身上,又化成那件龍蟒甲袍。


    他緩緩走到了船椽邊上,微微俯頭朝著船下蒼穹望去。


    不過眨眼之間,□□忽起。


    一道白色人影緊緊攀著船頭忽然躍起。


    他發絲淩亂皆被狂風吹到腦後,一身衣袍幾乎要被吹裂,衣襟已敞,一張俊顏之上,掛著邪戾的笑容,雙手十指之上燃起幽冥冰焰,緊緊摳在了船身之上。


    這一躍起,叫固方傾宇猝不可防,他正微俯著身朝下看去,唐徊卻忽然躍起,手中冰焰化成一個巨爪,瞬間縛在他身上,將他狠狠往外一扯。


    固方傾宇慘叫一聲,不及反應,便被他扯到了船外的蒼穹之中。


    他的得意還來不及收起,關於飛仙的夢想已近在咫尺,卻在忽然之間失去了一切。


    落入這蒼穹虛空中,便永遠在這虛空中漂流,直至他壽元終了的那一天。


    便是他有通天之能,在之星辰瀚海之中,也隻如塵埃一顆。


    唐徊重新踏到了船板之上,遙望著固方傾宇蒼老驚愕的容顏漸漸沉入虛空,臉上的笑意漸盛。


    這仙途,仿佛已在他掌握之中。


    “好小子,算你厲害,竟然豁得出性命騙他!”魂識之中惡龍一聲讚。


    唐徊仍是笑著。


    惡龍如今已抓不到唐徊的心思了。他雖有存在了近萬年,無奈這個男人心如海深,自從分神之後,連最後一點人味都沒有了。


    他從前甚少露出笑容,即便是開心的時候,也都是寒著臉,現在倒是常常笑著,卻有著更深的寒意。


    也不知告訴他這飛仙捷徑到底是對是錯。


    惡龍見他毫無理會他的意思,心頭一歎,這小子聰明絕頂,不論任何事,隻要稍加點拔,他便能自行領會,就像那分神*與這洪荒渡海舟一樣。


    關於這洪荒渡海舟,他也不過就是隨口一說來曆,竟然叫他一路查出了端倪來。讓他發現固方傾宇竟然真在行逆天荒謬之事,尚未到達飛仙境界,便想借助外力強行到達上界仙地。


    雖說此法能叫唐徊不必擔憂因缺少元神而在飛仙之時受到天劫,但也實在兇險,便是將固方傾宇打落虛空,也不能保證憑這洪荒渡海舟就能順利到達上界。


    這數百年相伴下來,便是再絕情的人也要生出一些情份來,不管是為了他自己,還是為了這小子,他都希望這渡海舟能順利到達。


    唐徊並不知道惡龍心頭諸多想法,更不知道青棱已隱在船後,他如一尊冰雕般負手而立在船頭,放眼望著這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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