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兒啊——我苦命的兒啊——”


    女人淒厲的聲音響徹雲宵,一聲接著一聲,震得樹上雪粉紛紛揚揚飄灑。


    隱約間,還有個男人低沉的聲音,似壓抑著悲痛般在那淒厲哭聲中低低響起。


    酒館中的客人已心生好奇與煩躁,很快有人站起來問:“老板,外頭是誰在哭啊,鬼哭狼嚎得,掃了爺的雅興,還不快給我趕走!”


    那老板已將頭探出酒館外一看,聞言忙從櫃台後走出,作了個揖。


    “各位客倌,真是抱歉,外麵那婦人同她相公是從南邊鬆平府來的,聽說是慶永朝的鎮遠候,因膝下幼子患了不治之症,大夫說隻有這世外仙人方有救治之法,因此才不遠千裏冒著風雪到這玉華山下求醫,希望能見著玉華宮的仙人。唉,也是個苦命的人哪,這仙人豈是說見就能見著的。這不是,來了已經月餘,仍舊找不到救治的法子,那孩子眼見不成了,這會隻怕已經……唉。”掌櫃說著說著,不由一聲長歎,“因此還請諸位多多包涵。”


    人家孩子要死了,哭一哭也是人之常情,酒館中的客人抱怨幾聲便也不說話了。那婦人哭了一陣後,也許是被家人勸慰,漸漸地走遠了。


    小小的插曲並未影響什麽,酒館中的人仍在渴盼著接引天女的駕臨,類似這樣求醫的人,這小鎮上一年中不遇個百次也有幾十次,除了唏噓幾聲也不足為奇。


    可蕭樂生卻明顯走起神來。


    冰雪國度,夜晚來得很早,陳海仍舊未歸,許是醉在了姚棠娘墳前。


    倒是周千城與蘇玉宸各自迴來了,四人便在望仙鎮外的長南坡上,各自打坐暫歇。


    夜沉如水,萬物都斂了聲息。


    一個人影卻忽然出現在了望仙鎮的道路之上。


    青衣素袍,長發高束,正是蕭樂生。


    他一路淺飛,循著白日雪麵車轍飛到了鎮南的一處荒棄古觀之外,便默然浮在半空之中,遙望著觀中抱著孩子,兩眼絕望滿臉哀傷的女人。


    看了半晌,他忽然間輕輕一歎,緩緩開口。


    “蕭樂生,你我師徒數百年,對不起了。”


    隨著他的聲音,一團光影從他額出浮出,落入他手中,不斷掙紮著。


    正是之前被他壓製識海深處蕭樂生的元神。


    “你看下麵,那對夫妻衣著鮮亮,四周仆眾甚多,一看便是富貴人家。那婦人千裏跋涉前來求仙,必是愛子若狂。隻可惜她懷中那孩子壽元已盡,活不到天亮了。我知你這數百年來,所思所願,並非這漫長無盡的仙途,若你願意投生到這凡人家中,當個富貴公子,就不要掙紮了。”他對著這團光影冷冷說道。


    那光團忽一聲哀鳴,漸漸停止了掙紮,仿似認命般的流轉著盈亮光華。


    “去吧,做個悠閑公子,安享喜樂。這一世,我對不住你!”他彈指一揮,那光團化作流星飛下,轉瞬隱入了那孩子額間。


    驀地——


    一聲嘹亮的啼哭從這廢觀裏響起,帶著讓人聽不懂的不甘,響徹北國靜謐的夜。


    蕭樂生眼神沉冷如冰,毫無溫度。


    從此,屬於前半生的蕭樂生,已輪迴入凡。


    而後半生,隻有一個為青棱而生的蕭樂生。


    轉身,他便望見一雙黑亮的眸子,於這冰雪寒夜之中,靜靜地望著他,不知已過了多久時間。


    是青棱。


    青棱循蹤趕來之時,便隻聽到觀中傳出的嬰兒哭聲,淒厲卻飽含生機。一路上她曾作了諸多猜測,或是他上玉華,或是他施秘法,卻怎麽也沒想到,他竟是來救白天酒館外所遇到的孩子。


    她忽然有些看不懂蕭樂生。


    “你救了他!”她問他。


    “我欠他的!”蕭樂生飛到她身邊,沒問她為何跟來,也沒向她解釋半句,隻是淡淡說著,“迴去罷,天冷,夜涼!”


    一夜再無他話。


    第二日天未亮,陳海便已迴來。


    他帶迴了兩個消息。


    兩個壞消息,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


    壞消息是,固方傲已經發現青棱的蹤跡,她踏出了蕭樂生所設地煞陣,便立即觸發了身上的固方全的魂印,落入了固方傲的掌握之中。


    另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是玉華宮墨雲空已成功突破了返虛境界,近日即將同幾個大能共同主持修補烈凰裂隙的法陣。所以,固方老祖和固方傲都暫時顧不上找她算賬,隻派出了固方家的弟子追殺她。


    青棱聽了這兩個消息,沉默了許久沒說話,隻用指腹摩娑著耳畔細如米粒的一枚耳璫。


    固方家的弟子,境界最高也不過元嬰初期,並不足為懼,她心頭想的是墨雲空設在烈凰秘境入口之下的法陣。


    “天地玄晶母,是唐徊為墨雲空所找的靈氣之源,用以維持法陣運轉。烈凰之下的法陣,半塊玄晶母還不夠支撐,我猜測,墨雲空和唐徊應該與固方老祖達成某種協議,以烈凰的好處,換他手中另外半塊晶母。”蕭樂生見她沉默不語,便先開了口。


    這話正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墨雲空和唐徊都是一心撲在仙道上的人。在他們心中,沒有什麽絕對的朋友和仇人,隻要能成就無上大道,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因此與固方世家合作,並不奇怪。


    青棱點了點頭,讚同了他的話。


    “師父,他們既要修複裂隙,那我們又怎麽借此法陣進入?”蘇玉宸站在她身後,麵露疑色。


    雖說青棱說要帶他們進入烈凰,但她隻說可以借烈凰之下的法陣進入,卻始終都沒和他們仔細說過如何進烈凰秘境,這個問題,不是他一個人想問,也已經存在周千城和陳海心中許久了。


    青棱一笑,轉身拍拍他的肩,道:“乖徒弟,你以為他們真的在修複裂隙嗎?那道裂隙本就是墨雲空扯開的,為的就是進入烈凰,她又怎會再把那洞堵上?”


    這話叫眾人一驚,唯獨蕭樂生,卻似乎早已知道此事般,並未露出一絲驚色。


    唐徊並不是會將這麽大的秘密說給徒弟知道的人,那麽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青棱如此想著,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恰逢蕭樂生亦將眼神轉來,與她在半空之中眼光相交,仿如心有靈犀一般。


    他眼中一片坦蕩。


    “這麽說來,所謂烈凰異變,都是掩人耳目的說法。”蘇玉宸眼底了然與詫異並存。


    青棱讚同地點點頭,續道:“至於要怎麽進去,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們進得,我們自然也進得。不過此行九死一生,你們可得做好準備,若不想冒險,趁早提出來。”


    沒有人吭聲。


    修仙本就是風險重重之事,幾人早已習慣生死無常的日子,且烈凰誘惑巨大,即使是被迫成為蕭樂生仆從的周千城,此刻臉上也隻有亢奮之色。


    “烈凰之外三重天,即使墨雲空真有本事強行打開烈凰的入口,進入之時也要忍受這三重威壓,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去的。”青棱想起當年,她出烈凰之時所受的三重壓力,沒有親自試過的,是不會明白那股滋味的,“你們既然想明白了,那我們就即刻起程吧。”


    青棱說完,忽然自腰間飛出一根銀索,將自己的雙手纏個死緊,又把銀索另一頭遞到了陳蘇二人麵前。


    “陳左使,蘇右使,抓我走吧。”


    陳海與蘇玉宸臉上劃過詫異,不解其中意思。


    “走吧,先去棲雁。”蕭樂生徑自走過來,將青棱手中青索取過,臉色淺淡,如牽牛羊般將她牽走。


    陳海等人略一思忖,便領會了青棱之意,各自祭起法寶。


    烈凰秘境的入口,在玉華山東南方玉農山中,玉農山也是玉華山脈其中一支,隻是離北國已遠,因此冰雪消褪,綠意盎然,已不是玉華山上那滿白雪皚皚的模樣。遠遠望去像是一座聳入雲宵的山巒。此時玉農山山頂上浮雲流動,雲中霞光隱隱,甚是神秘迷人。


    烈凰秘境四周布了種種禁製,幾乎將其中的靈氣徹底隔絕在內,而棲雁穀再往前,便是如今固方老祖暫居的洞府九蓮峰。


    幾人連飛數日,直到棲雁穀才降下雲頭稍作歇息。


    “老實一點,隨我去見老祖,也免得你多受皮肉之苦。”陳海的聲音忽在林中響起,狠戾而冰冷。


    蘇玉宸正站在陳海身後,似笑非笑地說道:“陳左使,此次你我二人合力抓到了這賤婢,總算了了這幾十年來一口惡氣,不知老祖和家主會給我們什麽賞賜?”


    他一麵說,一麵看著前方石岩之上不斷掙紮想要脫逃的女子。


    赫然正是青棱。


    “此次多仗蕭上仙幫忙,才能成功活抓這狡詐多端的賤婢,讓我二人有機會戴罪立功,陳某感激不盡。”陳海冷冷一瞥蘇玉宸,便朝著蕭樂聲俯身一躬。


    “固方家的事,我沒興趣。我隻想要那枚千年獅魔丹。”蕭樂生抱胸靠在大樹上,閑涼開口,周千城則仍是臉色陰鬱地隨侍其後。


    “蕭上仙請放心,此次您幫了我固方家這個大忙,家主定會將獅魔丹相贈。”陳海抱拳說道。


    蘇玉宸卻在此時開口:“此女詭計多端,委實狡詐,為免節外生枝,我已通知了紫遨,讓他多派點人前來接應,此時應該快到了。”


    陳海點點頭,道:“蘇右使辦事,果然穩妥。”


    一語才落,忽然聞得林間一聲長笑,一陣靈氣威壓降下。


    “哈哈哈,陳左使,蘇右使,別來無恙。”


    林間忽然飛出一個身著龍紋錦袍的男人,滿臉堆笑,落到了幾人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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